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獨麵百官的感覺很爽,蔣慶之意猶未儘的看著百官退去。
“走了。”朱希忠勾搭著他的肩頭,“今日你小子風頭出儘,小心晚上被人套麻袋。”
隨即蔣慶之被眾人逼著請客,可有內侍帶來到了嘉靖帝的召喚。
“看,不是本伯摳門,時機不對。”蔣慶之攤開手。
眾人看著他跟隨內侍遠去,有人低聲道:“今日看來是長威伯獨自發起的爭端。”
朱希忠默然點頭,王以旂說道:“陛下那裡不知是個什麼章程。”
“前車之鑒尚在。”朱希忠說道:“不過大明積弊已深,不刮骨療傷,怕是難以痊愈。”
蔣慶之跟著內侍到了永壽宮,道爺已經換上了道袍,正拿著幾枚丹藥琢磨。
“陛下,這東西少吃。”蔣慶之勸道。
“這是大道金丹。”嘉靖帝眼中有些迷醉之色,但很快清醒,他負手看著蔣慶之,“為何?”
蔣慶之默然。
“重建武學引發了武勳與將門的反彈,儒家在推波助瀾,而你卻選在此刻挑起新政之爭,圍魏救趙?”
嘉靖帝玩味的道:“兵法用的不錯,不過時機不對。”
他緩緩踱步,“你就不怕文武合流?一旦將門武勳與士大夫聯手,這個天下頃刻間便會風起雲湧。你可想過?”
“想過。”蔣慶之說道:“通過武學之事,便能看出朝中如今分為三類人,一類是對頭,也就是儒家的堅定捍衛者。一類雖是儒家子弟,心中卻有良知。第三類便是騎牆派,不站隊。今日那些人挑起文武之爭,臣便順勢把話題往新政上引導……”
“你想把第三類人拉過來?”
道爺啊!
蔣慶之覺得自己在嘉靖帝麵前幾乎是透明的,“是。”
可蔣慶之還有個用意,隨著墨家的發展,後續動作也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在這等時候,誰是自己的朋友很重要。
區分開來,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這是蔣慶之當下最想做的。
今日一看,兩成多官員站在了這邊,比上次還多了不少。
公道自在人心,得道多助……老祖宗的話一點兒都沒錯。
“可你卻忘了,提早讓這些人站隊,也讓他們成為了那些人的靶子。”
“是。”這一點蔣慶之不否認,“可陛下在!”
您難道會袖手旁觀?
拉一派,打一派,順勢把那些人牢牢的綁在自己的戰車上,它不香嗎?
“狡黠!”嘉靖帝指指他,眸色深沉,“時機早了。”
蔣慶之默然,在他看來,時機不分早晚,該動就動。
“朕年輕時也是如你這般所想,熱血沸騰,迫不及待就發動了革新,結果……黯然收場。”
“您已經很……”蔣慶之想誇道爺,卻不知如何開口。
當年嘉靖帝一人獨自麵對百官,身後還有張太後在捅刀子,可他依舊和百官鬥了個不相上下,後來更是戰而勝之。
這戰鬥力丟到前宋去,能羞煞仁宗和神宗。
“你以為今日時機已到?”嘉靖帝搖搖頭,“其實在朕看來,從未有過什麼時機,也時刻都是時機。”
蔣慶之一怔,心想道爺這是要和我打什麼啞謎?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為何要張揚呢?”
蔣慶之突然腦子裡轟的一下,他抬頭,“悄悄的進村……如同春雨,潤物細無聲,不知不覺便讓天下處處皆是春風……遍地生機。”
嘉靖帝平靜的道:“許多時候,隻做不說。”
蔣慶之明白了。
“臣告退。”
“不吃了再走?”
“今日吃什麼?哎!老黃,走神了。”
正在發怔的黃錦猛地醒來,“什麼?”
“我說今日午飯吃什麼?”蔣慶之問道。
“咱去問問。”黃錦也不知道。
等他走後,蔣慶之說道:“沒想到老黃竟也有熱血沸騰的時候。”
今日黃錦的意外站隊令人震驚,連道爺都頗為意外。
“他知分寸,知進退,今日失態,大概也是想到了當年,想到了朕的艱難。”嘉靖帝眯著眼,“當年事……以楊廷和為首的百官誌得意滿,但卻在朕的反擊之下煙消雲散。
時過境遷,今日朝中百官卻汲取了楊廷和父子的教訓。今日你也看到了,他們選擇了沉默,就等著朕開口提及新政。”
嘉靖帝蹙眉,“今日若是朕點頭,你可知隨後會發生什麼?天下板蕩!”
“你這瓜娃子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朕手握京衛便能為所欲為?一旦朕在京師動手,儒家人人自危之下,天下將風起雲湧,遍地烽煙!”
“是。”
飯菜送來了,蔣慶之一頓胡吃海喝,讓道爺也跟著吃多了一碗飯。
“長威伯,下次常來。”黃錦把他送出去,真心實意的道。有蔣慶之在,道爺每餐也能多吃些。
“就不怕我連吃帶拿?”蔣慶之笑道。
“咱也能去新安巷抄沒不是。”黃錦和他並肩站著,突然放低了聲音,“陛下這陣子頗為辛苦,頻頻召見陸炳和芮景賢,問及百官態度,以及將門消息。這個天下都在陛下的肩頭……咱們且忍忍。”
蔣慶之點頭,“我知。”
“你知曉就好。”黃錦說道:“今日你卻莽撞了。” 蔣慶之說道:“再來一次,我依舊會選擇如此。”
黃錦把這話轉給了嘉靖帝。
嘉靖帝淡淡的道:“朕走出了為自己畫下的牢籠,舉目四眺這個大明,隨後就該看看這滿朝文武誰是朕的人,誰是朕的敵人。
慶之今日引發紛爭目的有二,其一是讓群臣站隊,隨後好分而治之。其二是投石問路,丟出新政這個話題,看看朝中,乃至於看看這個天下會是什麼回應。”
他把玩著丹藥,起身走到殿外。
寒風中,霜眉急匆匆跑來。
“朕還以為你不回家了。”嘉靖帝俯身抱起霜眉,撫摸著它,輕聲道:“這個天下會如何回應?這個大明會如何回應?”
……
午飯後,嘉靖帝就接到了消息。
“京師各處都在議論新政之事,都說長威伯乃是蠱惑君王的佞臣,若是陛下開新政,必然會重蹈前宋覆轍。大明若亡,必然亡於佞臣之手。”
雖然是蔣慶之倒黴,但陸炳卻一點都快活不起來。
他神色肅然,“不少人甚至在高呼要征誅了長威伯。”
也就是肉體毀滅。
“他們不敢衝著朕來,便衝著慶之發泄怒火。”嘉靖帝問道:“可有人去了新安巷?”
陸炳搖頭,“尚未發現。”
芮景賢來了,麵色慘白,“陛下,先前奴婢被人圍住,那些人叫囂著誅殺佞臣,有人甚至敢推攘奴婢……”
“這風浪看來不小。”嘉靖帝淡淡的道:“慶之呢?”
芮景賢看了陸炳一眼,陸炳默然。
狗曰的陸炳!
錦衣衛並未有監控新安巷的任務,道爺也沒有這個安排,所以陸炳不開口沒問題。
芮景賢是家奴,卻不得不開口,“奴婢碰巧得知,長威伯據聞準備出城。”
“他出城作甚?”嘉靖帝眯眼道:“避風頭?”
可隨後又傳來消息,兩位皇子去了新安巷。
“這些瓜娃子!”
嘉靖帝看了一眼有些緊張的黃錦,“你在擔心什麼?”
黃錦說道:“奴婢擔心二位皇子的站隊,會讓那些人徹底對皇室死心。”
彆忘了太子是如何去的。
嘉靖帝默然良久。
……
“伯爺這是要出城避風頭?”哪怕是麵對自己的老板,徐渭那張嘴依舊在噴吐著毒液。
蔣慶之一身勁裝,手握皮鞭,覺得曆史上徐渭的倒黴是有道理的,“陽光這般好,不出城去溜達一圈,對得住這大好時光?”
“陽光在哪不都一樣嗎?”徐渭剛想繼續噴吐毒液,孫重樓回頭,“老徐你話真多!”
“嗬嗬!”徐渭嗬嗬一笑,竟然偃旗息鼓了。
果然,一物降一物。
胡宗憲不禁莞爾。
“徐渭在家。”蔣慶之說,徐渭愕然,“伯爺身邊豈能缺了我?”
“有老夫在。”夏言換了勁裝,看著有些……咋說呢!看著就像是管家。
可真正的管家此刻正在側門那裡含笑說道:“對不住,我家伯爺今日有事,沒法去。”
門外那人微笑道:“我家老爺讓小人轉告伯爺,這天色不對,小心!”
富城笑容不變,“多謝了。”
“客氣!”
關門後,富城轉告了蔣慶之。
“天色不對?”
“是,那人暗示自家主人乃是武人。”富城說道:“特地戴著扳指,還故意抬了幾次手。”
“武人竟然示警伯爺?”徐渭一怔,旋即捂額,“今日伯爺大戰群臣,一番話為武人正名……天下衰亡始於文臣,始於士大夫,武人隻是順勢而為。”
夏言撫須微笑:“天下亡於文人,以文製武,至為可笑。這番話必然讓天下武人振奮。慶之這無心之舉,卻為自己帶來了滿目綠蔭。”
……
“侯爺,那二人說家中有事來不了。另外,他們還說……”仆從欲言又止。
仇鸞今日召集些老兄弟聚會,可有二人沒來。他冷冷的道:“原話轉述就是了。”
“是。”仆從心中一鬆,“他們說,蔣慶之那番話說得好……天下衰亡與我武人有屁關係,都是那群士大夫乾的。
上千年就這麼一人為我等說話。娘的,雖說這狗曰的想斷我將門生路,可卻也光明磊落……此後老子便與他井水不犯河水,恩怨兩消。”
仇鸞麵色不變,仆從繼續說道:“另一人說,難道老子的兒孫很差嗎?大不了送去武學重頭來過,有祖傳的兵法在,有從小就苦練的家傳武藝在,若是還不能超過那些普通出身的將領,那就是命。”
仇鸞冷冷的道:“難道坐享富貴不好?”
仆役低頭,“他們說……這個大明終究是祖輩跟著打下來的。如今有人想把這個大明拉起來,老子雖說做不到與他並肩而戰,可卻也不忍拖他的後腿。告訴老仇,得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