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天未亮,寶音便被叫起梳洗。
等打扮妥當,東邊才顯出微微魚肚白。
走出房門,寶音打了個冷哆嗦,一張嘴就是一團白氣。
今日出門做客,她穿上了紅色的馬麵裙,上半身是黑色毛衣,外麵是普通旗裝,還套了個坎肩。
腳上踩的是羊皮靴,跟這個時代皮靴不同,那一層羊絨是在裡麵,外麵有套了一層做了雙層鞋麵,腳踩著絨毛一點也不凍腳。
五月的北京清晨還是很冷,很大原因是這時候還處於小冰河時期。
這個沒有抗生素的年代,寶音儘最大努力不讓自己生病。
不由打了個哈欠,眼睛很酸澀,換了個陌生地方,幾乎沒怎麼睡。
“大格格來了?用過早膳沒,快來一起用膳。”
見寶音進來,兆佳氏笑眯眯喊她一塊坐下用膳。
待她坐下,還親手盛了碗粥放在寶音麵前。
寶音心裡冒出一句話來,無事獻殷勤。
她現在確定了家裡一定瞞著她什麼。
滿人早飯很單調,主要是餑餑和炒白菜還有粥。
寶音自己有培養的廚子,這次沒帶過來,這早餐看著也不像府裡做的,應該是從外麵買回來的。
“早上湊合吃點,你阿瑪出門前吩咐讓你大哥該采購的采購,晚上家裡就能開火。”
寶音咬著餑餑聽太太說閒話。
很快大嫂二嫂攜手過來,今日出門去拜訪,便沒準備帶孩子去。
長媳次媳一同過來,兆佳氏便住了嘴,喊人再拿兩副碗筷過來。
四人沉默吃了早餐,外麵天色大亮,太陽都露出半邊臉。
兆佳氏見天色不早了,便領著三人出府,車把式已經拉著馬車在府門口等候了。
一共兩輛車,兆佳氏牽著寶音上了頭一輛,寶濟氏聳肩,拉著大嫂上了後邊那輛。
馬車啟動慢悠悠往皇城走去。
寶音看著被繼母鬆開的手腕,覺得哪哪兒都是蹊蹺。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繼母這般親近態度太不對勁了,像是故意捧著她。
明珠府離皇宮不算近,小十裡路,在皇宮後麵的什刹海邊上。
繞過了紅牆的皇宮,就看到一大片水域,這裡景色非常優美,馬車行駛到這裡,太陽剛好爬上來,陽光照在水麵上,仿佛一灘金子在跳躍。
這時什刹海的繁榮不比後世差到哪裡去,這裡在元朝時就是漕運終點,商業非常繁榮,沿著河邊能看到商鋪和寺廟,這裡現在是正黃旗的住所,馬車經過德勝大街能看到不少賣早點的攤子。
不遠處就是德勝門,每次看這種古牆,曆史的厚重感便撲麵而來。
“到了,下車了。”
馬車停在一座很低調的府邸前停下,兆佳氏聲音裡帶著些許激動,寶音跟在她身後下了車。
四人下車彙在一起,那邊府側門已經打開,出來一嬤嬤模樣的婦人和氣詢問:“可是盛京來的親戚?”
兆佳氏說:“是。”
那婦人熱情道:“快請進,福晉昨日接到拜帖就吩咐我今日一早在門房處等著。”
寶音抿了抿嘴跟在繼母身後進了府。
明珠家這處宅子就在什刹海邊上,也就是後世的後海,景色得天獨厚非常漂亮。
外麵景色好,府裡也不差,種了不少海棠,寶音一路往正院走去,往來仆從都目不斜視。
待進了二院,丫鬟明顯多了起來。
“幾位請坐,福晉馬上就來。”那嬤嬤喊丫鬟上茶,待寶音一行人坐下後笑著道。
寶音剛端起茶碗就看著一富貴華麗裝扮的婦人被丫鬟們擁著走進來。
婦人容貌尋常,打扮卻富麗堂皇,一進門就笑著道:“老爺早早打發人來送信,說又有親戚從老家搬來,京城裡家中親戚不多,倒是讓我少了走動的機會,我可就盼著跟親戚們多來往。”
這話顯然是謙虛,要知道明珠娶的可是英親王阿濟格之女,宗室之女又哪裡缺走動的親戚?
兆佳氏連忙起身行禮,“給福晉請安。”
兩位嫂子連同寶音也起身跟著行禮。
“快快請起。”愛新覺羅氏親手扶起了寶音,看著寶音滿意點頭,“你家女兒長得標致我看了都愛,快,快坐下。”
寶音就被愛新覺羅氏拉著一起坐下。
“這次也是托大人的福,我家老爺才有升遷的機會,這不昨日剛到京城,今日就冒昧登門拜訪,匆忙過來實在太失禮了。”兆佳氏麵帶笑容道。
“失禮什麼?”愛新覺羅氏麵帶笑容拍了拍寶音的手。
“我最愛跟年輕女孩一起說話。”
寶音故意低下頭,做含羞狀。
愛新覺羅氏突然像是想起什麼,吩咐身邊的嬤嬤,“去將大少夫人叫過來,來見見親戚。”
等嬤嬤快步離開,愛新覺羅氏笑著對寶珠道:“你們年齡相仿,你們多聊聊。”
沒多久一樣貌清秀的年輕婦人走了進來,先給愛新覺羅氏行禮。
愛新覺羅氏笑著介紹,“帶你妹妹去逛逛,這裡不需要你們陪著。”
官氏屈身應下,微笑著對寶音道:“妹妹,請隨我來。”
寶音遲疑了一下,還是跟著官氏走了。
五月初北京春意盎然,外麵不說,明珠府上就一步一景。
這府建得非常大,遠不是他們家租的三進院子可比。
官氏是旗人,說話還不會繞彎子,張口打聽寶音的信息,一聽是盛京來的,便興致不高,帶著寶音走馬觀花走了幾處地方,又將她送了回去。
見寶音回來,兆佳氏起身告辭。
愛新覺羅氏挽留了兩次還是不成,便讓身邊嬤嬤將一行人送出府。
回去的路上,兆佳氏不住稱讚說宗室之女可真隨和,一點架子都沒有,還有大學士府真氣派。
寶音含笑不語。
這會兒明珠可是備受皇寵,跟索額圖都能平分秋色,權臣的府邸那還用說。
說著說著兆佳氏自卑道:“早知道就不送人參、虎皮了,平白惹人笑話。”
這次見了大學士府,兆佳氏也算是開了眼界。
她送禮送的是花大價錢買的人參還有虎皮貂皮,這會兒覺得送的那些上不了台麵。
寶音寬慰了繼母兩句。
等回了府,見人都忙著,她自回院子裡補覺去了。
一個下午加一晚上,寶音總算是歇過來了。
上午她使喚藍玉出門,怕遇上壞人,還喊了家裡兩個男仆陪同。
藍玉下午回來,寶音正跟紫翡對賬,京城的良田價格高,她手上隻有兩千出頭銀子,買下幾畝地是沒問題,可要買下一大片地是需要機遇。
藍玉走進來回稟:“奴婢問了官牙,您說的大湯山一帶連成片的田地沒有,都是偏僻一點的小湯山有不少荒地。”
寶音下意識搜索北京小湯山,腦海裡立刻出現了上百篇論文,都是與溫泉有關,個彆開頭倒是寫康熙年間小湯山建了行宮。
她搜康熙小湯山,這回出來的論文更少了,有一篇開頭寫了康熙五十四年在小湯山建立行宮。
寶音眼睛一亮。
現在才康熙二十一年,也就是說三十三年後那處溫泉才會被皇家占去,她完全可以先享用三十年。
皇帝回京,街上戒嚴,寶音本來是打算出城親自去看看小湯山的地,結果到中午街上才解除警戒。
等街上士兵都散去,寶音讓藍玉去車行租了馬車。
這兩天兆佳氏因為跟兩個兒媳婦爭奪管家權一事鬨得不痛快,也無暇過問寶音。
寶音趁著沒人留意悄悄從後門上了馬車。
馬車嗒嗒往內城駛去,藍玉朝對麵的玉麵公子道,“格格,其實奴婢去看就行了,您沒必要親自去涉險。”
這玉麵公子正是寶音,到底是見過亞洲四大邪術,哪怕隻是學了些皮毛,也足夠她掩蓋掉女性特征。
除了聲音沒法改,這走出去就活脫脫是位小公子。
“不去親眼看看我也不放心。”她手裡拿著巴掌大鏡子檢查自己妝容。
確定沒有花了妝,才將帽子戴上遮住前額頭發。
馬車進了內城,穿過幾條大街又往北門的安定門走去。
出了城門立刻荒蕪起來,人煙少,城外都是荒地和小樹林,大的樹木倒是不多。
官道也是坑坑窪窪,馬車幾乎走幾步就顛簸一下。
這樣的路對於寶音來說才算正常,從盛京來京城這一路上幾乎都是這麼顛簸下來的。
顛簸了半個小時,路上總算是見不到什麼人了,車夫便讓馬放開了跑,又過去半個小時才抵達小湯山附近的大湯山。
大湯山有不少莊子還有寺廟,寺廟也有溫泉,冬日泡溫泉也是寺廟的一項營生。
跟繁榮的大湯山比,小湯山就荒蕪許多,靠近山,又因無法種地,溫泉對於此地百姓來說並不稀奇,這裡便成了荒地。
寶音讓車夫沿著山腳走了一段,又親自爬上山瞭望風景,對於這個地方她是再滿意不過了,距離京城近不需要擔心盜匪問題。
荒地價錢也便宜。
“走,回去。”
寶音滿意對藍玉說,兩人下了山,山也不高,才五十米,這高度對她來說太友好了。
這一趟出門,寶音算是圓滿結束,回去的路上叮囑藍玉去衙門將她看中的那塊地拿下。
那是一塊平地,不靠山,也沒有被山陰覆蓋,馬車經過時還能看到野生溫泉池。
她下車試過,水溫微微燙,不像山腳下那般燙手。
藍玉點頭,說明日就去官牙詢問那塊地有沒有主。
天色漸晚,等進了城太陽已經西斜。
馬車停在府後門,藍玉攙扶著寶音下車,結算了車費又打賞了車夫,等馬車嗒嗒走出巷子,藍玉才敲響後門。
很快有婆子來開門。
“格格,您總算是回來了,下午老爺歸家沒找到您,發了好大一場火,這會兒正等在您的院子裡。”
天色漸暗,寶音見婆子捂著屁股,就知道是挨了一頓打。
她看向藍玉,藍玉立刻從懷中掏出一把銅錢,也不數直接塞婆子手上。
“遷累徐婆婆了,這些錢你拿去吃酒。”
那婆子立馬喜笑顏開,又贈送了一個消息。
“今日府上來了人,不知說了什麼老爺和太太十分高興,老爺本打算讓格格去見客,這才發現格格不在府裡。”
寶音點頭表示知道了。
二人告彆徐婆子往後院走,三進院子住著大嫂和二嫂一家,寶音的院子在二進,距離正院很近。
她回了自己院子,剛進屋就看見納蘭佟桂黑著臉坐在正堂內。
“你這是什麼打扮?誰家閨女打扮得不男不女出去?”
寶音皺眉,反問了一句,“你答應我可以搬出去,我出去找住處,扮成男人有什麼問題?”
她是越發煩這一世的親人。
還是儘快搬出去。
見女兒生氣,納蘭佟桂反而有些發怵,說到底他還是有些怕這個女兒,早年他一事無成是女兒撐起這個家。
彆看他平日總是發火,一副家主姿態,然幾個兒女誰怕過他?
他咳嗽一聲,努力維持一家之主威嚴,“明珠大人今日派人上門告知了一個消息,之前因戰事停了幾年的選秀明年會恢複,這次萬歲爺會開恩,讓往期還未婚嫁的秀女一塊參與。明珠大人很看好你,還送了兩個教養嬤嬤來府裡,以後你就專心留在家中學規矩,莫要念著搬出去。”
寶音驚住了,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還要參加選秀。
她回憶這段時間經曆,突然被帶去冬巡,又突然來了京城。
她又想起那個身份成謎的男人,再次懷疑起對方的身份。
見女兒臉色難看,納蘭佟桂尷尬咳嗽一聲,“阿瑪之前催著你嫁人是你不聽,現在鬨成這樣阿瑪也沒有辦法。”
納蘭佟桂還做著當國丈的美夢,他可是從明珠那裡得知了萬歲爺對自家女兒另眼相待。
他打量了一眼自己女兒,不明白自家倔驢女兒為何能入萬歲爺的眼,隻能說各花入各眼,他心裡打著算盤,女兒被萬歲爺看上,進宮那是肯定的了,不指望出一個貴妃,隻是寵妃就足夠家裡受用無窮,他內心火熱,說不定他就是下一個三官保。
三官保在盛京的得意,他可是親眼看見。
寶音已經懶得再搭理納蘭佟桂,說得再好聽也無法洗清他賣女兒的打算。
寶音也不是太傷心,她早就知道這個世界她隻能依靠自己,她對這世親人本來就沒投入多少感情,就是心裡沉甸甸的,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讓她分外厭惡。
不,她才不會認命。
就算是皇帝又怎麼樣,她不願意做的事就沒人能夠強迫她!
***
皇帝回宮是大事,從進城起皇帝就沒歇過。
先是去給太皇太後和太後請安,然後是召見內閣大學士處理這兩個月積攢的政務。
晚上連翻牌子的時間都沒有,等臨睡前泡腳的時候,皇帝才想起自己忘記的事。
“小梁子,將洋人有關的折子都送過來。”
梁九功領命,退出去後又抱一箱子折子走進來。
“萬歲爺這都是地方呈上來的折子,奴婢將跟洋人有關的都放在了一起。”
梁九功取出折子呈上去。
皇帝拿起最上麵的翻開,但很快丟到地上又拿起一本,就這樣翻看了十來本,他語氣裡滿是怒意。
“這些洋人還真是膽大包天,今日敢侵占澳門,明日就敢攻打大清!”
梁九功對於皇帝突如其來的怒意有些摸不著頭腦,萬歲爺為何突然對洋人關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