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師，”
陳露陽直接把話說開了。
“我知道您忙，可我這邊確實也急著用圖……咱們能不能談個合作？”
“我提供樣本，您這邊給我們出幾張工業圖紙？”
張殿才沒立刻回答。
他拿起那顆燒蝕火花塞看了幾眼，眼神有些複雜：
“你是說，你那邊能穩定提供這類服役件？型號、工況、車況都有？”
“都有。”陳露陽答得乾脆。
“噴嘴、墊片、軸承、連杆、活塞……隻要是車上常壞的，我們基本都能攢起來。而且我們還會做拆解記錄和分析。”
張殿才猶豫：“你圖紙要多少？”
陳露陽回答：“目前需要火花塞、噴嘴管、橡膠墊片。”
“這三樣是最常壞的，我們想先半年內做出這三樣的通用件，一年內衝十件。”
張殿才沉吟片刻：“你拿來的這些東西，我們課題確實需要。”
“但是我手頭實在抽不出時間給你們單獨畫圖。我可以讓大四的學生幫你們出一批圖。現在他們正練工業圖紙結構分析，如果你能穩定供樣，我就安排他們出圖。”
陳露陽沉默了一秒。
“張老師，您的學生我當然信得過。”
“不過我這邊的情況有點特殊。”
“我們修理中心要做的是標準化生產，圖紙後頭要對接的是真拉模具、銑坯料、裝配上線，不是光畫一張圖就完事。”
“所以……能不能先幫我們出一張火花塞的標準模板圖？”
“結構圖也行！”
“加一張配套的工藝建議圖，能帶點基礎加工順序就更好了……哪怕簡單示意一下加工順序。我們後頭就按這個模板套。”
張殿才盯著他看了幾秒，沒說話。
辦公室一時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張殿才終於歎了口氣：
“你明天中午再來一趟。我先不保證一定畫，但我試著看一看。”
陳露陽眼底帶著掩不住的興奮：“行！那我明天準時來！！謝謝張老師！”
張殿才揮揮手：“彆謝太早，圖紙這活，麻煩得很。”
陳露陽高興的不行：“您願意看看這第一張，就已經是幫了我大忙了。”
“林啟明！”
張殿才衝著走廊嗷嘮喊了一嗓子。
不一會兒，一個戴眼鏡的大四男生推門進來。
“張老師，您找我？？”
張殿才往陳露陽那邊一指：“這是陳露陽，你跟他走一趟，看看他帶來的那些廢件什麼樣。”
“合適的，能用的，就拉進實驗室。”
“好的。”林啟明點頭答應。
陳露陽舉了舉手中的大鐵棍子：“張老師，這根銷軸我放這？”
張殿才嘴一抽抽。
“你先放我這，回頭我讓人來取。”
“成！”陳露陽樂嗬嗬地應了一聲，把銷軸小心靠在牆邊，又拍了拍手。
隨即高興的回頭看向林啟明。
“走吧學長，我帶你去看廢件。”
……
從理教樓出來，
陳露陽拎著空工具包，步子輕快又愉悅。
林啟明跟著他走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同學，你哪個係的啊？不是我們力學係的吧？”
“學長，我是經濟係的。”陳露陽笑著介紹自己。
“經濟係？”林啟明狐疑地看他一眼：“那你哪來的報廢件啊？”
陳露陽笑道：“我是省機械廠委培的學生，除了在學校上學，還負責片兒城汽車維護修理中心的工作。”
林啟明一愣：“那你怎麼知道我們現在正缺這玩意兒？”
“之前旁聽過幾節力學係的課。”陳露陽笑道。
“聽說張老師的項目卡在樣本上了，我想著廠裡的廢件多，興許你們能用上。”
這話說完，林啟明的眼神不對了。
“……你找鬱夏打聽的是吧？”
嗯？！！？
陳露陽心裡一個“咯噔”。
鬱夏不能問的是他吧？！
林啟明一看陳露陽愕然的表情，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我說她怎麼忽然過來打聽課題的事兒，原來是幫你打聽的。”
陳露陽有些不好意思：“確實是我讓鬱夏姐幫我打聽的，要不是她在中間幫忙，我這還貢獻不出這些廢件呢。”
倆人一路說著，很快拐進了宿舍樓，繞到後頭一層雜物間。
門“吱呀”一聲打開，空氣裡立刻冒出一股混著機油、鏽蝕和橡膠的味兒。
陳露陽彎腰費挺大勁的拽出一個布兜子，
解開係上的布結，打開給林啟明一看！
“這麼多……！！”
林啟明下意識屏住呼吸，眼睛都直了。
燒蝕的火花塞、裂紋的墊片、崩裂的齒圈、變形的氣門彈簧……粗略看上去竟然有二十多種廢舊零件。
他迅速的蹲下去，也不嫌臟的一樣樣拿出零件檢查。
“學長，能用得上嗎？”陳露陽有些不放心的問了一句。
“太能了！”林啟明連連點頭，興奮得直搓手：“這些全能用！那我就把這些都拿走了。”
陳露陽也樂了。
他簡直巴不得林啟明現在就把這些東西都拿走！
隻要他們拿了這些廢件，自己就能理直氣壯的推開張殿才的門，磨他畫圖！
這邊陳露陽正琢磨怎麼綁死張殿才呢，
那邊林啟明將布兜子重新綁好，剛準備拎走，結果不成想起的太急，胳膊差點沒抻著。
“這也太沉了……”
“我回去喊幾個人一起搬。”
陳露陽趕緊一把按住他胳膊：“費那勁呢！我跟你一起搬不就得了，折騰啥啊。”
林啟明有些不好意思。
陳露陽也不跟他客氣，重新把綁好的布袋解開，拽著一頭。
“咱倆抬，你拿另一邊，幾步道的事兒。”
“行！”
林啟明見狀，倆人一人拽一個邊，合力將布兜子拎出了宿舍，一路到達了實驗樓。
剛上樓梯，
林啟明累的把兜子放在地上，喊了一嗓子：“王偉、孫敬！出來搭把手！！”
話音剛落，兩個學生從實驗室裡跑了出來。
看見林啟明腳下的大布兜子，兩個人連忙上來接應。
“……什麼東西這麼沉啊？”
兩個人拎出分量，拽著兜子往實驗室裡拖。
“樣本！”林啟明喘著氣。
“樣本送來了？太好了！”男生一下子精神了。
“咱們課題卡了半個月了，就等這個了！”
幾人合力把布兜抬進實驗室，“咚”地一聲放在中央的工作台上。
“裡麵都有啥啊？”男生迫不及待的打開布兜子。
“啥都有。”陳露陽在後麵笑著說：
“火花塞、噴嘴、墊片、齒圈……啥都有，都是從車上拆下來的。”
看著男生疑惑的表情，林啟明解釋道：“這是經濟係的陳露陽，他在校外還是汽車修理廠的負責人。這些廢件，就是他們廠提供的。”
“談好的樣本一直送不來，張老師讓咱們先拿這些用著。”
汽車修理廠負責人？！
實驗室的幾個人瞪大了眼睛看著陳露陽。
“那你廠裡還有彆的件兒嗎？”一個女生眼睛發亮。
“有啊！我們修理廠裡彆的沒有，這些東西有的是。”
陳露陽笑道：“就是我一個人實在那不過來。”
“誒呀~~你早說啊！”
聽到陳露陽還有廢件，女生忍不住擼起袖子。
“下次你喊我們一聲，我們一起去抬！”
“對，下次可彆自己拿了。”另一人也附和道。
“行！下次帶你們去我那兒參觀參觀。”
陳露陽樂不得把這個苦力活給推出去。
上次披星戴月累的要死的騎回來，差點沒給他兩條腿給騎廢了。
現在他蹲下一起身，雙腿都疼的都有一種靈魂竄天的感覺。
說話間，實驗室裡原本低頭乾活的幾個學生也紛紛圍過來，圍著那堆零件開始整理、編號、登記起來。
陳露陽好奇問道：“學長，你們做這個連接件疲勞裂紋建模，有啥用啊？？”
“那用處可多了！”林啟明回答。
“要是這個模型做得出來，以後咱們軌道交通、重型車輛、甚至是軍工設備的維修預測就好弄了。隻要一看裂紋的變化趨勢，就能提前知道哪根軸快斷了，提前更換，能省不少事。”
“再往深了說，”
“等建模參數成熟了，再反饋給工廠。這樣不僅能反向優化結構，改裝配、調材料，延壽還能省錢省料。”
“說白了，咱倆都是修車。”
林啟明笑了笑：“隻不過你是等車壞了，再修。”
“我們是沒等車壞呢，就讓它彆壞。”
陳露陽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學理的……說話都這麼直樸嗎？
這病句讓他嘮的。
等廢件安置妥當，陳露陽也終於有時間打量起實驗室。
實驗室不大，頂多二十多平米，天花板上吊著老式鐵框燈。
空氣裡飄著一股電焊味混著金屬粉塵的氣味，像車間，又不太像車間。
靠左側是一排貼牆放的繪圖桌，上麵迭放著各種工業圖紙，透明硫酸紙邊角上壓著鉛筆、直尺和一卷卷脫膠的膠帶紙。
一個青年坐在繪圖桌前，正聚精會神地描著一張圖紙。
陳露陽好奇走過去瞄了一眼。
隻見畫麵上是一個爆裂變形的噴油器剖麵圖。
內腔通道、外殼層次、裂紋走向，全都畫得清清楚楚。連熱損變形區域都用不同的虛線標出來了，筆鋒利落，圖紙乾淨，一點不含糊。
嘶……！
陳露陽忍不住挑了挑眉。
怪不得是北大的學生，這畫的真不錯啊！
彆看之前他跟張殿才嘮嗑的時候，總是覺得學生畫的不行，心裡就沒太把學生畫的圖紙當回事。
但你真彆說，這人畫的圖真是不錯！
“這人誰啊？”
陳露陽偷摸摸的拉過林啟明，眼神示意畫圖的男生，小聲問道。
“他叫張楠。”林啟明壓低聲音回答，“我們圖論全係第一。”
“嘖……”
陳露陽輕輕嘖了聲，嘴上不說，心裡卻是更刺撓撓了。
學生這水平都夠嚇人了，那老師出手不得飛天？！！！
一想到這，綁死張殿才的願望更強烈了！
“學長，那你們先忙著，我就不打擾了。”陳露陽道。
“我住在24號樓，421宿舍，有事隨時來找我。”
林啟明點頭道：“好嘞，記下了。”
……
從實驗室出來後，陳露陽嘴裡哼著歌，步伐走得輕快。
這事雖然還沒成，但起碼不是沒戲了。
虧了有鬱夏幫忙，要不然他現在連張殿才的辦公室都進不去！
想起鬱夏，陳露陽便繞去了小賣店，買了瓜果餅乾、話梅糖和兩瓶罐頭，這才滿意的朝學生事務樓走去。
提著東西上了四樓，陳露陽敲了敲文藝部的門。
“請進。”
陳露陽推開門，正瞅見鬱夏和幾個文藝部的學生趴在三張桌子拚成的大桌子上畫畫，旁邊還攤著水粉和幾張構圖草稿。
“陳露陽？”
鬱夏抬起頭，有些驚訝的放下筆，走出了辦公室。
“你怎麼來了？”
“給你送點東西。”陳露陽把裝滿吃的兜子往前一遞，笑道，
“上次你幫我打聽課題的事兒，我也一直沒機會謝你，原本想請你吃飯的，今天正好順路，就給你買點吃的。”
鬱夏瘋狂拒絕：“不用不用，這就是問一嘴的事兒，你好端端的給我買什麼東西啊！”
“你覺得是問一嘴的事兒，但對我來說可是大事！”
陳露陽把東西往她手裡一塞，
“學姐，收下吧~就是一些吃的，不值錢。你要不收我以後都不好意思跟你說話了。”
鬱夏被他說樂了：“你還能不好意思呢？”
陳露陽笑嘻嘻地撓了撓頭：“那咋不能呢！我賊羞澀。”
“那行，我收下了，謝謝你~”鬱夏衝他笑了笑。
“誒對了，”她想起正事，“你那邊情況怎麼樣了？”
“挺好。”陳露陽語氣輕鬆。
“張老師雖然沒答應，但也沒說不行，叫我明天再去找他。總歸是個好開頭。”
“那就是有門兒了。”鬱夏替他高興，鼓勵道：
“你就接著鍥而不舍，張老師這人心軟。”
“那我就等他明天心軟~~”
陳露陽笑著說完，朝她揮了揮手，“你忙你的，我不打擾了。”
鬱夏看著陳露陽走進外聯部，轉身回到了辦公室。
“那是誰啊？上次他就來找過你。”
“一個學弟，找我打聽點專業的事。”
重新拿起筆，幾個人又圍著宣傳畫繼續討論起來。
“你們覺得‘科學春天’這幾個字，放在圖紙正中間怎麼樣？”
“正中間太呆板了，容易顯得像標語。”
“那要不要搞成樹枝生長的感覺？底下是泥土，上頭長出一串圖案，再配點符號，計算圖譜啥的？”
“科技和自然結合？我覺得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