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盧偉笑吟吟的舉杯。目光掃過蔣慶之那一桌,卻不停留。宮中前日來人,帶來盧靖妃的交代:莫要怠慢了那位蔣公子。這才有了盧偉令女兒盧珊兒禁足的事兒,引發了盧進找蔣慶之麻煩,被毒打的後續。盧偉隨即做出了彌補,請蔣慶之來赴宴。僅此足矣。那些客人非富即貴,剛開始還對蔣慶之頗為好奇,等看到盧偉對蔣慶之的態度平淡無奇後,都知曉,今日這位蔣公子就是個擺設。這是盧靖妃的態度!作為寵妃,盧靖妃必然知曉嘉靖帝對這位表弟的態度。那麼,這位新貴最多就是個米蟲。於是再無人搭理蔣慶之。蔣慶之正好品嘗酒菜。一一品嘗後,蔣慶之覺得果然不錯。權貴家彆的都可以將就,廚子一定要好,否則請個客,客人對酒菜不滿,那臉就丟到家了。看來,家中的廚子是得重新物色一個了。蔣慶之喝了一口酒,看著意氣風發的盧偉,心中在盤算此人和國祚的關係。作為景王朱載圳的舅父,盧偉自然地位非凡。曆史上那位景王一直是裕王朱載坖最大的威脅。也是嘉靖帝最喜歡的兒子。若是沒有景王的威脅,朱載坖的境遇會不會好轉?一旦好轉,會不會提早介入朝局?一旦朱載坖提早介入朝局,便是蔣慶之更深層次介入朝堂的機會。為大明國祚奮鬥終生……蔣慶之覺得自己的墓誌銘可以這麼寫。還有夏言。富城打探到了些消息,夏言在獄中喊冤,說自己和曾銑都是被人構陷。那個老頭啊!太孤傲,也不想想嘉靖帝是什麼人。聰明絕頂,外加自信非凡……什麼叫做自信非凡?你可以理解為剛愎自用。曆史上嘉靖帝曾寵信過的臣子,比如說張璁,哪怕名聲再爛,所作所為再令人不齒,嘉靖帝依舊寵信不減。而且外界彈劾非議越多,他越寵信。道爺就這個尿性,怎地?夏言喊冤,就是在質疑嘉靖帝的智商我的陛下喲!您被嚴嵩他們騙了。一個聰明絕頂、剛愎自用的帝王,就算是被騙了,也會自我欺騙。滿足自己高人一等的心理需求。夏言不懂,可蔣慶之懂。老夏,你這麼弄下去,讓我怎麼救你?蔣慶之在盤算著。“蔣公子。”幾個男子低聲說了幾句,其中一人起身過來。蔣慶之抬眸,男子笑道:“聽聞蔣公子十三便中了秀才,想來才高過人,今日恰逢盧氏喜事,我等可能有福?”來,做首詩吧!這是挑釁?蔣慶之看了盧偉一眼。盧偉看著有些意外。但隨即微笑道:“今日飲酒高樂就是了。”男子卻笑道:“盧公不知,我這人最喜詩詞,見到大才便按捺不住。若是不能與大才親近,今夜回去怕是會輾轉難眠。”這人知曉蔣慶之的身份後,依舊敢於糾纏,可見對嘉靖帝的態度。表兄,你的對頭究竟有多少?史書上記載,嘉靖帝和臣子們用大禮儀作為較勁的舞台,一戰延綿數十年。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左順門案。那一戰,對方以楊廷和的兒子,大名士楊慎為首,也就是滾滾長江東逝水的那位大名士。年輕的嘉靖帝幾乎是獨自一人應戰。從登基後為了父親的名分哀求太後和宰輔們,低頭,再低頭。妥協,再妥協……可你們特麼的沒完了是吧?嘉靖帝大怒,“打!”於是,有明一朝的名場麵出現了。一百餘臣子被抓捕,杖責。白花花的屁股排成排,蔚為壯觀。十餘人死於廷杖,被流放的多不勝數。楊慎就在其中,被流放到了雲南,這才有了後來的滾滾長江東逝水。滿朝臣子,多是對頭。天下士大夫,多是對頭。嘉靖帝一旦駕崩,蔣慶之覺得自己的下場絕好不到哪去。男子眼中多了戲謔之意。嘉靖帝對頭遍天下,他是帝王自然無懼,最多駕崩後得個惡諡罷了。可他的心腹怕不怕?陸炳為何要為那些名聲不錯的臣子說話?真是一腔熱血?非也!他在為自己留後路!這一點,道爺知道。大夥兒都知道。道爺重情,默許了。你蔣慶之不過是靠著血脈關係成為新貴,而陸炳不但是嘉靖帝的奶兄弟,更有救駕之功。你,怎麼能比?所以,低頭做首詩。大家一樂就是了。盧進在另一側看著蔣慶之,心中大快。蔣慶之舉杯喝了一口酒。男子矜持含笑。然後,蔣慶之給自己斟滿酒,猛地一潑。男子滿臉酒水。滿堂驚愕。蔣慶之開口,“你也配我作詩?”眾目睽睽之下,男子倍感屈辱,看著盧偉,“盧公,今日不給我個說法,那咱們就走著瞧。”左右為難的盧偉暗歎,“蔣公子,你……”此時一個奴仆進來,走到盧偉身側,俯身在他耳邊低聲說著。一邊說,一邊看著蔣慶之。盧偉聽完,笑容滿麵。起身走過來。“蔣公子大才,我儘知。”男子不敢置信的看著盧偉,“盧公!”“詩,就不必了。”盧偉笑容滿麵的道:“今日我忙碌,倒是忘了與蔣公子親近些。來,咱們一起飲幾杯。”這是邀請蔣慶之坐到自己身邊的意思。臥槽!盧偉,你特麼的這是要打我的老臉呢!男子勃然大怒。蔣慶之淡淡的道:“酒足飯飽。”“蔣公子可是覺著被我怠慢了?”盧偉正色道:“進兒。”盧進過來,盧偉指著他說道:“我知曉這孽子得罪了蔣公子,今日正好當著大家的麵,來人,拿鞭子來。”這是要當眾收拾盧進。盧進想到小時候被鞭責的事兒,麵色劇變,“蔣公子救命!”臥槽!這對父子還真是極品啊!蔣慶之卻不買賬,起身,“今日多謝招待。”盧偉這一招屢試不爽,沒想到卻在蔣慶之這裡失靈了。我大意了!盧偉恨不能時光倒轉,一開始就把蔣慶之奉為上賓。他苦笑行禮,一揖到地。這個難度可不小,腰不好的直接會撲街。這也是誠意。致歉的誠意。盧進擔心稍後被收拾,趕緊再度請罪。殺人不過頭點地。蔣慶之目光掃過眾人,都看到了震驚之意。盧偉何等人?寵妃的兄長,受寵皇子的舅父。盧偉這些年何曾對人如此低三下四過?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蔣慶之還未開口,盧偉給兒子一個眼色,父子二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著他就往主桌去。臥槽!你是皇子的舅父,寵妃的兄長,私底下吹噓自己是國舅也沒人說什麼。可你特麼竟然跪舔一個新貴到這等地步?這人還要不要臉了?眾人目瞪口呆。蔣慶之體弱,被迫坐在了盧偉身邊。“老夫自罰三杯!”盧偉令人送來大酒杯,一杯半斤的那種。三杯下肚,盧偉的身體搖晃了一下。然後,他看著挑釁男子。“馬兄稍安勿躁。”那位剛被蔣慶之潑了一臉酒水的馬兄冷笑,“今日我倒要看看盧公的處分。”若是不妥,咱們就翻臉成仇。盧偉淡淡的道:“馬兄可是質疑蔣公子的詩才?”馬兄冷笑,“蘇州府有人說,蔣慶之不過是書呆子罷了。”珊兒也是這般說,可……方才宮中來人,帶來了盧靖妃的話,以及那首詩。——此等大才你竟不知親近,兄長,你眼瞎了嗎?盧氏,眼瞎了嗎?這是盧靖妃令人傳的話。我的女兒啊!這等大才你竟然認為是書呆子,你眼瞎了嗎?盧偉心中歎息。旋即想到自己今日對蔣慶之不冷不熱的態度,不禁大悔。“我今日得了一首詩,請諸位品鑒。”眾人放下筷子,見盧偉乾咳一下。吟誦道:“月黑見漁燈,孤光一點螢。微微風簇浪,散作滿河星。”權貴們中是有不學無術的,但大多從小就讀書,而且是名師教導。就算是資質平庸,但在詩詞品鑒上卻高人一等。大堂裡安靜了一瞬。“好詩!”“清新自然。”“令人如臨其境。”“這韻味,這意境,多少年未曾有過了。”“這首詩可為近些年魁首之作,誰敢不服?”“敢問盧公,此詩何人所作?”“是啊!是哪位名士,我等可認得?”“盧公莫要吊人胃口。”權貴最喜的事兒,排名第一的便是結交名士。和名士交好,便是給自家臉上貼金。能作出這等詩詞的名士,大夥兒就該結交才是。盧偉側身。身邊的蔣慶之平靜看著眾人。盧偉指指他。“正是蔣公子所作。”……今天四更,時間和昨天一致。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