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的心情不錯。嘉靖二十六年,永康公主去了。公主臨去前曾交代,讓他少摻合朝政。淩晨,崔元起身,想起昨夜的夢,不禁歎息,“婦人之見。”他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當年多少女子曾為他魂牽夢繞,可最終他尚了公主。尚公主,一生富貴是沒跑了,可這也是束縛,讓他不得自由。當年先帝駕崩後,朝中宰輔和張太後商議良久,決定‘兄終弟及’,以興王朱厚熜為繼位者。此事需要一個使者。最終他們選擇了駙馬崔元。迎立之功啊!崔元的心火熱了起來。彼時興王朱厚熜年少,崔元見了難免心中同情幾分,覺著這位去了京城,怕是會成為宰輔們和張太後的傀儡。所以,一路上他暗示了幾句。沒想到的是,這位少年天子在隨後的歲月中給了他巨大的回報和驚喜。——封爵京山侯!若是崔元淡泊名利,此刻就該引退,避開隨後的君臣大戰。永康公主也勸說了一番。可京山侯的爵位丟過來,砸暈了崔元。且正德帝駕崩,繼位的是外藩興王朱厚熜,此刻的公主哪裡能令崔元低頭?於是,崔元便成了嘉靖帝的智囊和使者,最核心的那幾個人之一。許多時候,崔元看著銅鏡中那個漸漸衰老的男子,難免唏噓當年。若是不尚公主,憑著自己的本事,此刻的朝中,也該有我一席之地吧!但往日不可追。“駙馬。”頭發梳理好了,身後侍女福身告退。梳妝台是新的,上麵擺放著一麵大銅鏡。銅鏡中的老人看著麵色紅潤,肌膚白皙,皺紋很是細微。“這潑天的富貴來了,我難道還能舍棄了不成?”崔元喃喃道,然後抬眸看著牆壁上的畫像,“陛下隱入西苑,朝政丟給宰輔處置,這是何等的權柄。堪稱是帝王……”畫像中的永康公主默然。“我為陛下心腹,這潑天的富貴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流入直廬,流入夏言手中。最可恨夏言那條老狗對我不屑一顧。”崔元握拳。”“老夫冥思苦想,想對付夏言,沒想到,夏言卻出手對付陸炳。有人遞了陸炳貪腐的證據給夏言,夏言拿了給陸炳看。陸炳跪地哀求……夏言這才放過了他。”晨曦從東方散漫開來,透過庭院,照在了屋內。銅鏡中的老人看著更清晰了些,臉上的笑容,竟然猙獰。“夏言那個蠢貨,既然要收拾陸炳,那就該一棍子打死。他卻覺著自己手握陸炳貪腐的證據,此後可為要挾。卻不想想陸炳何等人。”“此後陸炳便投向了夏言的死對頭嚴嵩。公主,你讓我莫要摻合,可這等大好機會,我若是錯失了,就算是到了地底下也會悔青了腸子。”鏡中的老人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嚴嵩和陸炳聯手,一明一暗,加上老夫,三人聯手,這朝政,這權柄……誰還能奪了去?可夏言不死,終究是心腹大患。”崔元看著畫像,“本已籌謀好了,要弄死夏言。可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陛下的表弟,竟然對夏言頗為友善。我知道,我知道……”崔元突然神色激動,呼吸急促,走到畫像前,喘息道:“我知道你定然要說那少年不一定會為夏言說話,可憑什麼?”崔元揮舞雙手,“我為陛下立功無數,這才有了今日的寵信。可那少年一來,就被陛下看重,隔三差五召見。比對自己的兒子還親。憑什麼這一切不是我的?為何!”“這不公!”崔元氣喘籲籲的看著畫像,良久,神色溫柔的摸摸畫像中女子的臉頰,“公主,我答應你,隻要弄死了夏言,趕走蔣慶之那個賤種,我便遠離嚴嵩……”……清晨,陸炳進了錦衣衛。“指揮使。”朱浩跟在身邊,“昨夜王新田的女人直至子時方帶著孩子回去。”“蔣慶之可有應對?”“蔣氏大門緊閉。”朱浩笑道:“他若是敢驅趕,便會激起公憤,工部的官吏一人一口唾沫,能淹沒了長威伯府。”“莫要輕敵。”陸炳神色輕鬆。“指揮使放心。”朱浩止步,看著陸炳進了值房,他站在外麵嘿嘿一笑,“大晚上夜深露重,那女人也心狠,竟然讓王新田的孩子一直跪著。”陸炳淡淡的道:“那些都是王新田前麵娘子生的孩子,她自己並無所出。”“難怪。”朱浩歎道:“彆人家的孩子,總是死不完。”陸炳在值房裡看了消息,選了重要的,隨即進宮稟告。“陛下可醒來了?”殿外,陸炳問。黃錦點頭。昨夜嘉靖帝難得早睡,此刻正在吃早飯。“陛下。”候著嘉靖帝吃完了早飯,陸炳稟告各種消息。“俺答那邊再度令人襲擾邊牆,放話說若是不敞開貿易,便要大軍壓境……”陸炳抬頭,有些擔憂,“俺答如今勢大……”嘉靖帝抱著貓兒,緩步走著。“那年……嘉靖二十年吧!”嘉靖帝說道:“俺答令使者來求通貢,朕的回複是什麼?”陸炳說道:“陛下令懸賞,但凡殺了俺答,賞千金,封都督。”“嘉靖二十一年,俺答令人來說,若是不肯開放通貢,三十萬大軍便會南下,朕,是如何回應他的挑釁?”陸炳說道:“陛下令淩遲處死了俺答的使者,傳首九邊。”通貢,便是貿易。“俺答隨後大軍入侵,朕,可曾低頭?”嘉靖帝的聲音輕柔,但陸炳卻身體一震,站直了回複,“陛下從未低頭。”“朕一直牢記成祖皇帝的訓示。”嘉靖帝放下貓兒,負手而立,“建都北平,便是讓兒孫們為國戍邊。天子禦國門,君王死社稷。這是大明的骨頭!”嘉靖帝回身看著陸炳,“就算是大明覆滅了,這根骨頭,依舊要筆直豎著。寧折,不彎!”……陸炳出了宮中,吩咐道:“讓人告訴崔元,挖坑埋人要快。否則,我擔心陛下會出手護著蔣慶之。”“不會吧?”朱浩說道:“崔駙馬好歹也是陛下多年寵信的臣子,難道陛下會為了蔣慶之讓他沒臉?”“陛下今日一番話,讓我突然警醒。”陸炳止步,前麵的官吏們組成的人流瞬間分開,從他的兩側繞過。陸炳站在那裡,身後數名錦衣衛仗刀而立。他眯著眼,享受著這至高無上的威權,但心中也知曉,這威權來自於嘉靖帝。“陛下對俺答頗為強硬,若是邊將頂用,陛下定然要大軍出塞,攻伐俺答。”“指揮使,就大明邊塞那些將領,哪怕是仇鸞,最多守成罷了。”朱浩不屑的道。“可蔣慶之在南邊兩戰卻嶄露頭角。我就擔心陛下看重他的武略。一旦如此,蔣慶之必然會被陛下悉心栽培。隨之蔣慶之勢力膨脹,咱們便會多一個大敵。速去!”“是!”崔元得知消息後,冷笑道:“工部那邊對蔣慶之頗為不滿。如此,可令人去傳話,就說蔣慶之意欲為武人出頭,把王新田當做是籌碼。”於是,午後,長威伯府的外麵的抗議人群中就多了十餘工部官員。“這是抗議?”蔣慶之卻笑了。“少爺,他們欺人太甚。”孫重樓躍躍欲試,“我剛磨的刀。”“有勇無謀的憨憨。”竇珈藍說道。孫重樓怒了,“你殺過人嗎?”竇珈藍點頭,“自然。”“你砍過人腦袋嗎?”孫重樓挑眉,“那血從脖腔子裡噴出來,腦袋落在地上,那眼珠子還在轉……”竇珈藍的咽喉湧動了幾下。“少貧嘴。”蔣慶之走出房間,富城來了。“公子,還有一日,要不……直接捅上去?”富城說道。蔣慶之搖頭,“我第一次在朝中出手,老富,若是動靜太小了,你說說,可能立威?”富城一怔,“公子的目的是立威?”“順帶,向外展示蔣氏與嚴嵩崔元等人的立場不同。”蔣慶之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公子是否急切了些。”蔣慶之也不想,可要增加國祚,前方的攔路虎不少,最大的一隻,便是嚴嵩一黨。既然要為敵,那就早些站隊。而且,嘉靖帝喜歡製衡,蔣慶之站在嚴嵩一黨的對立麵,對嘉靖帝來說,就是天降幫手。玩這個,道爺,我也不差啊!蔣慶之回身,“查王新田。”“公子是想……”竇珈藍問道。“老子要鬨個大動靜!”……求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