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慶之還不知曉自己的一首詩在盧珊兒那裡贏得了大才的美譽,他此刻正在琢磨國祚的事兒。按照他原先的設想,進京後改變國祚的機會應當多不勝數。可當進了京城,蔣慶之卻發現大明的京城,並非自己所想象的那麼簡單。權貴圈對他一直在觀望,在崔元吐血後,更是敬而遠之。要改變國祚能有幾條路?蔣慶之仔細盤算。嘉靖帝那裡多是政事,此刻蔣慶之沒法乾涉。隻是這一條,就堵住了蔣慶之所有路子。他想了許久,大鼎依舊緩緩轉動。阿鼎,你倒是給個提示啊!蔣慶之腹誹。他突然想到了嚴嵩。說實話,要說嚴嵩和嚴世蕃父子貪婪沒錯。可換個人做首輔,比如說後來的徐階,名滿天下,大有前宋司馬光的聲望。先生不出,奈天下蒼生何!扳倒嚴嵩後,徐階就帶著這樣的名望上位。可後來呢?在徐階宦途蒸蒸日上的那些年,徐家的家產也跟著水漲船高,說徐半城都不足以形容徐家的富庶。那些錢和田地哪來的?不言而喻。和嚴嵩的家財一樣,來自於收取賄賂、投獻、兼並等等。原先夏言為首輔,把嚴嵩鎮壓的服服帖帖的,不敢冒頭。夏言被嚴嵩和陸炳、崔元等人合謀趕回家吃老米飯後,嚴嵩父子就此執掌大明朝政十餘年,直至被徐階扳倒。若說嚴嵩是個草包,蔣慶之覺得有些以偏概全,更是對嘉靖帝的故意貶低。但不可否認的是,嚴嵩執政期間,給大明埋下了不少隱患。這些隱患就如同是地雷,在此後的數十年間一直不斷被引爆……若是夏言不死呢?黑暗中,火星猛地一亮。蔣慶之吐出煙氣,微笑道:“救夏言能增加多少國祚?”大鼎無言。但蔣慶之知曉,若是夏言不死,就是對嚴嵩一黨的威懾。至少得一年吧?蔣慶之渾身發熱,乾咳一聲,外麵孫重樓問道:“少爺,可是肺疾又犯了?”“你小子就不會盼著你家少爺點好?”蔣慶之沒好氣的推門出去。每當蔣慶之需要思考什麼重要事情時,門外必然是孫重樓把守。聞言孫重樓嘿嘿一笑,“少爺,我這不是想著少爺的肺疾趕緊好,也好娶個嬌娘子回家。”“滾蛋!”蔣慶之手指間夾著藥煙,令人叫來富城。“公子。”“老富。”蔣慶之吩咐道:“回頭你去打聽一番夏言如何了。”“此事倒也簡單。”富城說道:“夏言被錦衣衛抓捕下獄,成了京城權貴的談資。回頭老奴和那些權貴家的管事喝頓酒,便能打探到不少消息。”“你辦事,我放心!”蔣慶之拍拍富城的肩膀。富城欲言又止。“彆弄一副便秘的模樣,有話就說。”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公子,盧氏的小娘子……如何?”富城問完覺得這話有些越矩了,遮掩道:“老奴也想著,好歹家中多個女主人,老奴也能卸下些擔子。”“那少女……”蔣慶之想了想盧珊兒,“眼高於頂,有毛病!”“啊!”富城怒了,“盧氏這是欺負人呢!”這年頭有毛病的子女,在相親之前就得說清楚,否則就算是成親了,對方一旦發現,依舊能以此為由和離。如此,親家成了仇家。蔣慶之也不解釋。翌日,王氏尋個借口進宮請見盧靖妃,說了相親之事。“珊兒看不上?”盧靖妃平靜問道。“娘娘,畢竟是要做一輩子的夫妻,那人雖說是新貴,可……才疏學淺,體弱多病,且膽小如……娘娘,珊兒被家中如珍似玉般的養了十餘年,若是嫁給此人,富貴是富貴了,可若是有朝一日那人宿疾發作……”“擔心珊兒做了寡婦?”盧靖妃的語氣平淡,聽不出好壞。王氏上前一步,輕聲道:“那人膽小,對殿下和娘娘……幫不到什麼啊!如此,何苦用珊兒去與他聯姻呢!”不得不說,王氏慈母之心令人動容。盧靖妃歎息,“再接觸一番。”“娘娘!”王氏不解。盧靖妃說道:“此事必然會進了陛下的耳中。見一次麵盧氏便說那人不合適,你讓陛下如何想?”道爺的表弟也是你盧氏能挑三揀四的?王氏恍然大悟,笑道:“還是娘娘睿智,換了我進宮,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陳燕在邊上腹誹:這話也是你能說的?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這麼說,盧氏想聯姻?”嘉靖帝淡淡道。“是。”陸炳說道。嘉靖帝沉默片刻,敲了一下玉磬,清脆的聲音中,道爺問道:“那女子如何?”“說是有才,不過眼光高。”陸炳不敢隱瞞。蔣慶之若是和盧氏聯姻,就會得罪太子……陸炳低頭,暗自揣度嘉靖帝對此事的態度。“去吧!”“是,臣告退。”陸炳告退,殿內又陷入了沉寂中。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嘉靖帝說:“慶之那娃,看似溫和,可朕知曉,論傲氣,盧氏那瓜女子和他差遠了!此事,必然不成!”因為二龍不相見的評判,嘉靖對兒子們頗為疏離。可他又是個重親情,甚至是渴望親情的帝王。一腔熱情沒地兒撒,蔣某人的出現,正好撞到了槍口上。論年紀,嘉靖做蔣慶之的父親綽綽有餘。論輩分,表兄和表弟。長兄如父啊!這不,嘉靖帝就不自覺的把自己代入到了蔣慶之長輩的身份上了。黃錦心中一怔,小心翼翼的道:“陛下,那盧靖妃那裡……”此事是盧靖妃的手筆,您總得給個態度吧?否則,後宮女人一哄而上,那位蔣公子怕是要吐血了。嘉靖帝淡淡的道:“朕當年進京的路上,曾見一群猴在山間爭鬥,鬥來鬥去,隻是無聊罷了。”後宮女人在道爺眼中,也就是一群猴。黃錦不敢接茬了,“陛下,錦衣衛密報,蔣家周圍有不少人在盯梢。”“這也是一群猴。無事生非,無所事事。”嘉靖帝突然罵道:“一群瓜皮!”當年還在安陸時,嘉靖帝有個先生是陝西人。老先生脾氣火爆,但卻懾於王府規矩多,一肚子火氣有時候沒地兒發作,便用陝西話罵人。嘉靖帝就是在那個時候學會了陝西話,而且,大多是罵人的話。黃錦試探道:“奴就擔心有人在其中圖謀不軌。”“錦衣衛那邊怎麼說?”“錦衣衛說可派人護衛。”嘉靖帝默然良久,“朕在西苑形同坐監,慶之在蘇州苦了多年,就不必了。”“那……”“上次朕記得陸炳說,安排南下的那個什麼百戶穩重?”“是,不過是個女子。”“女子……”嘉靖帝再度垂眸。就在黃錦準備出去時,就聽嘉靖帝說道:“女子,好。”……“什麼?”竇珈藍要瘋了。陸炳微笑道:“你此次南下很是穩健,陛下頗為讚許。這不,陛下令你去蔣家護衛蔣公子,便是重用。”竇珈藍第一次大膽盯著陸炳,“指揮使,那不是變成了護衛?”堂堂錦衣衛百戶,竟然做權貴的護衛,有這個先例嗎!陸炳臉上多了一抹冷意,“你的腰牌還在,怎地,想抗令?”若非此事是嘉靖帝的安排,陸炳此刻便能令人責罰竇珈藍。竇珈藍深吸一口氣,低頭,“領命。”她走到門外,突然回身,“指揮使,下官此後可要回錦衣衛點卯?”如果能回來,那就還有回歸錦衣衛的希望。陸炳看著手中的文書,平靜的道:“不必了。”……竇珈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出了房間,就見外麵站著十餘同僚。大多在笑。“一個女人也想在我錦衣衛飛黃騰達,癡心妄想。”“如今黃粱一夢結束了。”“做了那位蔣公子的護衛,此後大家相見該如何稱呼呢?讓老子想想,要不叫做……竇護衛?”“哈哈哈哈!”在男尊女卑的世界裡,女人太有出息也是錯。竇珈藍平靜的背著包袱走出錦衣衛。她並未回家。而是徑直去了鳴玉坊。巷子外,剛和孫重樓逛街回來的蔣慶之也看到了她。這妹紙,怎地像是來投奔我的?蔣慶之暗自一笑,覺得自己想多了。“那個病癆鬼來了。”巷子周圍蹲著些‘閒漢’,有人暗自嘲諷。隨著時光流逝,蔣慶之的不少事兒也從蘇州府傳到了京城。贅婿之子,娘胎裡帶來的肺疾,能讀書,但據說是個書呆子……而且膽子小。原身的膽子是不大。所以不少人已經準備撤回自己的眼線。臨走前,大夥兒不介意吐槽一番,也算是為自己這陣子的辛苦蹲點解乏。孫重樓大怒,回身罵道:“狗賊,誰說的?給你孫爺爺站出來!”一個男子站起來,冷笑,“你是誰的爺爺?”他指著在場的人,“這裡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出身,有本事,你便再說一句。”這是狠話。一般人到了這個時候就會偃旗息鼓,息事寧人。這也說明男子不想為背後的主人惹禍之意。可孫重樓是誰?他指著男子,“你爺爺我說的便是你!”男子勃然大怒,罵道:“臥槽……”尼瑪二字還未出口。啪!孫重樓瞬間一巴掌把男子抽的幾乎離地起飛。就在此時。一抹刀光閃過。“小心!”有街坊喊道。完了!現場的眼線們或是幸災樂禍,或是歎息,或是嘲笑……這位新貴。剛享受了幾天好日子。沒了!孫重樓剛抽完男子,距離蔣慶之有三步距離。可刀光眼瞅著就要臨身。蔣慶之卻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刺客。嘴裡叼著的藥煙甚至還抽空吸了一口,歎道:“這是何苦來哉!”刺客獰笑著,“死!”嗆啷!嗆啷!拔刀聲入耳。刀光閃縮。兩把長刀同時從刺客身上掠過。一把斷手!一把斬首!長刀和右臂落地。人頭落地。一個穿著錦衣衛百戶官服的女子,背著包袱,持刀擋在蔣慶之身前。俏臉之上全是寒霜。而孫重樓在刺客身側,還保持著斬首刺客的姿態。現場二十餘人張開嘴。保持著先前的姿勢,仿佛是被凝固的雕塑。鴉雀無聲。……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