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蔣慶之寧可和真小人打交道,也不樂意和偽君子朝夕相處。
和真小人打交道無需裝模作樣,而和偽君子相處,你必須也得跟著裝。
當周圍的偽君子越來越多時,你就會身不由己的跟著去裝成君子模樣。
“隨後天下都是君子,可古怪的是,這個天下卻越來越糟糕,直至亡國之前,那些所謂的君子依舊在納悶,說當下眾正盈朝,我等君子執掌朝政,為何國勢卻急轉直下?”
蔣慶之和吳華在喝酒,夏言在側,卻一言不發。
蔣慶之舉杯,吳華說道:“偽君子為害更烈。”
“正是如此!”蔣慶之不覺得吳華是小人,隻是心胸狹隘罷了,“偽君子越多,大明的未來越危險。”
嚴嵩父子人稱奸佞,人人喊打。徐階人稱君子,接下來的什麼東林黨,更是以憂國憂民著稱,以君子自詡。
可奸佞嚴嵩父子秉政期間,至少壓製住了倭寇,至少沒被俺答攻破京師。
而當一乾君子充斥著朝堂時,大明國勢卻急轉直下。
送走吳華,蔣慶之回來。
夏言依舊在喝酒,見他進來,說道:“吳華此人太過尖刻,心胸狹隘,此等人容易招惹對頭,你今日卻專門接待他……這不是你這個小狐狸的秉性。”
“夏公,嚴黨漸漸勢大,天下士大夫們把對陛下的怒火轉向了我這裡,故而陛下默許我擴張勢力。”
蔣慶之坐下,有仆役送上茶水,他喝了一口,“一個勢力中,什麼人都會有。吳華是心胸狹隘,太過尖刻,可那些看似大氣的難道真是好人?
那些人還有個名號,君子!
用人之道,不可非黑即白,而是要用監察為繩,以政績為準。”
“以實用為上?”夏言若有所思。
蔣慶之點頭“無論是誰,隻要大節不虧,能力出眾,便是人才。”
“你這是輕德重利呀!”夏言歎道。
“當下大明看似太平盛世,夏公秉政多年,當知曉這太平盛世下麵暗流湧動。無數矛盾在積累。此刻大明需要的不是什麼德,而是利!”
蔣慶之點燃藥煙,吸了一口,“兵部貪腐案隻是冰山一角。我曾聽聞一句話。”
夏言放下酒杯,蔣慶之說道:“當你在家中發現了一隻蟑螂時,說明暗處早已有了一千隻蟑螂。”
……
“一千隻蟑螂……”
清晨,夏言在西苑散步,腦海中都是蔣慶之昨日的那句話。
他秉政多年,自然知曉蔣慶之這番話的含義。
——這個大明,危在旦夕了!
夏公,若在此時還爭論什麼君子小人,那隻會加重內耗!
“見過陛下!”身後有人說道。
夏言回身,行禮。
“見過陛下。”
嘉靖帝穿著道袍緩緩走來。
“夏言。”
“臣在。”
二人當初也曾君臣相得,沒想到再見麵時,卻相對無言。
嘉靖帝負手看著夏言,“你對當下大明如何看?”
“臣,不敢妄言。”
夏言平靜的道。
朝陽灑落在君臣二人身上,侍衛們拉開距離,黃錦趁機打個盹……站著打盹也是他的強項。
“朕許你說。”嘉靖帝說道。
“臣以何身份說?”夏言反問。
黃錦的睡意一下消散了。
嘉靖帝冷冷道:“以死裡逃生的臣子身份說。”
雖說蔣慶之出手救下了夏言,但若嘉靖帝一心要置夏言於死地,誰出手都沒用。
朕可以饒你一死,但隨時也能處死你!
夏言看著嘉靖帝。
嘉靖帝也在看著他。
一個是當年的孤傲首輔,目無餘子,甚至連帝王都不放在眼裡。
一個是久居深宮,看似萬事不理的孤獨帝王。
良久,夏言微微低頭,“當下的大明……臣不知當如何說。不過臣昨日聽到了一個妙論。當家中發現一隻蟑螂時,暗處早已有了一千隻蟑螂。”
“你是想說,一個蘭壽之下,有無數貪官汙吏在侵蝕著大明!”
“是。”
“那麼,你以為當如何應對?”
“王安石變法想為前宋續命,可惜未果。至於大明……臣不敢妄言。”
“今日你非首輔,可暢言。”
路旁有不少花樹,此刻大多凋零。
“大明此刻就如同這些花樹,有人說就差一場天災,輔以**……就會重蹈前漢覆轍。臣不信。可宣府軍餉貪腐案,兵部貪腐案一發,臣信了。”
夏言說道:“那人說暗處有一千隻蟑螂,臣以為他說少了。當下的大明,軍隊糜爛,吏治糜爛,這些臣覺著都有挽回的機會,可最要命的是……”
“士林!”
“是!”
君臣相對一視。
夏言說道:“當下的士林,培育出來的都是那人說的什麼……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從束發受教那一日始,他們接受的便是利己的灌輸。
讀書為何?升官發財,抱著此等念頭去讀書……此後成為地方豪強,成為官員……
天下便是被這些人掌控。那麼,在這等人掌控下的大明會如何?”
嘉靖帝擺擺手,夏言告退。
嘉靖帝看著他遠去,緩緩說道:“這個大明內憂外患,朕想重振旗鼓,可那些人卻惦記著壓製朕。”
這聲音蒼茫,黃錦聽了覺得不吉利,“陛下,夏言口中的那人多半是狂士,這等話聽聽也就罷了。”
“能說出這等話的,你覺著是狂士?”
嘉靖帝負手回身,突然眉頭一皺,指著路旁的幾個坑問道:“這裡為何如此狼藉?”
隨侍的內侍趕緊過來解釋,“陛下,此處原先種有花樹。”
“花樹呢?”嘉靖帝冷冷看著內侍。
這是要發作了。
內侍脊背汗濕,“陛下,昨日……昨日有人把它們挖走了。”
“誰?”嘉靖帝喝問。
“長威伯。”
內侍低頭。
所有人都知曉,嘉靖帝被夏言一番話弄的心情鬱鬱,此刻正想找個人來發泄怒火。
嘉靖帝看著那幾個坑,突然說道:“夏言口中的那人,就是挖坑的那個瓜娃子!”
……
今天是吳華接任兵部左侍郎的日子,蔣慶之正在家中和胡宗憲、徐渭商議如何解決軍中各種弊端。
“軍中弊端一成,想變更非朝夕之功。”胡宗憲畢竟為官多年,知曉想徹底扭轉軍中風氣很難。
“若想徹底改變這一切,必須在軍中來一次刮骨。”徐渭卻覺得該下重手,“從上到下清洗一遍。”
“俺答在虎視眈眈。”胡宗憲反駁。
“可從京衛開始。”徐渭說道:“京衛變了,陛下心中就有了底氣,誰若是敢亂來,京衛出動,正好練兵。”
“軍中牽涉到各方勢力,彆忘了,若是逼急了那些將領……”胡宗憲說道:“伯爺曾說過那個故事,朝中明知將門形同於藩鎮,割據一方,也知曉他們在養寇自重,可卻投鼠忌器……”
“歸根結底還是軍隊變成了將領的私軍!”徐渭冷笑道:“該徹底清洗軍中將領,不如此,不足以重振旗鼓!”
“誰來換?”胡宗憲反駁道:“我在九邊巡查數年,怎不知那些將領大多不稱職。可那些人已然是軍中最出色的一批。把他們清洗掉,誰來接任?”
二人爭執不下,看向蔣慶之。
“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蔣慶之抖抖煙灰,拍拍膝上多多的脊背,“軍中變革牽一發而動全身,北有俺答虎視眈眈,南有倭寇蠢蠢欲動。刮骨固然好,可不適合當下的局勢。”
按照曆史,還有不到兩年的時間,俺答大軍就會南下。
在這個當口玩刮骨療傷,那是自殺。
胡宗憲瞥了徐渭一眼,徐渭冷笑,“歸根結底,還得要刮骨。”
沒錯,大明軍隊糜爛如此,要想徹底改變,必須要來一次大清洗。
但時機很重要。
“對了。”徐渭想起一事,“和府中做生意的那兩個草原走私販子消失了。”
蔣慶之一怔,“消失了?”
“是。”富城被召來,他說道:“老奴讓護衛去問過,說是有人透露消息給俺答那邊,那兩個商人被抓了。之後再無音訊。”
多半是死了。
“誰乾的?”胡宗憲下意識問道。
“想為他們報仇?”徐渭斜睨著他,胡宗憲搖頭,“太惡心人了。”
蔣慶之自然不會為了兩個黑心肝的異族商人報仇,但這事兒乾的確實是有些惡心人。
關鍵是,大明封鎖了草原的同時,自己也被封鎖住了。
蔣慶之想到了西北的那群商人,過個幾十年,那些商人就堂而皇之的做起了帶路黨的買賣。
皇商,好大的名頭。
邊牆能擋住草原走私商人,卻擋不住內部的蛀蟲。
如此,消息就單方麵對俺答和草原異族透明了。
這在博弈中幾乎是致命的缺陷。
當下必須要改變這個局麵。
蔣慶之想到了蝴蝶。
若是自己這隻蝴蝶改變了曆史……俺答提前南下怎麼辦?
“必須要打探到草原消息!”
蔣慶之說道:“俺答的使者不能再殺了。且要放開一道口子,方便草原走私,也方便大明。”
“陛下那裡……”胡宗憲歎道:“從俺答開始派使者來開始,陛下就沒放過一人,儘數斬殺。”
“陳品還活著。”徐渭說道,“不過此事卻難。且群臣多半不會讚同。”
“總得要試試。”
蔣慶之越想越覺得不對。
曆史上俺答部可沒有大同兩敗,若是俺答抽了,決定提前南下。以大明此刻的情況……
操蛋!
不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