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生海森點頭。
“我說小陳，你是真乾脆啊！好幾百的東西說買就買？？眼皮都不帶眨的！”
陳露陽道：“不敢眨啊，哥！這麼好的東西，萬一眨了被人搶走咋整！”
生海森拍了拍陳露陽的肩膀：“行，這邊我去打理，你回去弄手續吧。”
他轉過身，順手把油布又重新蓋好，順了順邊角，壓實了幾塊磚頭，扭頭就鑽進旁邊的辦公小樓，打前鋒交聯去了。
當天晚上，
孫紅軍站在廚房刷著鍋，心裡不是很高興。
好好的一個國慶節，
大家在片兒城過的第一個節，小陳主任也回來了。
他準備這麼多的菜，做了這麼多好吃的，
原本想著大家好好放鬆放鬆，喝點酒樂嗬樂嗬的。
結果大家吃的跟行軍飯一樣，
草草的撞了一個杯，大家就該寫申請的寫申請，該畫圖紙的畫圖紙，全都跑機床旁邊去工作去了。
沒辦法，時間太緊了。
陳露陽要寫報告，第二天去廢品站取車床。
幾個工人師傅的活更重！
要在陳露陽回學校之前畫出三種基礎件的手工圖紙。
明明是放假，但是車間的工作氣氛卻比平常更忙碌。
等到晚上九點多，陳露陽寫好了報告。
扣上鋼筆帽，
陳露陽走進廠房裡的接待室，關上門，撥通了修理廠裝備的電話。
電話的“嘟嘟”聲從話筒中傳來。
兩聲後，電話被接起，一個熟悉的嗓音從話筒中傳來：
“我是王輕舟。”
陳露陽的眼睛“ben”兒一下就亮了！
“廠長，我是陳露陽！！我在片兒城老想你了，最近您身體還好嗎？這大過節的您咋還在廠裡工作呢，沒回家休息休息？！”
聽著話筒裡傳來的一大串仿佛放鞭炮一樣，止都止不住的興奮聲音，
辦公室裡的王輕舟摘下眼鏡，身體慢慢靠坐在凳子上，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
“這國慶節，你小陳主任都沒時間休息，我哪敢休息啊！”
陳露陽羞澀：“這可不一樣！您縱覽全局，忙的是全廠上萬人的大事兒，我這小胳膊小腿的，倒騰的都是小零小碎~”
王輕舟笑道：“那你這小零小碎今天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這不是想您了嘛~”陳露陽語氣慢慢正起來。
“我們來片兒城都一個月了，一直想著跟領導彙報彙報修理中心的情況。汽車維護修理中心運轉的挺順利的，光是9月份就修了70多輛車，一共掙了八百來塊，雖然不算多，但比我們預期翻了好幾番。”
“陸局和國強大哥他們配合得也挺好，咱小攤子雖然不大，但底子已經開始有點樣了。”
“嗯。”王輕舟在那頭應了一聲，沒插話。
“不過嘛……有個小情況。”陳露陽語氣壓低了些，聲音也正經了起來。
“我想申請一筆小經費，您給看看能不能給批。”
“有三台蘇聯製t616重型臥式車床，全是60年代克拉斯諾達爾出的，一主兩輔，全鋼體，床身沒變形，軸承還能轉，現在被當廢鐵賣。”
“我托人問了價格，三台全套機器不到400元。我已經跟廢品站那邊說好了，咱們這邊走正規手續，明天就去取設備。”
“挺好的東西，廠裡要不批，我隻能貼我自己小金庫了。”
王輕舟：“你倒是還挺敢下本。”
陳露陽賤次次道：“我這不是仗著有您給我撐腰嘛。要是換彆人，我哪敢招呼都不打直接把機器壓下來。”
王輕舟：“行，這筆我批。明天我讓廠辦把經費批條寫好，把錢給你打過去”
“謝謝領導！！”陳露陽激動得站直了身體，唾沫都噴出來了。
“我就知道廠長您從來最心疼我們，最支持我們工作！從我進廠第一天，我爸就跟我講，我命好攤著個好領導……”
“行了，還有啥事兒，說吧。”王輕舟打住陳露陽的話。
他可太了解陳露陽了。
這要是沒有更大、更難的事兒，這小兔崽子不帶嘴甜的。
陳露陽嘿嘿一笑：“還真有一個。”
“廠長，我現在不是在北大上學嘛，平時接觸的老師和同學比較多。有些資源能用得上。”
“現在修理中心麵對的車型多，零件也五花八門，經常遇到配不上、調不到的情況。”
“我想趁這個機會，搞搞基礎件通用化。把發動機接頭、減震器支架、卡箍、護套這些基礎件搞成統一規格，這樣咱以後修車換件，能省一半人力物力。”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
“你這想法不小啊……你知道這後頭得牽多少事嗎？”
“我知道。”
陳露陽語氣沉了幾分：“可畢竟機會難得。”
“學校裡有懂圖紙的，有搞設計的，還有一堆腦子活泛的學生，真要動起來，比廠裡一個科室一個科室地協調快得多。”
“片兒城周邊還有不少肯接活的小作坊，小批量試產也不是問題。”
他頓了頓，又道：“如果順利，我爭取半年內搞出3個通用件，一年拿下10個。這樣一步步推進，幾年下來，咱這邊能掌握一整套通用零件體係，到時候修車、采購、庫存，全都能省下大筆錢。”
“現在就缺啟動資金了！”
“……雖然我也有點小家底，但是也快掏光了。您看能不能給我們批點經費？”
電話那頭安靜半晌，忽而道：
“陳露陽我怎麼發現你這人的腦瓜子，怎麼長得跟彆人就是不一樣呢！”
“一天天不消停，淨琢磨怎麼多折騰點事兒！”
陳露陽腆臉：“這不是長了點能耐，就想著折騰折騰，乾點事兒嘛~就是不知道廠裡支持不支持。”
電話那端沒好氣道：“你陳主任這一出手就是大手筆！”
“我要是不支持，你還不得在背後罵我罵出花來？”
陳露陽趕緊解釋：“廠長您這話可冤枉我了，我哪是背後嚼舌根的人啊！！”
我都當麵說~~~
嚶！
王輕舟冷哼一聲，懶得聽他白話：“行了，第二筆錢我也給你批。”
陳露陽登時喜滋滋接話：“廠長，我就知道您一定能支持我！”
“打我進廠第一天起我就知道，咱廠長是個愛民如子的好領導……”
“行了行了，彆給我戴帽子了。”
王輕舟笑著打斷他一句，語氣也慢慢溫和下來。
稍頓，他輕聲問了句：
“你在學校學得怎麼樣？一切都還適應嗎？”
“我在學校挺好的，老師和同學都照顧我，係裡還專門給我開了一門公開課，讓我給同學講課……就是人在外麵挺想家的，尤其是想您~！”
陳露陽前麵還說的真情實感的，
最後一句剛一出口，
電話另一端的王輕舟默默翻了一個白眼兒，沒好氣兒道：
“你也就缺錢的時候才想我。”
陳露陽羞澀：“人窮誌短嘛~”
“一缺錢就想家~”
“一想家，就想您！”
“行了，彆貧了。”王輕舟語氣低了下來：
“不早了，早點歇著~彆老熬夜乾活，身體是本錢。”
“聽您的！”陳露陽關心道：“廠長您也早點歇著哈，彆光操心我們這些小年輕。”
“改天我給您寄點片兒城的特產，山楂片、牛舌餅那種，保準您愛吃。”
電話那頭沒有立刻回話，隻傳來一聲輕輕的“嗯”。
隨即，“哢噠”一聲，通話結束。
屋裡一下子靜下來。
哇呀呀呀呀呀呀！！！！！
陳露陽放下話筒，盯著黑漆漆的窗外，激動的搓了搓手。
有錢可就好辦了！！！
要是真讓他用小金庫墊，他得寫多少薩繆爾森才能整來這麼多的錢。
高興的坐回在凳子上，陳露陽正準備再改改材料，就聽敲門聲響起。
“請進。”
下一刻，門打開。
陸局、張國強、譚仁鬆和劉康文幾個人走了進來。
“有事？”陳露陽一臉茫然。
“小陳主任，晚上國強他們跟我說了機床的事兒。”陸局一臉憨厚的開口。
“買下那三個機床需要300多塊錢，但是現在修理中心的賬麵隻有不到200。”
“我們幾個人就自己湊了湊，又湊出了500多塊錢，明天您買機床的時候一起帶著。”
說著，
陸局取出一個小手絹，裡麵裹著厚厚的一小卷錢。
2元、5元、10元的，各種麵值都有。
一看就是現湊出來的。
陳露陽怔愣的看了看小手絹裡的錢，隨即彈簧似的“咣”地一下從長凳上躥起來，繞過桌子走到四個大哥跟前，雙手按著那小手絹就往回推，聲音都帶著急：
“陸叔，你們這是乾啥啊！”
“我壓根就沒想讓你們拿錢！”
“這哪有讓你們湊錢買機床的事兒啊！”
“咱這是修理中心，又不是自籌公社隊！”
“你們快點把錢拿回去！！”
……
陸局樂嗬嗬道：“我們不是湊錢買，是墊錢~小陳主任你就拿著吧。”
彆看陸局平常瞅著蔫了吧唧的，但好歹車間出身，手勁賊大。
陳露陽一個大小夥子，真差點按不住他。
“墊錢也不讓你們墊啊！你們墊錢成啥事了！”陳露陽急了。
“我有錢！我錢夠。”
張國強板著臉：“你一個小娃有啥錢！再說你還得上學呢，手裡的錢留著自己花。”
……小娃？
陳露陽愕然的看著張國強，胸中一口氣沒倒上來，差點被噎死。
他他媽就知道，太年輕不是啥好事！
自己堂堂正正一個車間主任，汽車維護修理中心的負責人，
就因為跟張國強兒子歲數差不多，就被叫成小娃了？？？
張國強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找補道：
“主任，我沒有彆的意思。你現在還上學呢，用錢的地方多，我們這幫老頭天天就在廠裡呆著，沒有花錢的地方。”
“這錢在兜裡揣著也是揣著，在修理廠裡放著也是放。”
“放哪都一樣。”
“不一樣！！！！”
陳露陽瘋狂按著小手絹：“那也不用你們墊錢啊！”
“我是主任，都聽我的好不好？”
“我真有錢。”
“陸叔你可彆跟我爭了，你再掰我手，我可告訴我爹了！”
……
擦。
這事兒整得！
陳露陽早知道這幾個叔叔長輩要自己掏錢買機床，他就不帶張國強他們去了。
“這筆錢我出，誰也不行跟我搶。”
陳露陽怒了，嗷嘮一嗓子就吼了出來。
他平常一直笑嗬嗬的，
猛不丁一急眼，給陸局和張國強等人震了一下。
前一刻剛震完，四個老大哥還沒等反應過神呢。
下一秒，
四個人仿佛見鬼一樣，愕然的看著陳露陽。
隻見他雙手往褲腰帶裡一塞，麵紅耳赤的在褲襠裡一頓猛掏。
“啪！”
一大把熱乎乎的錢從小褲衩兒裡掏出來，閃現在四個老大哥眼前。
“我真有錢！！！”
陳露陽感覺臉都快丟光了。
人生第一次，他覺得掏錢是一件如此羞恥的事情。
“我是主任！”
“一切聽我的行不行！”
“行不行！”
陳露陽嗓子都快喊破音了。
“行行行~~”陸局瞧出孩子不對勁了，趕緊把場麵往回收。
可不就是孩子麼……
他們跟陳大誌都是班搭班的，自己家孩子都跟陳露陽差不多大。
雖然嘴上喊他是“小陳主任”，但心裡看他就跟看自己家孩子一樣。
“那我們這些錢就先存著，等以後留著用。”
擦……
陳露陽看著陸局將小手絹裡的錢包起來，仔仔細細收好的模樣，
鼻頭輕輕一紅。
還沒等他開口說話呢，陸局笑著道：“放心，用不上最好，我們就是存著。”
幾個人撕吧完了，時間也不早了。
大家各自去洗漱，打水的打水，收拾床鋪的收拾床鋪，一番折騰之後，大家都爬上了二樓宿舍的床。
屋裡燈一關，一片漆黑。
“還是下鋪躺著得勁啊！”
陳露陽打了一個嗬欠，在床上舒舒服服的伸了伸老腰蹬了蹬腿兒。
“主任，你在學校睡上鋪？”
黑夜中，張國強的聲音傳來。
“是啊，靠門的上鋪，風嗖嗖的！”
陳露陽閉著眼睛，一邊醞釀睡意一邊道：
“虧了我下鋪的大哥是機床廠的車間主任，他把門給修上了。”
李河好奇的聲音傳來：“你的下鋪也是車間主任？”
“可不！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車間主任，手裡有技術的，不像我這種主任能比得了的。”
陳露陽從來對自己都有強烈的自知之明。
說實話，他這個車間主任算的上是個“贗品”版的車間主任。
他既不會鉗工，也弄不好扳子。
真要論手藝，恐怕連個小工人都比不過。
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e，
其實，他自己都不太明白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興許是王輕舟瞎了眼了，才看上他了。
這邊陳露陽還懷疑王輕舟的選人用人藝術呢，旁邊床鋪的陸局不樂意了。
“小陳主任，在我心裡沒幾個車間主任比得上你。”
陳露陽“啪”一下眼睛睜開了。
借著月色，
陳露陽扭頭看向陸局，眼中全是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