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暴雨似乎帶走了暑氣,早晚變得涼爽起來。
兆佳氏肚子變大了,才坐了一會兒就忍不住歪到另一邊。
“大學士府上傳訊了讓你好好準備。”
或許是懷孕後期全身不適,兆佳氏說話有些不經過腦子。
“你也彆緊張,彆人咱們家不知道,你是鐵板釘釘能進宮,這選秀就是走個過場。”
“有明珠大人在,說不定能封嬪!”兆佳氏帶著笑意道。
寶音卻是心裡一咯噔,這跟明珠有什麼關係?
原本以為是阿瑪的妄想,葉赫那拉家族的女人是不可能入宮,她敷衍一下進宮走個過程讓他死心。
可聽繼母的口風這裡麵還有明珠的意思,這麼說那兩位嬤嬤不是繼母求來,而是大學士府特地派來。
眼下明珠可是明相,說不定康熙會給他一個麵子選她進宮。
再想想聚賢樓遇見的那二人,寶音臉色白了起來,她攥緊拳頭,牙齒咬得咯吱響。
她最討厭被算計。
再想想東巡時納蘭佟桂得了明珠的賞識,還有全家搬進京師,原來這一切都有跡可循。
大嫂偶爾流露的愧疚,二嫂話語裡的奉承。
原來全家都知道,隻瞞著她一個!
就好像犧牲她一個換取一家人榮華富貴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
寶音心徹底冷了,她一點都不歡喜,她不是這個時代的女人,從小被家族灌輸要維護家族利益,能接受被理所當然的犧牲掉,她就不應該對這些人還抱著期待。
原本定在來年二月的選秀提前了半年,時間便倉促起來。
兆佳氏借走的兩位嬤嬤被歸還了回來,這次不再管著規矩,而是跟寶音介紹各宮娘娘。
寶音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聽見去,心裡隻期盼藍玉快點回來。
距離第一輪選秀還有兩天,藍玉終於趕回來了。
寶音拿到塞了木塞的小藥瓶將所有人都趕出去,一個人關在屋裡。
寶音沒立刻打開,對於這種沒有經過滅活和減毒的病菌她還是有些犯怵。
幾個藥瓶上麵都貼著標簽,是根據牛發痘時間取的痘液。
一般生痘初期病菌最厲害,後期跟牛免疫係統廝殺過,一些病毒被中和這時候傳染性反而弱了。
她取出排在最後麵的那個藥瓶,上麵寫著痘痂。
這是她原本準備帶進宮的,想要過了第一輪後用上,在宮裡出現出痘症狀,肯定會第一時間將她移出宮去。
這是她原本準備的殺手鐧。
寶音放下這個瓶子,她已經打算連宮都不進,人都不進宮,她就不信她還能被選中。
拿起寫著初期痘液的瓶子,寶音哆哆嗦嗦拿起針在手臂上刺了一下,血珠子很快冒出來。
抹掉血,她拿起發簪,用尖嘴挑了些許痘液準備抹在傷口上。
心裡不是沒有恐懼,事到臨頭,她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是生是死就看老天爺了。
她將痘液按在傷口上,怕傷口太小,又取了些痘痂研磨成粉,湊上去吸了一口,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寶音心裡惴惴不安,她以往打過的疫苗都是經過科學提煉過的,哪有像現在這般野蠻過。
但很快想到牛痘毒性不大,不至於失了性命,才總算放心下來。
隨後她又想到了疏漏的地方,她住在深宅中,沒有接觸病源就突然出現天花症狀,還是選秀在即這個敏感時間點,怎麼看都有些過於巧合。
寶音皺起眉頭,總不能讓屋裡丫鬟先染上再傳染給她吧?
她沒事,丫鬟可能會受罰,她不確定在知道謀劃完了,阿瑪會怎麼處置她的丫鬟們。
不能用這個理由,寶音又盤算家裡這幾日跟她接觸過的人。
兩個大學士府的嬤嬤近半個月沒出府,不能是她們。
經常外出又很容易感染上天花的……
藍玉敲門,“格格,二爺過來了。”
寶音眼睛一亮,這曹操來得可真巧。
蘇和泰納悶進屋,“你把自己關在屋裡乾什麼?”
說著緊張起來,“大妹,就算你不想進宮,也千萬彆想不開呀!”
寶音翻了個白眼,“找我有什麼事?”好不容易多了一條命,她還沒打算放棄。
蘇和泰抓了抓前額頭,剛剃的頭發長出來了有點兒癢。
寶音不忍直視,再沒見過比大清更醜的發型了,整個頭剃得隻剩下黑乎乎的發根,後腦勺還頂著一條細辮,辮子以穿過銅錢為準。
還不如直接剃成光頭呢,發型真的可以影響一個人的顏值!
“大妹,借我點錢唄?阿瑪隻想著老大,將我全然忘在腦後,我得花錢打點關係。”
“借多少?”
蘇和泰眼睛一亮,伸出一隻手,“五十兩!你有嗎?”
她當然有,隻是她的錢可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借出去的。
“我心情不好,陪我喝點酒,喝高興了我借你。”
蘇和泰一聽還能混到酒喝,立刻豪爽道:“不就是喝酒嗎?今日我就陪到底!”
寶音給門口的紫翡使了個眼色,紫翡進裡屋取了碎銀子。
約莫一刻鐘後,她提著一壇酒還有一個食盒回來。
“還有下酒菜,紫翡,打了什麼酒?”
紫翡取出鹵煮火燒、爆肚和花生米放在桌上,“放心吧二爺,知道您喜歡烈的,我特意買了酒館最烈的酒。”
“是孫婆子酒館嗎?附近其他家酒水不行,都兌水了,也就騙騙窮鬼。”
“是孫婆家的,保證會讓二爺您滿意。”
寶音坐下,桌子對麵蘇和泰絲毫不客氣灌了自己一杯酒。
接著才慢悠悠給寶音倒酒。
“這酒滋味好,正宗源升號出的二鍋頭,嘶,好酒!”
蘇和泰撿起筷子夾菜,“妹子,你也喝點,這酒在老家的時候可是嘗不到。”
“進宮的事你也彆放在心上,都是阿瑪一廂情願,你不願意就算了。”
“至於族裡意見,以前我們快餓死的時候也沒見族人拉一把,現在我們家好起來了,一個個人模人樣跳出來說是為了家族好,族裡有好事也沒見落我們頭上。”
蘇和泰又美滋滋喝了一杯。
“我跟老大都同樣想法,我們倆有知之知明,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真要進宮,好處也落不到我們頭上,最後還不是便宜小的。”
他這話暗指兆佳氏的肚子裡那個。
這話倒也不假,若寶音真的進宮,這孩子一出世就有個當娘娘的姐姐,起始點就跟兩個兄長不同。
這也是兆佳氏積極讓她參加選秀的原因。
寶音平靜開口,“我不進宮,難道你就不失望?家裡有個娘娘,保兩代富貴沒問題。”
“得了吧,後宮不受寵的娘娘也不在少數,也沒見哪家一下升天了,也就三官保窮人乍富瞎蹦躂,他也隻在盛京那個小地方耀武揚威。他要是在京城,你看他敢嗎?給他三個膽,他也不敢!”
寶音心裡有了些許波動,但是很快又平靜下來。
她這個二哥呀,真他娘是個人才,吃誰的飯,就向著誰。
這前腳拿了她五十兩,後腳就站在她的立場為她抱不平,要不是她深刻了解他的尿性,恐怕早被哄騙過去了。
她二哥可是用這招將他嶽父哄得見他隻喊賢婿,連親閨女都沒他這個女婿親。
“唉,這事是明珠大人做的決定,阿瑪說不上話,也不是你我能決定的。”寶音一副認命的樣子。
一提到明珠,蘇和泰也不敢瞎胡說了。
“喝酒,喝酒。”
明珠定下的事,他還真沒那個狗膽子推翻,怕大妹失望,他連忙又給自己灌了幾杯。
大妹要是不肯借錢他也不虧,起碼混到一罐好酒。
寶音就坐在對麵看著蘇和泰把自己灌醉。
二鍋頭的威力從不讓中國人失望。
讓紫翡去院門口守著,寶音走到放藥瓶的桌上,選了初期的痘液。
抬起二哥的袖子往上一擼,寶音拿簪子比畫了一下,簪子不夠鋒利,她找來了剪刀,點上蠟燭刀尖在火苗上燒了會兒。
然後拿剪刀尖尖對著二哥手臂在上麵畫了個十字。
沒怎麼用力,傷口也不大,她塗上痘液,過了一刻鐘才拿帕子擦乾淨,將袖子放下來。
“紫翡,讓人喊二嫂過來,就說二哥在我這裡喝醉了,快帶人過來將他扶回去!”
紫翡應了一聲。
沒多久寶濟氏就帶著仆婦來抬人了。
見到二嫂,寶音臉上滿是歉意,她遞過去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二哥來找我借錢,看我不開心便陪我喝了點酒。”
寶濟氏哪裡不了解自己丈夫。
兩人能相親相愛,完全是臭味相投。
“喝酒?大妹怎麼不找我?我酒量也不錯,剛好我有點餓了,這些菜色看起來就挺適合下酒!”
寶音則看向紫翡,“沒聽見二奶奶的話嗎?快給裝上送去。”
到了晚上,二房那邊沒什麼動靜,反而寶音覺察出自己身體出現不適。
臨睡前,她歎息一聲,自己竟也成了一個不擇手段的人。
第二天她有點咳嗽,一摸額頭有點熱。
用完沒什麼胃口的早膳,她開始想著要不要今日再將二哥哄過來再給來一次。
就在這時外麵傳出了動靜。
寶音心中一動,對院子裡的小丫頭說,“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寶音坐下喝茶,一邊等待結果。
很快小丫頭跑了回來,上氣不接下氣道:“格格,二爺疑似出痘了!”
寶音臉上震驚,“何時起的,人現在怎麼樣了?”
“不知何時起的,二爺昨夜吐了,睡在了書房,早上也沒醒,還是二奶奶跟太太請過安後喊二爺起來用早膳才發現他身上起了疹子。”
寶音敢打賭,二嫂一定是覺得少吃一頓虧了才喊宿醉的二哥起來。
他們還沒分家,用膳都是公中出錢,少吃一頓都是虧。
“太太已經命令將二房院子關起來了,就等大夫上門確認。”
寶音放下杯子,“你去跟太太說,我有點舒服,讓大夫給二哥看完,再來我這邊走一趟。”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