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大清早,朱壽媖就跟著兩個哥哥來到了蔣家的那條巷子外。
“我要下車。”小姑娘忍不住想下車看看。
隨行宮女目視二位皇子。
“下來下來。”
這是裕王。
“被冷著了彆哭。”景王虎著臉。
“我才不會哭。”朱壽媖下了馬車,衝著哥哥扮個鬼臉,看著巷子外麵的小攤小販,很是歡喜,“好些人。”
巷子外有個婦人,見她歡喜,就說道:“小娘子,此處以前可沒有這些。”
他們兄妹都是普通人打扮,婦人多看了幾眼,“那時候巷子裡有戶人家,家中有個九品官,就說巷子口擺攤子擾人清夢,便讓五城兵馬司的人給趕走了。”
“那怎麼又給了?”朱壽媖問道。
小姑娘長得頗為可人,臉蛋被冷的紅彤彤的,婦人見了就忍不住想捏一把,可才將伸手,景王和裕王齊齊走過來,站在妹妹兩邊。
就像是門神。
婦人訕訕縮手,“長威伯搬進來後沒多久,就見到五城兵馬司的人驅趕那些小商人,便喝問為何。那些軍士說了緣由,長威伯說,老天爺既然讓這人生於世間,就必然有給他的謀生之道。擺個攤怎麼了?是礙著誰的眼了?讓他來尋我,我這人最講道理……”
朱壽媖聽的有趣,“那人可去尋了嗎?”
婦人搖頭又點頭,“去了,不過聽聞一見到長威伯就點頭哈腰,說每日聽著那些攤販吆喝,就覺著喜慶……”
到了蔣家,朱壽媖問及蔣慶之此事。
“若是不缺一口吃的,壽媖可願大冷天在巷子口擺攤子?”蔣慶之笑眯眯的問。
朱壽媖搖頭,“不願。”
“那麼,他們為何願意吃這份苦頭呢?”蔣慶之懷裡的多多看到小姑娘就有些不安。
“那是……”朱壽媖久居深宮,對市井的事兒知之不多,“要掙錢。”
“對嘍!”蔣慶之說道:“不乾活,一家子就沒飯吃。”
“那……為何不去做彆的呢?”朱壽媖問道。
蔣慶之乾脆給他們上一節民生課,“可知曉何不食肉糜的典故?”
朱壽媖點頭,蔣慶之說道:“對於貴人而言,吃飽不是問題,問題是如何吃的讓自己心滿意足。這是貴人。可天下貴人有多少?”
“嗯……那些官員,權貴,有錢人……”小姑娘說道。
“這些人多嗎?”
“不多。”
“也就是說,大部分天下人都得吃苦頭掙錢。小攤小販吃苦掙錢,卻被貴人說太吵,請了五城兵馬司的人驅逐,你覺著對嗎?”
裕王若有所思。
景王負手而立,想到了表叔的經曆,心想表叔從小就備受葉氏族人欺淩,想來對那些普通人的遭遇是感同身受吧!
“不該!”朱壽媖說道。
“若是真的太吵,那自然該乾涉。可這裡是巷子口,聲音傳進去頗為微弱。且這裡隻是上午擺攤……誰家上午不做事?”蔣慶之問兩個侄兒,“此事你等如何看?”
景王說,“該約束攤販,不可太吵。其次,那位官員隨意調動五城兵馬司之事,當查。”
“老三呢?”蔣慶之不置可否的道。
“我在想,這個天下有多少人如這些商販般可憐。”裕王說道:“先前我見一個賣羊湯的婦人,那雙手粗糙腫脹,看著難受。”
蔣慶之看了他一眼,“吃飯!”
吃完早飯,兩個皇子跟著去了書房。
今日朱壽媖也要去。
說是跟著哥哥們讀書。
“也好。”
蔣慶之不介意多收一個弟子。
蔣慶之今日丟開教材,順著今日的事兒發揮。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每當王朝末年時,貴人們驕奢淫逸,而底層百姓在天災**之下嗷嗷待哺。這是亡國的征兆。”
蔣慶之覺得小姑娘應當不愛聽這些,就忽略了她。
可朱壽媖卻在認真的聽著。
“當權者知曉不知曉?知曉。可為何會漠視?”蔣慶之丟出這個問題,兩個皇子卡住了,沒有答案。
“人都會有僥幸心,覺著不至於。但問題的關鍵在於,這些人麵對這等局麵時毫無辦法,這才是問題的根源。”
裕王舉手,蔣慶之點頭,裕王起身說道:“那麼也就是說,他們不是不想解決,隻是找不到解決的法子。”
“對。”蔣慶之說道:“畢竟這個王朝延續下去,他們的兒孫才能繼續富貴不是。沒有誰會和自己家族的未來過不去。故而他們漠視王朝危機,最大的原因便是無能!”
課間休息,朱壽媖去追多多,蔣慶之叫來了她隨行的宮女問話。
“如今壽媖如何?”
宮女偷瞥了蔣慶之一眼,“大娘子如今……剛開始還是如過往一般,謹小慎微。不過最近頗有改觀,也願意出去走走,偶爾見到鳥兒甚至會大呼小叫……”
可憐的娃,以往過的如同坐監。
“她身邊的人如何?”蔣慶之微一挑眉。
宮女等了一會兒才說:“如今沒人敢冒犯大娘子。”
“好。”蔣慶之擺擺手,宮女告退。
出去後,門外的同伴和她並肩而行,低聲道:“先前你抖什麼抖?”
“上次長威伯進宮,毒打了張靜,我沒敢看他。今日趁機看了一眼,呀!真的如她們所說的俊美如珠玉。”
“那你後來又抖什麼?”
“後來……長威伯一挑眉,我就有些莫名怕。”
“你怕什麼?”
“彆說了,我得去更衣。”
課業結束了,兄妹三人出了蔣家,一路回宮。
還未到宮中,就有內侍來召喚。
“陛下召見。”
“有我嗎?”朱壽媖問道。
內侍笑道:“陛下說讓他們都來。”
朱壽媖很是歡喜。
嘉靖帝剛起來沒多久,正在和幾個道人說話。
“父皇。”
嘉靖帝回頭,見是三個孩子,便對道人們說道:“年底了,各等祭祀都要抓緊準備。”
一個道人看了三個皇子皇女一眼,“陛下,此事和誰對接?”
“朱希忠和崔元。”
這是一對老搭檔,也是老冤家,時常代替嘉靖帝去祭祀。
“是。”
幾個道人告退,隱約聽到有人說:“……看著精氣神不同……”
“……皇女……脫胎換骨……”
嘉靖帝負手看著三個孩子近前行禮,問道:“外麵天冷,出去可見到什麼有趣的?”
他久居西苑,對外麵的世界幾乎是靠著近侍和錦衣衛的稟告,才有所了解。
“父皇,早上我見到那些小商販很是可憐,可五城兵馬司的人卻要驅逐他們,幸而表叔出手,否則他們還沒地方掙錢吃飯。”
朱壽媖趁機告狀。
“哦!”嘉靖帝隻是哦了一聲。
“表叔以此給咱們上了一課。”景王說道。
“說說。”
景王開始複述,不過有些斷斷續續的,嘉靖帝聽懂了意思,但卻有些不滿。
“四哥,這裡表叔不是這麼說的。”朱壽媖說道。
“你記得?”景王問道。
“嗯!”朱壽媖說到:“表叔說,畢竟,這個王朝延續下去,他們的兒孫才能繼續富貴不是。沒有誰會和自己的家族未來過不去。故而他們漠視王朝危機,最大的原因便是無能!”
朱壽媖說的很是流暢,仿佛背誦過無數次。
一字不差!
甚至連停頓處都分毫不差。
嘉靖帝輕咦一聲,黃錦來請示是否開飯。
“用膳吧!”
四人一起用飯,飯後看著孩子們告退,嘉靖帝問:“徐階那邊如何?”
“說是在長威伯那裡直言不諱。”
“徐階是個聰明人,知曉慶之不會因恩怨而耽誤公事。聰明人……”嘉靖帝喝了一口茶水,眸色莫名幽暗,“聰明了好。”
“另外,長威伯在說此事時提及錦衣衛,說此事必須錦衣衛配合,他準備去和陸炳商議。”
“密諜之事嗎?”
“是。”
“陸炳。”嘉靖帝眯著眼,良久說:“朕這個奶兄弟也是個聰明人,朕看,徐階都不一定有他聰明。隻是聰明莫要被聰明誤。”
道爺看了黃錦一眼,黃錦脊背發熱,低下頭,知曉這番話必須要守密。
“對了,陛下,今日有人挑釁長威伯,長威伯令虎賁左衛軍士出手,十五人,三十息擊破那人家丁三十人。”
嘉靖帝默然良久。
“想做點事,總是會觸動彆人的利益,於是處處艱難。朕難了數十年,執拗不肯低頭。慶之這娃可撐得住?”
黃錦低頭,“想來,是能的吧!”
嘉靖帝想到了陸炳,自己的這位奶兄弟忠心沒問題,但卻油滑。
……
“指揮使,蔣慶之那邊遣人來了。說有事商議。”
陸炳把玩著扳指,“讓他來。”
莫展大步走進大堂,兩側的錦衣衛官員們紛紛冷笑。
“見過陸指揮使。”莫展行禮,“我家伯爺說,有機密事請指揮使一晤。”
“你便是莫展?”陸炳問道。
“是。”莫展抬頭,漠然看著陸炳。
“你便是宣府第一刀,折損了我錦衣衛三個好手。”有人獰笑道:“你就不怕自己折在此處?”
莫展看了那人一眼,“我若是折在此處,少不得要幾個陪葬。”
那人一怔,陸炳淡淡的道:“告訴你家伯爺,陸某準時赴約。”
莫展臨走前看了先前放狠話的那人一眼,濃黑的眉毛下,雙眸中迸發出了殺機。
想殺我?
等他走後,有人說道:“指揮使,此事是蔣慶之求咱們,該吊著他才是。”
“是啊!難得有拿捏此人的機會,不可放過。”
聽著麾下七嘴八舌,陸炳沉默著。
是夜,城東的一家酒肆內,蔣慶之安坐。
陸炳來了。
隻帶了兩個隨從。
“你以為我不會來?”陸炳見蔣慶之已經開吃了,便嘲諷道。
“我隻是不習慣等人吃飯。”前世今生都是單身狗的蔣慶之是真的沒這個習慣。
陸炳坐下,“你手下那個莫展殺了我三個好手,憑何你覺著我會來?”
“人都有兩個麵孔,一個惡,一個善。”蔣慶之說道:“此事我賭你,善!”
陸炳挑眉,雙眸在燭光中閃爍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