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陛下沒修煉?”道人們按照約定的修煉時間來了,卻被黃錦令人攔住。“陛下今日身子不適,還請諸位道長回去吧。”“我輩修煉,當剛猛精進,豈可懈怠?”“哎!”殿內,身體不適的嘉靖帝正在發泄怒火。“朕禦極二十七載,自問兢兢業業,未曾懈怠……”驕傲的嘉靖帝無視了自己在西苑修煉,把朝政丟給宰輔的事實。“那小子竟暗示說朕無視大明當下處處危機!”嘉靖帝負手回身,“黃錦。”“陛下。”“去兵部問問,逃卒……有多少。”“是。”黃錦親自去了兵部,兵部聽聞這個要求也傻眼了。我的陛下喲!您怎麼突然想著過問此事了?當數字送到嘉靖帝眼前時,他呆住了。許多衛所逃卒多打三到四成。而且,是逐年增加。“去戶部問問逃亡的農戶有多少?”嘉靖帝就像是個不肯認輸的拳手,目光凶狠。……嘉靖帝隻關心如何遙控臣子,掌握了臣子的命運,剩下的事兒他隻關注大方向。蔣慶之說完那番話,出了西苑後,也不禁後怕。娘的!方才可是批龍鱗了啊!此後海瑞敢批龍鱗而能活命,那是因為嘉靖帝進入暮年,早已沒了早年的火氣。他特地去朱希忠那裡,讓老紈絝令人打探消息。“陛下令黃錦去了兵部。”“陛下令黃錦去了戶部……”好!蔣慶之心想,當得知真實的情況後,嘉靖帝會如何想?國祚啊國祚,這不就一步步的來了!回家去,弄個消暑的冰淇淋。“慶之哪去?”朱希忠說道:“下衙後你我兄弟去喝一杯。”“不喝了。”蔣慶之說道:“家中準備了好東西。”“什麼好東西?”“把冰弄成醬泥,加上乳酪,果乾,飴糖……”蔣慶之忍不住了,“走了啊!”“特娘的,把老子說的口舌生津,自家卻跑了。”晚些,有伯府仆役抱著小棉襖來了。“國公,伯爺讓小人送來吃食。”“什麼東西?”棉被打開,裡麵是個小瓷罐,有封口。打開封口,一股子白氣飄出來。“伯爺說是冰淇淋。”朱希忠拿著小勺子舀了一勺子,送進口中。隻是一口。朱希忠就覺得自己成仙了。“慶之,果然是能者無所不能啊!”……“各地逃亡人口日增,地方官員抱怨,說再這般下去,賦稅該找誰收取。”大熱天黃錦跑的滿身大汗,卻不敢擦拭一下。嘉靖帝神色平靜的坐在門檻上,仿佛在修煉。可黃錦感受到了一團烈火。老天爺,千萬彆燒到咱。“往日為何不報?”嘉靖帝問道。黃錦低頭。我的陛下,那些臣子都擔心觸怒您呢?除非宰輔主動上報。可夏言忙,覺得這些事兒我自己就能處理,陛下,您就繼續修煉吧!而嚴嵩剛上位,更不可能用這些壞消息來惹惱自己的老板。於是,歌照唱,舞照跳。恍若盛世來臨。“多少人告訴朕,當下的大明乃是盛世。可直至今日,才有人告知朕,朕,竟被騙了!”……嘉靖帝一夜未眠。第二日,頂著個黑眼圈召見宰輔們,當場發作了嚴嵩,罵的滿頭霧水的嚴嵩大汗淋漓,免冠請罪。“滾!”暴怒的嘉靖帝把宰輔們趕了出去。然後,陷入了沉思中。“輿圖!”黃錦把輿圖拿來,掛上。嘉靖帝站在輿圖之前,仔細看著。“倭寇在東南沿海……往東,朝鮮曆來恭謹,若是敢跳梁,朕派遣一支大軍,反手可滅。”“倭寇猖獗,慶之說倭寇乃是倭國中失意人組成的盜賊團夥,那麼,若是倭國傾力而出呢?大明東南沿海……”嘉靖帝眼中多了些凝重之色。那是大明財賦重地。但轉念,他罵道:“一群不交稅的瓜皮,朕每每提及收稅,朝中那群猴兒總是說朕與民爭利。若非慶之,朕還不知曉,原來那群所謂的民,便是他們自家。”黃錦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要不,收稅?”孤傲的嘉靖帝第一次麵露謹慎之色,“朕與群臣鬥,與天下士大夫鬥,看似朕取勝,實則是朕並未觸及到他們的根本之處。若是觸及到了……”士大夫們的根本之處是什麼?黃錦知曉。是各種特權,比如說不繳稅,不服勞役,有罪輕罰……若是收商稅,便觸及到了他們的根本利益,他們會如何?嘉靖帝幽幽的道:“當年幾個宮人就敢用繩索想勒死朕,你覺著,可是她們自發所為?”不是嗎?這是嘉靖帝第一次私下談論此事,黃錦一怔,隨即跪下。“奴,不敢妄言。”若不是,那麼,是誰在背後驅使她們弑君?“大禮儀之爭,看似君臣為了先帝的名號之爭,實則,是權力之爭。朕畢竟是帝王,每當不敵時,總能找到彆的法子來應對。他們毫無辦法。除非……”嘉靖帝眸色陰冷,“弑君!”黃錦渾身顫栗,“陛下……”“楊廷和和那個女人當年想要朕低頭,朕卻站直了,沒能如他們所願趴下。讓他們失望了。”嘉靖帝微笑著,仿佛在談論彆人的生死,“朕畢竟是帝王,他們沒法從明麵來給朕致命一擊,就如同先帝一般。”“陛下。”黃錦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先帝落水,染病而死,先帝身子骨可比朕強健多了,染病而死,嘿嘿!”陰冷的笑聲令人膽寒。“知曉朕為何要搬來西苑嗎?”嘉靖帝說道:“其中一個緣由,那女人主宰後宮多年,心腹不計其數。朕若是繼續留在宮中,遲早會被人下毒手。一次躲過去,可五次十次呢?”那個女人指的是張太後。黃錦這才知曉,為何嘉靖帝一定要弄死張太後的兩個兄弟。他畢竟是張太後選中的繼位人,從道德層麵上來說,張太後於他有恩。一旦出手,世人都會說他恩將仇報。帝王首重名聲。名正言順!所以,嘉靖帝隱忍,但卻對張氏兄弟下了狠手。“知曉如何判斷誰對朕忠心嗎?”見嘉靖帝錯開那個令人膽寒的話題,黃錦如蒙大赦,“奴不知。”嘉靖帝說道:“誰在報喜不報憂,誰便是佞臣。”“誰若是堅持不懈報憂不報喜……誰便對朕忠心耿耿。”長威伯?黃錦還在琢磨,嘉靖帝說道:“慶之最近在家作甚?”錦衣衛對此有稟告,黃錦記得,“給二位殿下授課之餘,長威伯最喜在家鼓搗些美食。”想到這裡,黃錦不禁咽了一下口水。長威伯的廚藝,那可是獨具一格。上次嘉靖帝在蔣家吃了一頓飯,驚為天人,便派了廚子去學藝。“年紀輕輕不學好。”嘉靖帝冷哼一聲,“對了,你去了兵部,覺著如何?”黃錦不敢怠慢,仔細回憶了一下,“看著,似有些懈怠。”“京城諸衛乃是大明的根本,朕怎地聽聞成了看門狗。朕的虎賁,竟成了狗?”嘉靖帝看著有些惱火。“不過,暫且容他幾日。對了,上次是誰說最近那些閒的沒事做的女人要開什麼文會?”“父皇!”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嘉靖帝眉間舒展開來,回身,“壽媖?”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站在殿外,淡綠色的長裙,眉目如畫。隻是麵色看著有些蒼白。女孩便是嘉靖帝的長女朱壽媖,生母曹端妃,在嘉靖二十一年宮變時,被方皇後認為是弑君的主謀之一,下令處死。“可是有事?”嘉靖帝聲音柔和了許多。那一夜嘉靖帝驚惶,等清醒過來,重新審視此事時,才發現曹端妃是被冤枉的。但方皇後說,那等時候,寧可殺錯……斯人已逝,難道要殺了那一夜主持大局的方皇後不成?彼時朱壽媖不過七歲,就失去了母親。此後她在宮中頗為孤寂。嘉靖帝是個慈父,但更多時間用在了修道和國事上,無法兼顧兒女。朱壽媖福身,“父皇,前日我請示過父皇,明日京城有文會,三哥和四哥都說要去,我……”女孩抬頭,有些怯生生的看著嘉靖帝,“我也想去。”深宮中不自由,沒有母親的女孩就像是浮萍。嘉靖帝眼中多了憐惜之意。“也好。”“多謝父皇。”女孩雀躍,隨即發現不對,趕緊收斂歡顏。誰教的!嘉靖帝眼中多了怒火。但見到女兒瘦削單薄,老父親不禁暗自愧疚,“去吧!”等朱壽媖走後,嘉靖帝沉聲道:“告知老三老四,若是壽媖明日受了委屈,朕拾輟他們!罷了。”嘉靖帝想了想,“明日想來會有諸多無聊的猴兒,讓慶之去。”這是……讓長威伯去相親?黃錦聽出了暗示,“陛下,可要奴去看看?”“你?”嘉靖帝看著黃錦。黃錦自信的道:“奴看人特彆準。若是那等宜家宜室的女子,奴定然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出來。”嘉靖帝說道:“你跟著朕,倒是學了些東西。”如此,咱明日就能出宮耍一趟,順帶和那些權貴交流一番。黃錦心中歡喜。“不過,此事朕親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