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蔣慶之走出大營,回身對顏旭等人說道:“這兩日油水要夠。”
“是。”顏旭猶豫了一下。
“什麼時候學會了文官的那一套?有話就說!”
“是。伯爺明知秦源等人蓄意已久,為何直至今日才給我虎賁左衛上下鼓勁?”
“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蔣慶之負手看著營中,感受著升騰的士氣。
“要讀書!”看著顏旭等人懵逼的模樣,蔣慶之說道:“不但要讀,還得要能融為己用。”
“是。”顏旭恭送,等蔣慶之走後,他罵道:“伯爺老早就說了要讀書要讀書,可一旦提及讀書,你等皆愁眉苦臉,不是要拉屎,便是要撒尿,今日可好,被伯爺當眾抽了一巴掌。”
一個將領撓頭,見陳堡笑的幸災樂禍,便喝道:“陳堡,說說伯爺那話裡之意。”
陳堡畢竟出身權貴之家,雖然紈絝了點,但還是讀了不少書。他說道:“這話的意思是,兩軍廝殺,靠的是勇氣。若是早早的就把士氣給提起來,等到開戰時士氣衰竭,必敗。”
“為何會衰竭?”有人問道。
顏旭過去就是一腳,罵道:“狗東西!你十日後去青樓,今日就開始泄,你覺著泄到那日還有幾分火氣?”
那將領一怔,“娘的,怕是早就萎了。”
一群大老粗恍然大悟。
“原來,激發士氣也得看時機。不可太早。”
“又跟著伯爺學了一招。”
眾將歡喜不已。
校場上,馬芳默默念誦著老師給的功課。
——將帥者,心也;群下者,支節也。其心動以誠,則支節必力;其心動以疑,則支節必背。夫將不心製,卒不節動,雖勝,幸勝也,非攻權也。
那雙虎目追隨著蔣慶之,直至看不見了,這才收回來。
“馬小旗。”有人問道:“三日後咱們能勝嗎?”
馬芳沉聲道:“跟著伯爺,我從未想過此事。”
“那小旗在想什麼?”
“我在想,是大勝還是小勝!”
那是我的老師啊!
馬芳雙拳緊握,“那一日,我等當奮不顧身,勇往直前!”
是夜,朱希忠一家子來到了蔣家。
朱時泰看著多了幾分少年的活力,被孫重樓拽著去看煙火。朱希忠和蔣慶之兄弟二人喝酒,妻子讓富城帶著自己把蔣家轉了一圈。
“亂糟糟,亂糟糟!”
“這是伯府?我還以為是懶漢家!”
“規矩呢?”
“這布置,一看就是隨手為之。”
“看看這臥室弄的,刀子能掛在那裡?也不怕晚上做噩夢。”
“艾瑪!這弄的什麼?”
“伯爺說是啞鈴。”
“這鐵疙瘩能放這嗎?”
富城尷尬一笑。
見到兄弟二人時,朱希忠的妻子說道:“這家不能這麼弄。”
“啥意思?”朱希忠問道。
“亂糟糟的,看著就是單身漢的味兒。”朱希忠的妻子說道:“這家,得有個女主人。”
朱希忠說道:“也是,慶之,你也十六了,此事該著手了。”
“還早吧!”蔣慶之隻想混到二十歲再說。
“你彆忘了,天下士子大多是你的仇人。那些人最擅長的便是抹黑對手。十六不成婚,他們會把你編排成……”
朱希忠看了眼巴巴等著自己分析的妻子一眼,“那些話不好聽。”
蔣慶之想到了後世那些書中的記錄。
明中期後,特彆是嘉靖朝開始,言路大開,士大夫們肆無忌憚的寫著帶色的,肆無忌憚的開著皇帝的帶色笑話……
他們敢拿皇帝的私生活來編排成各種故事,何況一個蔣慶之。
什麼有病,不能人道。
什麼好斷袖,不喜女子。
什麼無力疲軟……
天下士子發力,他蔣某人的名聲就要臭大街了。
見蔣慶之麵色陰晴不定,朱希忠補了一刀:“為了政事攻訐造謠,可天下人不是傻子。若是利用個人私事來編排你,百姓卻喜聞樂見。哪怕知曉是假的……不信你問你嫂子。”
美婦人點頭,“深閨女子也喜這等傳聞,慶之,拖不得了。正好嫂子這裡有幾個女子,回頭你看看可合適。若好,暮春之前就成婚。”
臥槽!
你這個速度也太快了吧!
在這個時代,堪稱是閃婚了。
蔣慶之說道:“此事,容我再斟酌一番。”
朱希忠夫婦交換個眼色,知曉老弟心動了,但此刻不好逼他太過,便舉杯邀飲。
吃完飯,朱時泰也回來了。
“二叔。”朱時泰伸手。
朱希忠罵道:“這是要作甚?”
“石頭說他們都有紅包。”朱時泰梗著脖子道。
“我倒是忘記了。”蔣慶之莞爾,親自去拿了紅包來。
“是什麼?”孫重樓竄出來,催促打開。
朱時泰打開紅包,裡麵是一枚金錢。
“這一麵是闔家歡樂。”
“反麵呢?”
“國泰民安。”
劈劈啪啪!
外麵鞭炮聲不絕於耳。
蔣慶之舉杯,朱希忠夫婦笑吟吟的一飲而儘。
這等家宴自然不需要什麼規矩,朱希忠自斟自飲,沒多久醺醺然把兒子叫過來。
“你二叔十五歲就能在朝中與嚴黨抗衡,領軍亦能擊敗俺答大將,你這小子莫要懈怠,好生跟著你二叔學。”
朱時泰點頭,“爹。有個事兒我有些疑惑。”
“說。”
“爹,你十五歲時在作甚?”
氣氛,突然尷尬了起來。
“喝酒!”
蔣慶之笑道。
“小崽子!”朱希忠指指兒子,笑罵道:“老子十五歲時……喝酒喝酒。”
是夜,朱希忠大醉。
家宴才結束。蔣慶之把朱希忠一家子送走,卻不回去,而是在街上緩緩而行。
四處不時傳來鞭炮聲。
家家戶戶燈火通明,透過幾家打開的大門,能看到裡麵人影閃動。
穿著新衣裳的孩子們在家門口、在街巷中奔跑。大人們喝多了,便出來透個氣,見到有人經過,都笑著拱手,“新年好。”
“新年好!”
蔣慶之拱手。
每個人都是如此鮮活,仿佛相識了許多年。
蔣慶之突然想到了一個詞。
“一見如故。”
不對。
“一家……是了,一家人。”
有人說,一個漢人是一條龍,一群漢人是一條蟲。
蔣慶之前世也曾深以為然,可此刻卻有了些新的見解。
在漢唐時,漢兒縱橫天下,無論是一人還是一群人,無論他們身處何處,都能令異族喪膽。
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漢家男兒就成了蟲子?
是從……
前宋吧!
重文輕武的開端。
鄙夷武人,把武人當做是賤人的起始……
當武勇成為下賤的代名詞時,這個民族就病了。
所以,前宋哪怕韌性十足,依舊被掃入了曆史的垃圾堆。
到了大明,開國時的驕兵悍將被太祖皇帝和建文帝一步步弄成了軟腳蟹。
成祖短暫複興了武勇,但在他之後,士大夫們反攻倒算,成功掌控了局勢。
由此,武人再度沉淪。成了文官,權貴們的奴隸。
而且缺衣短食,少操練……比之前宋時的官兵還不如。
“我要讀書。”
右側一戶人家中傳來了少年的聲音。
“夜深了呢!大郎!”有婦人的聲音傳來。
接著是個男子的聲音,“讓他讀,這年頭不讀書哪來的出路?”
“他們說可以從軍。京衛不是……”
“賤人才從軍!”少年不屑的道:“書中自有我要的一切,若是能科舉出仕,爹,娘,那些從軍的武人,此後見到孩兒都得跪著。”
“好好好,那爹娘就等著享福了。”
蔣慶之負手聽著。
這個民族,真的病了。
這個大明病了。
病入膏肓!
“新年好!”門開,男子見到蔣慶之,笑吟吟的拱手。
“新年好。”
蔣慶之看到了那個手拿書卷的少年。
身形瘦削,麵色蒼白……讀書人最喜這等造型,說是仙風道骨,灑脫飄逸。
蔣慶之不知不覺走到了城下,守城將領下來,“伯爺。”
“我想上去看看。”蔣慶之指指城頭。
“伯爺請。”將領把什麼規矩拋之腦後,隻想奉承這位少年權貴。
蔣慶之走上城頭。
“伯爺請看。”將領指著城中炫耀道:“站在城頭便能看到整個京師,萬家燈火啊!看著……真是震撼人心。”
無數家燈火連接在一起,無數聲音混合在一起……
天上的星辰仿佛都為之在閃爍。
這便是人間。
可這樣的好日子不多了。
草原上正醞釀著殺機,再過數十年,他們將會殺入中原,毀滅眼前的這一切。
蔣慶之突然問道:“你可見過那等發式……”,他比劃了一下鞭子。“細細長長的,能從錢眼裡穿過去,就掛在腦後麵。”
將領笑道:“那不是鼠尾嗎?”
蔣慶之認真問道:“你可願披著這麼一根鼠尾?”
將領毫不猶豫的道:“爹娘會打死下官。”
“你自己呢?”
“下官寧死,也不肯披著這麼一條鼠尾!”
可用不了多久,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都將會披著一條鼠尾。
留發不留頭!
為了毀滅這漢家衣冠,屠刀下又多了許多亡魂。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們,此刻還在高呼盛世太平。他們一邊板著臉,吟誦著道德文章,言必稱先賢的警句。一邊瘋狂的兼並田地,收納人口,挖著大明的牆角……
“我要改變這一切!”
蔣慶之點燃了藥煙。
“伯爺說什麼?”將領賠笑問道。
蔣慶之微笑道:“我說,以後不會有什麼鼠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