這一宿,他睡得格外踏實。
而與此同時,北大421宿舍裡,
陳露陽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腦後,目光炯炯的盯著天花板。
從力學樓出來,
張殿才那句“隻要成果能落地,學校不會不批”就像釘子一樣卡在他腦子裡。
直接捅破一層窗戶紙,把他的思路給打開了!
隻要乾出了實打實的東西,就能名正言順地敲開校門,甚至拿到政策和經費!
陳露陽越想,思路越亮,腦子裡開始飛快地轉起來。
一條新路子光明寬敞的在眼前鋪開。
起初他把心思全壓在修理廠那攤事上,想著從零部件入手,穩紮穩打一步步發展。
爭取半年做3個,一年做10個,積少成多,慢慢乾出個模樣。
不夠的地方就向省機械廠爭取點材料費,自己再多翻譯翻譯資料,打點生活補貼。
可這麼算來算去,能摳的那點錢,頂多也就給實驗室添兩把卡尺,再好點兒就是再買一個報廢的舊機床。
甚至廠裡的一部分資金,還是陸局他們從兜裡掏出來的。
每次想起這事兒,陳露陽心裡就揪揪的難受,覺得特彆對不起陸局和孫紅軍他們。
他們拋家舍業的大老遠跟著自己跑來片兒城。
非但多一點福利待遇沒有,反而還要自己搭錢乾活。
儘管陳露陽可以向省機械廠要錢,
但是手心向上的日子,他不樂意過。
當初他可是給王廠長和於副廠長拍胸脯打包票,說要把修理廠弄好,為廠裡創收!
而不是一次又一次伸手朝省機械廠要錢的。
況且哪有總往家裡要錢的分廠?
那不是辦廠,那是養個孩子。
而且這孩子還沒斷奶,天天喊著‘再來一點’。
想要讓修理廠快速成長起來,光靠省機械廠遠水救近火,終究不是長遠之計。
要努力的把朋友弄的多多的,把資源弄的多多的才好!!
雖然張殿才給自己承諾,說會幫自己爭取。
但是靠誰不如靠自己。
與其等著張殿才的一句承諾,天天等著批條子、盼撥款,
不如自己動手去把門敲開,想辦法在學校立項,爭取政策和資金支持!
“技術革新項目……”
陳露陽心裡默默念了一遍。
最近他經常在外聯部乾活,和團委那幫人打過幾次交道,多少也知道點門道。
近幾年,校團委年年都在搞“青年技術攻關”、“五小成果展”、“科學春天”活動……一層一層的活動就跟下餃子似的。
甚至哲學係都報了一個《小平理論與技術思維結構》的課題,說是從思想層麵“配套四化建設”。
連哲學係都能爭取技術項目了,
他一個真刀真槍乾設備的修理廠,憑什麼不能申?
陳露陽越想越是靠譜,越想眼珠子越亮!
至於項目……更是現成的!
汽車配件通用化研究!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它和大煉鋼鐵那種不沾邊的“上天項目”不一樣。
這個事情是真實的社會剛需,不僅跟“四化”掛得上鉤,也確實解決了當下修車、換件難的實事。
最關鍵的是!!!
第一批試製件眼看就要出廠了!
這時候正是成果“能看見、能摸著”的當口!
去報項目再合適不過了。
呼……
陳露陽深深吸了一口氣。
大後半夜的北大宿舍裡,
陳露陽激動的眼珠子瞪老大,全部的血液全都集中在了智慧的腦瓜裡,腳丫子冰涼!
擦……
怎麼又想尿尿了呢?!
這一宿,他啥也沒乾,淨躺床上想申請項目的事了。
累積上廁所已達三趟!
原本他不想去了。
但是他媽的越不想去,他就越想去。
最後實在忍不住,他躡手躡腳的偷偷下床,打開門,飛速的跑向廁所。
“唉……”
宿舍裡,陶潤澤翻了個身,嘟囔道:
“這孩子才多大啊,咋就這麼多尿了……”
……
建實驗點這事兒,一開始力學係是認真打算過搬設備的。
之前張殿才去實驗室看上了兩套舊的疲勞加載架,準備調下來一台,移到修理廠。
但真到動手那天,才發現……
根本搬不動!!!
設備老,笨重不說,帶基礎的那台直接焊死在水泥地上了,拆動得鑿地麵;
另一台螺杆鏽死,才擰了半圈,跟牛哞似的,連軸都帶不動。
要想調設備過去,除非先把實驗室拆了。
實驗室這邊正犯愁呢,陳露陽那邊倒是很樂觀。
“這根本不叫個事兒!”
陳露陽一個電話搖給了修理廠,讓陸局他們去西客站和廢品站看看,能不能搞來一節廢舊的火車車廂。
他記得清楚,
之前他去廢品站買蘇聯的那台舊機床的時候,就在那看見一個廢棄的火車車廂。
這種火車車廂鋼板厚,底架結實,非常適合做實驗平台!
廠裡的張國強、譚鬆仁和劉康文全是鉗工、焊工的好手,真要乾起來,改造車廂那是小菜一碟。
沒想到,當天陸局那邊真就折騰回來一節車廂!
張楠畫圖紙,
張國強他們把車廂底座割開,內側焊上鋼槽,外部加固支架。
又把舊吊車上拆下來的卷揚機係統接到電機上,用廢車床的尾座和兩截活塞杆,湊出了一套“水平加載臂”。
短短三天的功夫,就在修理廠的後院搓出了一個土法上馬的金屬疲勞試驗台。
雖然“土台子”,但是該有的功能一樣不少:
能調角度,能跑載荷不說,
平台底下還安了個老式機械鬨鐘,接了彈簧鋼針,畫出來的負載波形清晰可用!
實驗裝置這邊搞得熱火朝天,林啟明那邊也沒閒著。
他和幾位學生像倉鼠搬家似的,一趟趟把工具、夾具、材料,從力學樓往修理廠挪。
而陸局則奔著另一件大事——牌匾!
這可是北大力學係的校外實驗點,
必須要弄個牌匾掛在門口,讓街坊鄰裡,所有來修車的人都瞧見才行!
於是他托了西客站口那個賣蹦爆米花的哥們兒的三姐夫介紹,幫忙牽線到一家做木活的小作坊。
雙方是又嘮嗑又談人生又講價,
最後硬是把一塊描金杉木匾談到12塊錢成交!
修理廠一夜之間就變了模樣。
原本油汙斑駁的院子,如今有了牌匾、有了台架、有了學生來來往往,一下子就有了點“機械研究所”的影子。
一切準備妥當,
現在就等小陳主任周日從學校回來。
掛牌,亮相,正式開張。
……
而此時,
小陳主任正在北大的理教樓階梯大教室裡,一邊翻看講稿,一邊喝水潤嗓。
“科學春天”講座下午三點開場。
但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中午12點半吃完飯,他就忍不住到了教室,坐著調整情緒。
聽陶潤澤和崔少傑說,上周的兩場講座座無虛席不說,過道站的都是人。
不僅有北大的學生,清華人大的也有來旁聽的。
課堂氣氛非常好!
這人家講課擁擠又熱鬨,結果自己的講座上就稀稀拉拉來幾個人。
那不僅丟死人,簡直死的心都有了!
看著空蕩蕩的大教室,
陳露陽心裡有點打鼓。
“師姐,是不是咱們這個通知都貼到了?沒落下哪吧?”
鬱夏無奈道:“除了校長辦公室和廁所都貼了……不是,好幾個地方不是你親自貼的告示嗎!”
陳露陽有些忐忑:“是是是,確實是我自己貼的。但我不是擔心麼~”
旁邊布置音響的沈飛道:“你擔心啥!有我們給你做後勤,啥都不用擔心!”
“就是~”馬鐵麗一邊給陳露陽捯飭發型,一邊道:
“你的茶缸子是我親自挑的,上麵印的字最正!最好看的一個缸子都給你了。”
陳露陽還是有些緊張:“可是這現在教室裡咋還一個人沒有呢?”
鬱夏翻了一個白眼。
“陳露陽同學,咱們的講座是3點開始,現在連一點都不到。”
“你著什麼急?!”
擦……也是!
陳露陽瞧著牆上的大掛表,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漸漸的,教室裡開始有人進來了。
陳露陽仿佛看著救星一樣,眼神灼灼的盯著進屋的幾個學生。
來吧……來啊~
來的人越多越好!!!
眼瞅著又有兩個穿灰夾克的學生走進來,還沒等陳露陽高興呢,一個人就走過來問
“同學,麻煩問一下,是這裡講座吧?”
“對對對!!”陳露陽忍不住跳起來給他指位置。
這一聽就是彆的學校來的!
隻要有彆的學校來旁聽,他就放心了。
熱情的引導著兩位學生入座之後,陳露陽忍不住問:
“同學,你們是哪個學校的啊?”
男生回答:“我們是外語大學的,這次聽說是陳露陽講課,就奔來了。”
咿呀~!!!!!
陳露陽的眼神瞬間深邃了。
連外語大學的學生們都來聽課了!
看來今天不用擔心人坐不滿的問題了。
接著,陳露陽就假裝自己也是個學生,跟這幾個外語大學的學生攀談起來。
攀談中,陳露陽才知道原來自己寫的那本書,已經到了一書難求的境地。
自從恢複對外開放,英語就從“政治語言”重新轉為實用技術工具。
而市麵上大多數的英語教材都以“語法+課文”為主,極度缺乏“口語場景”“技術會話”“工作場景”類內容;
像《英語實用交流手冊》這種專門實用對話資料,刊發之後就被技術人員、自學者、大學生搶購一空。
而一本書從審批、排版、配紙到再印,周期通常為36個月;
若一地脫銷,即便緊急補印,也可能晚三四個月。
大學周邊、外語書供應點常常出現“一上架就被搶光”的情況;
所以一聽到作者陳露陽來講課,全都來聽課。
隨著時鐘一分一分的臨近三點,原本空落落的教室,此刻已經坐滿了人,就連過道上都有人擠著。
雖然他不知道上周的兩場講座是什麼場麵。
但今天能有這樣人山人海的局麵,他已經很高興了~
這自信心不就來了麼~
就在陳露陽深吸一口氣,準備好好的喝口水,等待3點鐘準時講課的時候,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走到他麵前,主動向他遞出了手。
“陳同學!!!”
陳露陽一抬頭,就看見一個又熟悉又陌生的青年向自己打招呼。
嗯???
這人他見過……擱哪見過來著?!
就在陳露陽飛快的調動記憶的時候,青年先開口了。
“陳同學,我是葉明華,外語大學的~”
“之前咱們一起坐火車來片兒城上學,你還讓我當誌願者,周末領著外國人玩……”
“誒呀!誒呀呀呀呀呀!是你!”
陳露陽登時站起來,狠狠地握住了葉明華的手。
這都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在這看見老鄉實在太好了!
“你最近怎麼樣?英語說沒說出來呢?”
“比以前強了點,現在日常的交流已經沒問題了。”
葉明華話說的雖然謙虛,但是整個人的麵相和情緒比兩個月前,不知道要開朗自信多少!
“多虧了你的提議,也虧了你的書,我已經成功給三個外國人當導遊了。”
陳露陽樂了:“是嗎?都去哪了?”
葉明華輕輕歎了一口氣。
“彆提了。這群老外一個個都見天的樂意爬長城!”
“我現在一聽長城,我腿肚子都抖。”
陳露陽更樂了:“不到長城非好漢麼,每一個好導遊都是從長城頤和園練起來的,以後多去幾個地方,多走就好了。”
眼見著教室裡擠占的都是人。
陳露陽直接把自己的位置讓給葉明華,隨後轉身走向了講台。
他站起身,擰了擰講桌上的麥克風,掃了一眼人群,咧嘴一笑:
“大家好,我是陳露陽,感謝大家周末的時候抽出時間,來聽我講這麼一門過去咱不常講、現在又不得不講的課。”
“說起來,咱們以前要見老外,那得是看電影、聽廣播、看外文教材。”
“可現在不一樣了。”
“咱們大家去友誼賓館、國際飯店、北外、工體邊上,甚至北大旁邊的外賓食堂,轉一圈,總能看見幾個金發碧眼、說著外語的外國人。”
他頓了頓,朝人群笑了一下:
“可你真要和他們碰上,開個口、搭個話,你就會發現——咱們課本裡教的那幾句,不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