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湯山這些日子是很熱鬨,不知哪裡來的大戶跑小湯山那地方買了一塊地,然後就有伢子來大湯山幾個村莊招人。
隻要有一把力氣男女都要。
這農戶人家缺什麼都不缺一把子力氣,哪怕要自帶鐵鍬鋤頭乾活,也有不少人去報名。
修整完地,結完了錢,不少人以為這活就完工了,沒想到這戶主家又繼續招人修房子。
黃莊的張瘸腿父子歇過正午的太陽正準備出門去上工,還沒開門就看到隔著矮牆騎著大馬的侄子。
“二子,你回來了?”
那穿著太監衣服的青年走進院子裡,眉眼帶笑一點也沒有在宮裡的嚴厲模樣。
“二叔,家裡還好嗎?我發了俸祿給您送過來。”
張瘸腿揮手:“我不要,你自己攢著,往後娶一門親我心願就了了。”
張瘸腿這個侄子也是苦水裡熬過來的,年幼時爹死娘改嫁,靠著張瘸腿這個叔叔拉扯長大,很不幸有一年遇上了大旱。
沒辦法隻能收拾家當逃荒。
逃荒的路上遇上了劫匪,一家子就走散了,張瘸腿那條腿就是在那次逃荒路上被人打斷的,後來隻父子相依為命。
又過去幾年京裡有人來找兩人,說他們侄子出人頭地了,要接他們去享福。
張瘸腿窮得叮當響,連給兒子娶親的錢都沒有,一咬牙帶著兒子上京了。
等來了京城張瘸腿才知道自己侄子進宮做了太監,聽到這個消息時他隻覺得天塌了,大哥沒後了!
他可是跪在大哥床頭前答應過大哥要將侄子養大,以後下去如何跟大哥交代?
好在侄子勸慰他,說以後過繼他一孫子到大房他才勉強過去這個坎。
侄子在宮裡當職也不容易,後來花費了不少銀子在城外麵買了幾畝地,一家人才算是落了根。
張瘸腿人老實,現在就一心賺錢給侄子娶一門媳婦。
太監張茂麟笑了笑,“二叔家裡活重嗎?您腿腳不好,要不給您雇兩個長工?”
“不用,不用!”張瘸腿急忙拍了拍自己的腿,“我這腿好著呢,我現在能做活,你看我都去幫人家蓋房子,不用請人。”
張茂麟嘴角笑容收起來,“二叔,家裡缺錢使嗎?怎麼還要您出去做工?這蓋房子可是有危險,您腿腳不好,若是從上麵掉下來該如何是好?”
張瘸腿笑嗬嗬道:“不重,我就是搬磚,一次搬個幾塊,人家不嫌棄我乾活慢,一天能掙五文錢呢!”
五文錢夠他一日口糧了,何況工地還管一頓飯,對於張瘸腿來說可是好活。
張茂麟無奈,五文錢有什麼用,掙一年還不夠他去飯館一頓飯錢。
他看向堂哥,想讓堂哥幫著勸。
沒想到堂哥傻嗬嗬衝他伸手,“小二,大哥我一日能掙二十文!”
張茂麟無語凝噎。
張瘸腿卻顧不上侄子了,他現在急著去上工,便朝廚房喊:“珍娘,下午就不要去上工了,給你小叔子整幾個好菜,再去他房裡點上香,讓他好好休息。”
很快廚房裡傳來一聲清脆的女人應答聲。
然後一有點胖黑的女子從廚房出來,爽快道:“爹,你跟大郎快去吧,不然趕不及了,小叔子這裡我來照顧。”
“行!”張瘸腿迫不及待道,“我這要來不及了,老大你路過香廠時幫你媳婦請假。”
張茂麟有點不適應,要知道以往他回家都是備受矚目的存在,哪裡像這回叔叔眼裡竟然做工比他還要緊要。
“小叔子,香點好了,你要是累就去睡一會兒,我去村頭買點鹵肉,再給你炒個青菜。”
張茂麟罷手,“堂嫂我不餓,你要有事你先忙去,我自個兒回屋子休息。”
張茂麟話音一落就見堂嫂眼睛一亮,“那小叔子你休息,我門給你帶上。”
沒多久堂嫂也走了,張茂麟看了看空落落的院子搖搖頭,“都什麼事呀!”
他推開門,還沒進屋就聞到一股濃鬱的艾草香。
艾草棒就插在牆角處,正冒著白煙氣。
張茂麟也沒有多想,掀開帳子往裡麵一躺。
在宮裡他要隨時警惕,稍微忽視一命就嗚呼了,隻有回到家才能放鬆下來,這一放鬆眼睛就迷瞪起來,不知不覺睡著了。
這一覺睡到了天色變黑,院子裡也傳來了堂哥堂嫂壓低說話的聲音。
張茂麟這一覺睡得舒服,於是起床拉開門往外走去。
“小二,你醒得正好,正準備叫你吃飯呢。”堂哥衝他招手。
張茂麟看了看院子,沒見到二叔,便問:“二叔不在?”
“嗨,我爹最近愛上了釣魚,跟幾個城裡來的工匠去橋那邊釣魚去了,沒那麼早回來。”
張茂麟是真沒想到才兩個月沒回來家裡變化就這般大。
堂嫂已經在院子桌上擺了飯。
菜有兩樣鹵肉和兩樣炒青菜,主食就是三碗粥和幾張大餅。
大餅很薄,堂哥洗了手坐下拿了一張夾了菜放餅上卷起來。
“這是外麵傳過來的吃法,小二你也嘗嘗。對了,你沒洗手,先洗手再接餅。”
張茂麟洗了手,隻覺得新奇,一問才知道做工的時候主家這般要求的,說很多病是吃進肚子裡的,要求吃飯前洗手。
“人家管中午一頓飯,不能不聽人家的,彆說自去他家乾活,還真沒一個生病的。人家還交代病從口入,生水也不要喝,最好燒熱放涼再喝,我們這些土裡刨食的哪裡知道這些道理,田裡乾活的時候渴了還不是喝溝裡的水?”
張茂麟沉默接了餅,又見堂嫂點了幾根香在桌旁。
將張茂麟盯著香,堂哥炫耀道:“這是你嫂子她們香廠製的香,驅蚊蟲很有效,你嫂子是廠裡人,這些斷掉的可以是福利,每人能分一些,回頭你帶一些進宮,晚上點上一根,就沒有蚊子叮咬。”
張茂麟聞言神色一動,詢問這香價格幾何。
一聽價格便宜他立刻就心動了。
“明天我帶上一些進宮。”
“張哥哥,你回來了?”張茂麟一進屋,就有小太監來給他端茶捏肩。
張茂麟點了點頭,指著自己帶來的包袱說,“這裡有一些香你們分一分,晚上點上可以驅趕蚊蟲,睡個好覺,記得給我留一點。”
那小太監一臉感動,“沒想到張哥哥出宮還惦記咱們。”
張茂麟一臉無語,“少拍馬屁,我要去給娘娘請安了,晚上記得幫我把屋裡香點上。”
小太監聲音清脆應下。
這個世界蚊子還沒進化到適應化學毒劑,隻艾草就承受不住。
永壽宮裡的底層的小太監小宮女在體驗過蚊香的牛掰後,蚊香一下子成為硬通貨。
宮裡總有一些人稍微風吹草動就被驚醒,夏天來臨蚊子一多,就有不少人夜裡睡不好,對於有蚊帳的人來說蚊香是錦上添花,對於某些睡眠不好的那就是救命良藥。
誰也不願意一臉倦容服侍主子,稍微出點差錯可是會丟了小命。
張茂麟挨不住永壽宮裡小太監小宮女的哀求,同意幫他們帶貨。
隻是他不久前才出過宮,現在也出不去,便讓乾兒子出去跑腿。
張茂麟憑此舉賺了多少錢先不說。
乾清宮內,皇帝正在聽洋人師傅講海外國家形勢。
他臉色很平靜,看不出在想什麼,隻是跟往常粗淺了解不同,這回他問得很深,問某些國家國策,也問西方的文藝複興。
以前他隻當是奇淫技巧是小道,現在知道洋人未來會超越大清,不免想要更深入了解。
禦前宮女送上剛泡好的茶,梁九功接過茶盤,揮手讓宮女退下,他親自送到禦案上。
皇帝開口道:“南師傅來大清近三十年,可有想要回歸故裡的想法?”
這幾日他召見了不少在京的洋人,這些都是早年來大清,對於故國消息似乎有些滯後,皇帝有些失望,打算派人去西方了解情況。
知道洋人是大清未來的敵人就要知己知彼。
南懷仁好不容易在大清站穩腳跟,哪裡還願意回歸故鄉,故鄉來人還需要他推薦才能進入皇帝眼裡。
“臣謝過皇上的關心,臣已經習慣了這裡生活,再回故鄉恐怕已經無法適應。”
皇帝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讓他退下了。
心裡則盤算選哪些人去西方,最好是八旗子弟,若是宗室之子最好。
他伸手端起茶碗,看了一眼梁九功,隨口問:“你身上哪來的艾草味?一早就想問你了,跟醃入味了似的。”
梁九功伸出袖子聞了聞,他尷尬道:“奴婢是身在久入芝蘭之室而不聞其香,是下麵小太監敬了一種艾香,點燃後可以熏跑蚊蟲,奴婢睡了幾夜好覺,不知不覺就染上了香味。”
“萬歲爺若是聞不慣,奴婢便讓人換了。”
皇帝放下茶碗,“那倒不必,隻要不貼著我,我也聞不見。”
梁九功忙後退幾步,就怕熏著皇帝。
皇帝將案桌上的紙收拾了,又開口詢問:“延祺宮修繕得怎麼樣了?明年可以住進人嗎?”
延祺宮是東六宮之一,前朝是就破敗,一直未修繕。
近幾年前方戰事不斷,私庫國庫緊張,皇帝本沒有計劃現在重修。
也不知為何,東巡之後,皇帝就突然下旨重修延祺宮。
宮裡在修的宮殿不少,其他都是小修,為選秀做準備,延祺宮屬於大修,顯然是要進一位貴主子了,讓宮裡主子很是在意,紛紛讓家裡人打探,是哪家貴女,還未進宮就這般隆重?
梁九功也被幾位娘娘叫去問過幾次,隻是皇帝的心思他哪裡知道。
雖然知道東巡時皇帝看中了一個女子,梁九功可不認為那延祺宮是為那女子準備的。
那女子樣貌才情並不出色,沒有德妃的善解人意,也沒有宜妃的嬌俏可人,性子寡淡,哪怕萬歲爺想要嘗嘗清粥小菜,最多也就一個貴人打發了。
梁九功也才猜測是哪位貴女要進宮。
聽皇帝問話他忙道:“回萬歲爺,延祺宮曾被燒毀過,前院正殿毀壞嚴重需要這般重建,要換的木料得從海南運來,預計得明年才能完工。”
這速度皇帝不是很滿意。
“讓內務府多派人手,對了養心殿造辦處怎麼樣了,那琉璃造出多少了?先將乾清宮和太皇太後、皇太後宮裡的窗戶換上,多出來的先出售到民間,讓內務府加緊修繕,銀子不夠從私庫裡出,東西六宮先緩緩,到時也不需那般急,在冬日前裝上即可……”
梁九功隻一個念頭,萬歲爺這般做是不是有些不妥?
這琉璃方子是從寶音格格那裡得來,萬歲爺可是將山東玻璃坊給端了斷了人家財路。
這造辦處是萬歲爺自己掏私庫錢辦的,未來賺錢肯定是入私庫。
拿私庫錢修後宮,萬一入住延棋宮的真是寶音格格,那豈不是等於是拿女方的銀子修宮殿再分給女方住?
可要不是寶音格格住進去,嘖,豈不是更慘?
梁九功搖搖頭,甩去這個大逆不道的念頭。
萬歲爺又怎麼會錯呢?這般做定然是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