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一個內侍急匆匆進了禮部,“長威伯何在?”
“晚了!”門子苦笑。
“什麼?”內侍跺腳,“動手了?”
門子點頭,“長威伯一來就動手,禮部上下怒不可遏,中貴人,陛下可是怒了?”
“興許吧!”內侍急匆匆進去,見地上躺著一個官員在慘叫,而蔣伯爺一人直麵禮部數十官吏卻怡然不懼,甚至還在嘲笑對方。
“趁著本伯不在就下黑手,本伯回來了卻不敢吱聲,這禮部我看乾脆改個名字,叫做軟蛋部罷了。”
“長威伯,陛下召見。”內侍鬆了一口氣,“還好,就一個。”
一個官員從側麵值房衝出來,“趙法的鼻梁骨斷了,止不住血,快去請醫者來。”
……
“蔣慶之回來了。”
嚴嵩緩緩說道。
崔元看了陸炳一眼。
嚴世蕃放下奏疏,“你二人鬥雞眼般的鬥了許久,又不是什麼生死大仇,平白讓人看笑話。”
陸炳冷笑,“這老狗不顧大局。”
“你陸炳顧全大局。”崔元譏諷道:“關鍵時候一言不發,等塵埃落定後爭功時卻不落人後。”
“老狗!”陸炳霍然起身,手按刀柄。
“你若是敢殺了我,我倒要讚你陸炳有膽氣!”崔元起身,指著胸口,“來,衝著這來。”
“好了。”嚴嵩一頓茶杯。
有人進來,“元輔,陛下召見。”
晚些,嚴嵩等人見到了正等著召見的蔣慶之。
“這不是崔駙馬嗎?”蔣慶之熟稔的打著招呼,“嚴首輔,陸指揮使,久違了,怎地,你盯著崔駙馬的頭頂作甚?”
綠帽子的典故源遠流長,深入人心。
崔元下意識的摸摸頭頂,想到了家中的醜事。
可陸炳卻在盯著蔣慶之。
這個狗東西,一回來就令人焦頭爛額……崔元暗恨。
黃錦出來,“諸位,跟著咱來。”
殿內,嘉靖帝手握道書,依舊是仙風道骨的模樣。
“見過陛下。”
嘉靖帝放下道書,看了看蔣慶之。
“你在奏疏中說宣府糜爛,所謂糜爛,指的是什麼?”
奏疏?
陸炳看了嚴嵩一眼。
嚴嵩微不可查的搖搖頭。
奏疏按理都該經過嚴嵩,定然是嘉靖帝給了蔣慶之直接上疏的權力。
這便避開了嚴嵩等人的耳目。
陛下這是要打造另一係人馬嗎……陸炳心中微寒。
“臣到了宣府之後,發現整個文武都爛透了。文官隻管分潤錢財,武將隻管貪墨……下麵的將士不但要操練,應對敵情,還得被征發做苦力,苦不堪言。”
蔣慶之說道:“軍餉本就不多,可那些武將卻上下其手,克扣半數,甚至有貪婪的,貪墨大半……”
道爺看著神色平靜,但眼角卻在微微抖動。
“臣這才知曉為何天下衛所將士逃亡者眾多。”蔣慶之的怒火不由的再度升騰。
“總比前宋好吧!”崔元說道。
蔣慶之打個嗬嗬,“前宋武人地位低下,人稱賊配軍。地位是低下,可前宋武人裝備精良,一套步人甲崔駙馬可知多少錢?
而我在宣府看到的將士,大多穿的破破爛爛的,若是出門,弄不好便會被人視為乞丐。崔駙馬可知他們吃的是什麼?吃糠咽菜!”
蔣慶之的怒火再也遏製不住了,“崔駙馬覺著比之前宋更好,何不食肉糜嗎?”
“我何曾說過這話?”崔元也沒想到軍中竟然到了這等境地。
“上官苛待,軍餉被貪墨,兵器甲衣破破爛爛。將領畏敵如虎,吃不飽,穿不暖,還得為文武官員乾私活……這是保家衛國的武人?這是奴隸!換了我,我特麼也會逃!”
崔元見嘉靖帝眉間猛地跳動,就冷笑道:“莫非長威伯覺得他們該造反不成?”
這是個譏諷的話,可蔣慶之卻走到他的身前,“要麼在軍中為奴,被磋磨而死,要麼逃亡進山做野人。換了我,我特麼也得反了!”
陛下,您聽聽……
崔元垂眸。
蔣慶之的怒火卻越發高漲了,“今日隻是逃亡,等哪日天下百姓活不下去了,有人扯起大旗,就靠著這等奴隸般的軍隊,可能敵?非但不能,弄不好那些積怨已深的將士會倒戈一擊,弄死那些沒把自己當人的蠢貨。”
他看著嚴嵩等人,“那些蠢貨不隻是武將,文武官員,士大夫,乃至於地方藩王……”
“夠了!”嘉靖帝麵色鐵青。
“陛下!”蔣慶之卻梗著脖子繼續說:“此刻的大明就如同前漢,天下積怨漸深,如今就缺個引子。前漢是被一場旱災引發天下動亂。黃巾軍打爛了半壁江山……如今大明缺的便是一場天災。”
蔣慶之指著外麵,“而每逢兩三百年,必然會有一場大災。大災不可怕,可怕的是**!如今的大明,就是**……”
“出去!”
嘉靖帝突然喝道。
“臣告退。”
蔣慶之發泄完怒火,隻覺得神清氣爽。
走到殿門,他回身。
我的爺,你消停些吧!
朱希忠心中苦笑,給蔣慶之使眼色。
“陛下,那一夜參將江策謀反,跟隨他的家丁毫不猶豫。”
“你想說什麼?”嘉靖帝問道。
“臣擔心的是,這大明軍隊究竟是陛下的,是大明的,還是……那些武將的。”
蔣慶之走了。
丟下幾顆炸彈灑脫而去。
從左順門事件後,這是第一次有臣子咆哮朝堂。
嚴嵩眼觀鼻,鼻觀心。
朱希忠有些不安,強笑道:“陛下,這天氣乾燥,長威伯怕是上火了。”
陛下哎!這廝快十六了還沒娶妻,所謂獨陽不生,火氣太旺了。
崔元說道:“當年楊慎等人逼迫陛下,時至今日,左順門外的嚎哭聲仿佛依舊在耳畔回響。沒想到今日又見到了跋扈臣子……”
朱希忠冷笑,“當年左順門外,楊慎鼓動百官叩闕,他們撞擊左順門,高呼太祖皇帝,嚎哭聲直衝雲霄。可他們想要的什麼?是權力。”
楊廷和、楊慎父子有誌一同,借著大禮議事件想壓製嘉靖帝。
“可長威伯為的是什麼?宣府文武大半涉及貪墨,視他為死敵。長威伯處處危機。那一夜更是有人謀反,突襲他的駐地。但凡他警惕心少半分,此刻我等大概就得商議給他什麼諡號了!”
朱希忠怒火勃發,“就這麼一個對陛下忠心耿耿的臣子,對大明恨鐵不成鋼的臣子,你說他跋扈?難道坐視那一切不管,你好我好大家好,這才是忠心耿耿嗎?”
崔元從未見過這等火力十足的成國公,剛想開口,朱希忠噴了他滿臉口水,“我呸!正是你等坐視不管,這才導致了邊軍糜爛。”
崔元愛美,摸摸臉上的唾沫星子,大怒,“朱希忠!”
“你要怎地?”朱希忠挽起袖子,獰笑道:“可是要與朱某論個高下?”
崔元的三角眼扭曲著,“我怕你不成?”
黃錦喊道:“這是禦前!”
嘉靖帝冷冷看著眾人。
“宣府兵變之事,要嚴懲!”
這是基調。
“宣府貪墨軍餉的案子,要嚴審。”
來了!
崔元打起精神,陸炳暗自盤算,而嚴嵩捏捏袖口中的那張紙,那是兒子嚴世蕃剛擬定的名單,上麵都是嚴黨心腹。
這一波會倒下許多文武官員。
一個蘿卜一個坑,有人倒下,就有人接替。
這便是一次安排自己人的大好機會。
“這裡麵不隻是宣府文武。”
這依舊是定調子。
“慶之那句話沒說錯,京師多少衙門都在看著那些錢糧,為何無人彈劾宣府文武?為何無人發現錢糧被貪墨。”
陛下這是要擴大化……崔元興奮的舌頭都在咽喉裡跳舞。
“兵部!”
嘉靖帝就像是一個高明的廚子,前麵一番話讓在場的人興奮不已,接著就給了他們潑了一瓢冷水。
此事,就局限於宣府和兵部。
嚴世蕃若是在場,定然會大呼高明。
“此案……”嘉靖帝目光轉動。
來了!
第二個機會來了。
陸炳在期待著。
誰來審案?
“錦衣衛……”
“臣在。”陸炳心中一鬆,嚴嵩等人也是如此。
權力到手,咱們排排坐,分果果。
“錦衣衛事多。”嘉靖帝看了朱希忠一眼,老紈絝心中一喜。
目光再度轉動,看著嚴嵩。
嚴嵩若是摻合進來,陸炳想掌握主動權就難了。
四目相對,有些火花閃爍。
先帝在時,曾在豹房飼養了不少猛獸。
此刻嘉靖帝覺得自己就是飼養猛獸的那人,而這些臣子都是豺狼虎豹。
他手中拿著一塊肥肉,看著這些猛獸垂涎欲滴,你爭我奪。
若是按照他的本意,就該繼續在嚴嵩一黨內部製造平衡,讓陸炳和嚴嵩、崔元等人貌合神離……
那瓜娃子啊!
嘉靖帝突然想到了蔣慶之的怒火。
那種恨其不爭的憤怒,幾乎實質化了。
……
“宣府離京師不遠。夏言回來後尚且能呼朋喚友,飲酒作樂,你年紀輕輕就該多做些事。”
內侍轉述著嘉靖帝的原話,“貪墨軍餉這個案子,令錦衣衛與長威伯一起去查,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至於歇息,那便讓你歇息兩日。”
蔣慶之回到家中就上了奏疏,說此行宣府身心疲憊,要休養一陣子,誰知曉嘉靖帝卻把審案子的權力遞了過來。
送走內侍後,胡宗憲和徐渭相對一視。
“伯爺,這是陛下看重啊!”
徐渭說道:“此事可操作之處太多了。陸炳等人必然想借此打擊對手,提拔心腹。伯爺摻合進去便是製衡。由此可見陛下對伯爺的看重和認可。”
“陛下覺著伯爺有製衡嚴黨的潛力,這也是陛下默許伯爺豐滿羽翼之意。”胡宗憲輕聲道:“這是陛下許可的結黨……”
“什麼黨?”孫重樓問道。
“帝黨!”徐渭覺得心潮澎湃,“此後的朝堂之上,我輩也能指點江山了。”
眾人看著平靜的蔣慶之,心想伯爺果然是淡定從容。
“帝黨嗎?”蔣慶之看著自己的班底,突然覺得眼前的迷霧在漸漸散去。
一個個人鮮活的觸手可及。
“這是第一戰!”蔣慶之緩緩說道:“也是揚名立萬,豎起大旗的一戰。從此後,明槍暗箭會多不勝數。”
徐渭從容道:“徐某一直覺得活的太無趣了些。”
胡宗憲淡淡的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
士氣如虹啊!
富城感受到了這股子昂揚的氣息,對孫重樓說道:“我想到了周公。”
“周公不是管睡覺的嗎?”孫重樓問:“這大清早的,師父你就困了?”
富城咬牙切齒的道:“是那個千古名臣,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的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