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對於蔣慶之來說,前世的社會氛圍像是個弱肉強食的叢林,讓他覺得人世間更多是赤果果的算計。
蔣慶之走出家門,街坊們熱情的和他打招呼。
和其他權貴不同,蔣慶之很是和善,見到孩子摸摸頭,見到老人拱個手,見到女人……
“吃了嗎?”
“吃了。伯爺可吃了?沒吃來我家吃點?”
“吃了。”
“千萬彆客氣。”
“我從不客氣,真吃了。”蔣慶之仿佛和街坊們如此打過無數次招呼,熟練的讓竇珈藍都覺得詫異。
不知從何時起,吃了嗎?就成了市井百姓們互相問候,以及寒暄的第一句話。
“伯爺還真是……親民呐!”
胡宗憲和竇珈藍跟在後麵,見蔣慶之自然的和街坊們打著招呼,不禁歎道。
“你想說什麼?”竇珈藍不喜歡胡宗憲,所以說話也是冷冰冰的。
“你好像對我有些不滿?”胡宗憲笑道。
“你這人看著一肚子壞水。”竇珈藍直言不諱。
胡宗憲苦笑,“宦海無情,我若是一肚子仁義道德,怕是早就被人坑了。”
“也就是說,宦海裡都是狠人?”
“那是自然。”
“我記得讀書人常說,我輩讀聖賢書,當為這個天下做些什麼,可怎麼做了官,卻隻記得為自己做些什麼?”
平常話不多的竇珈藍,一開口就讓胡宗憲想到了辣椒。
“說是一套,做是一套。”胡宗憲說道:“就如同父母總是教導孩子要學好,不要貪玩,可孩子依舊貪玩。”
“這是人性。”竇珈藍說道。
“沒錯,就是人性,改不了。”胡宗憲不是那等毛頭小夥,滿腔熱血想著去改造世界。
“那麼先賢既然知曉改不了人性,為何又要喋喋不休的說那些堂而皇之的話呢?”
呃!
胡宗憲被難倒了。
前方蔣慶之走出巷子,回頭說道:“再純良的人性,落入世俗這個大染缸中也得被汙濁了。”,
他指指周遭,“伱看,商家互相爭奪客人,為此無所不用其極。
你再看那些讀書人,頭懸梁,錐刺股般的苦讀,你問他為何讀書,他們多半說要為天下做些什麼。
可你若是灌醉了他們再問。
他們會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就是為了自己的私欲。”蔣慶之的話在這個時代堪稱是大逆不道,“可人要臉啊!且為尊者諱,既然是為了當官……可官是什麼?官是威嚴,是父母,是神靈。神靈豈可有私欲?”
蔣慶之想到些什麼,譏誚的道:“神靈都不拉屎,不吃喝。讀書人還沒進官場,就被官場的這股風給帶歪了,學會了端著架子,學會了裝神靈……
我沒有私欲,我是君子……從束發受教開始,就這般自我暗示。
一旦做了官,有幾個還記得初心?都忙著去搜刮錢財,忙著討好上官……滿腦子都是蠅營狗苟,男盜女娼。”
“說得好!”
隨著這個聲音,徐渭提著酒葫蘆從邊上的一家酒肆裡出來。
“長威伯。”
“徐先生。”
“長威伯這番話把讀書人的秉性說的入木三分,此輩滿嘴仁義道德,骨子裡卻貪婪無比。我一直以為,偽君子比之真小人為禍更大。”
徐渭看著蔣慶之,“長威伯以為然否?”
“一句謊言,需要用十句謊言來掩飾。”蔣慶之說道。
“十句謊言,需要用一生說謊來遮掩。”
二人相對一笑,竟然有些知己的感覺。
徐渭灌了一口酒,“昨日我從東主那裡得知了長威伯在朝中與嚴黨爭鬥之事,我有些好奇,長威伯既然知曉趙文華此人是幕後主使,為何不出手?”
這廝是想投靠我?
蔣慶之心中一喜,但旋即覺得這個念頭有些荒謬。
曆史上胡宗憲征辟徐渭時,這廝已被社會毒打多年,沒有了年輕時不為五鬥米折腰的傲骨,對現實低頭了。
現在的徐渭,做個教書先生,每日有酒就足矣。
這便是躺平狀態的徐渭。
想到這裡,蔣慶之心中微動,“趙文華主持俺答使者歸降之事,可事兒發生在大同,他隻是在京城做了些安排。唯一能詬病的便是麵聖之事……”
“據聞陛下頗為嚴厲?”徐渭嘿嘿一笑,灌了一口酒,目光銳利,“帝王善猜忌,且當年宮變曆曆在目,陛下對自己的安危最為在意。俺答使者行刺陛下……這背後難道隻有俺答指使?”
這廝……
蔣慶之前世也是擅長這等陰謀的老鬼,一聽,就知曉了這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所謂出使是假。”
“有人與俺答密謀。”
“裡應外合。”
“大同佯敗……”這話是蔣慶之說的。
徐渭目露異彩,“目的便是為了刺殺陛下。俺答與那人好大的手筆。”
“那人是誰?”蔣慶之考教道。
徐渭指指他,大笑了起來,“長威伯,好個長威伯!”
這貨,太特麼狷狂了。
徐渭笑的氣喘籲籲,有些肥大的軀體顫顫巍巍的。
而在蔣慶之的想象中,徐渭該是清瘦的,且有些仙風道骨的味兒。
所以,當時在後門外得知這個白胖子是大名鼎鼎的神經病徐渭時,蔣慶之大失所望。
徐渭灌了一口酒,吐出酒氣,“陸炳執掌錦衣衛,深得陛下信重。嚴嵩執掌權柄,遮蔽陛下耳目。聽聞還有個仇鸞?拉進來,就說仇鸞在拉攏故舊……陸炳在內,嚴嵩在廟堂,仇鸞在軍中……”
艸!
這是造反預備隊。
“這人好毒。”竇珈藍打個哆嗦。
胡宗憲卻眼前發亮,“此人大才!”
曆史上老胡就是這般被徐渭勾搭上了,從此雙宿雙飛……不,是賓主相得。
蔣慶之點燃一支藥煙,“想法不錯,不過陸炳謹慎,哪怕與嚴黨交密,卻保持著距離。至於嚴嵩,雖說此人結黨,可嚴黨內部是靠著利益來聚攏人心。為了貪欲而抱團結黨之輩,可敢謀反?”
徐渭一怔,此刻他還不是飽受毒打的那個徐渭,閱曆差些意思,但反應之快,依舊令人驚豔,他說道:“這便是明晃晃的貪……”
“帝王從不怕明著撈好處的官員,怕的是……”蔣慶之說道:“楊!”
他頷首,“有空去家裡坐坐,和老胡做個伴。”
他和竇珈藍走出巷子,徐渭拽住胡宗憲。
“他說的是楊廷和。”徐渭目光炯炯,“楊廷和當初陛下鬥,為的是權柄。是了,帝王不怕官員貪婪,此輩貪婪,等哪日看不順眼便雷霆一擊,什麼錢財,儘數歸公。此時不過是暫且讓彼輩保管罷了。”
嘖!
胡宗憲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好使了。
他是大局觀型的人才,也就是獨掌一麵的能力很強大,但具體到這等事兒,卻不及徐渭。
“帝王的根本是權柄,楊廷和動搖帝王根基,陛下沒弄死他,是因彼時還年輕,忌憚頗多……”
徐渭捂額,“是了,嚴嵩便是貪,可隻要不生出竊取陛下威福的心思,便能以一直貪下去,故而陛下不會動他。”
他看著胡宗憲,“老胡。”
“彆問,我還在琢磨你與伯爺的話。”胡宗憲苦笑。
“這位伯爺……不俗啊!”徐渭說道。
“你才知曉?”胡宗憲說道:“話說,你這等大才去教授女弟子,浪費了,就沒想過來輔佐伯爺?”
徐渭搖頭,“我這等大才,整個大明能有幾人?”,他指指自己,“就這麼一個。”
太特麼狂了!
胡宗憲真想抽這廝一巴掌。
“我自然要堂堂正正走科舉出仕。”徐渭傲然道,“憑我的本事,一旦出仕,不出十年,我便能在廟堂中有所作為。”
“十年為宰輔?老徐,你這夢做的大了些。”
“不信?十載後見分曉,走,喝酒去。”
大清早胡宗憲就被徐渭灌了個半醉,迷迷糊糊回去睡到中午起來。
蔣慶之已經回來了。
正在院子裡吃涼麵。
“伯爺。”
“老胡,你去做件事。”蔣慶之右手筷子,左手拿著一瓣蒜咬了一口氣,刺激的眉心跳了一下。
“嚴嵩那邊正在設法解救趙文華。”蔣慶之吸溜了一口麵條,緩緩問道:“徐渭對此怎麼看?”
“徐渭說,此事當下卻難,唯有從陛下那裡入手,讓陛下惡了趙文華。”
果然是徐渭……曆史上趙文華倒台便是因為太猖狂,徐階巧妙利用他的猖狂,激怒了嘉靖帝。
道爺一旦惡了誰,那叫做一個徹底,查清趙文華貪腐的數額後,抄家也不足以償還,道爺便讓趙文華的兒孫一直還下去……
子子孫孫無窮儘也!
胡宗憲讚道:“伯爺,徐渭大才,若是能拉過來,對伯爺頗有裨益。不過此人狂傲,對伯爺好似也……”
“看不上?”蔣慶之見胡宗憲點頭,便笑了笑,“今日他在巷子口故意等我,以為我不知嗎?”
他對胡宗憲說道:“你平時若是無事,便和徐渭廝混。咱們慢慢來。”
……
胡宗憲想到了和徐渭喝酒時,這廝說的一番話。
“長威伯丟出趙文華這個題目,想利用我徐渭的好勝心,二人利用此事較量一番,你隻管告之他,此事,隻有走陛下這條路。”
……
老板和徐渭之間,竟然是在暗戰。
胡宗憲苦笑。
“陛下那裡我不好出手。”蔣慶之不是不能,而是不願。
“此事……”胡宗憲覺得蔣慶之顧慮太多了些。
“陛下待我不錯。”蔣慶之想到道爺斷了陸炳和朱希忠聯姻的事兒。
“嚴嵩等人有陸炳相助,趙文華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出詔獄。”胡宗憲覺得太便宜那廝了。
“我這不是還沒出手嗎?”蔣慶之咬了一口蒜。
“此事怕是難。”
……
“早些把文華弄出來,外界一看,文華對蔣慶之下手卻能安然無恙,輕鬆脫困,這對咱們有莫大的好處。”
嚴嵩疲憊的坐在值房裡,陸炳點頭,“順帶能讓外界看看蔣慶之勢單力孤……他們自然會靠攏咱們。”
“此消彼長……這一切,不都是為了大明嗎?”嚴嵩說道。
“是啊!一切都是為了大明。”陸炳想到了被宮中反對的聯姻之事,眸色陰鬱。
“明日吧!”嚴嵩說道:“陛下念舊,明日讓人上奏疏,提及文華的功勞。”
“我令詔獄那邊給趙文華傳話,讓他配合。”
“如此,妥當!”
……
第四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