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工作者,最忌諱公私不分!”阮若琳喝一口水,對黃一鶴語重心長道。
“您可能誤會了吧。”
黃一鶴站在辦公桌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上的工農兵圖案,“我覺得江弦同誌是擔心陳衝的意識形態”
“太小題大作了,一個演員的意識形態如何,還能影響的了一台晚會?她一共能說幾句話?再說了,陣容已經對外公布了,這個時候再改,群眾們會怎麼討論、會怎麼想?”
阮若琳把鋼筆放下,“老黃啊老黃,你是晚會總導演,應該有自己的主見、自己的判斷,江弦同誌,他畢竟是個外人,咱們央視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他哪有你了解?”
“台長”
“行了、行了,你那裡那麼多事情,逮著一個陳衝不放乾什麼?”阮若琳疑惑道。
黃一鶴無奈,“好,我知道了。”
江弦對陳衝的事兒還是挺在意的。
都說紅顏禍水。
陳衝當年憑著電影《小花》火遍大江南北,19歲就拿了百花影後,成了全國最炙手可熱的“小花”。
這娘們兒壞就壞在腦袋有問題。
因為她一個人的逆天言論,鬨得85年的除夕,全國人民都氣的吃不下飯,過不好這個年。
這天,他一早坐著車,在徐晨輝的陪同下,來到春晚籌備組,此時已經臨近春節,春晚的工作人員們熙熙攘攘的忙碌,空氣裡飄著定型發膠與布料漿洗的味道。
“江弦同誌!”馬季嘻嘻哈哈的衝著江弦打個招呼,他今年又是春晚主持人。
“馬老師,忙著呢?”
“試衣服。”
馬季笑著道:“這不是為了彰顯時代的進步麼,我們主持人今年都訂了衣服,男主持清一色的紅襯衣、白西裝。”
“女主持呢?”
“女主持?你看張瑜啊,就是她身上那件兒套裙。”
江弦順著馬季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張瑜站在試衣鏡前,正微微側身調整腰間裝飾。
斜分短的卷發,格紋的貼身黑色西裝套裙,發尾的卷曲度與裙擺的弧度形成視覺連貫性。
她就著忽明忽暗的光線俯身查看裙擺,江弦這才注意到她腿上秋褲那麼厚的肉色絲襪,腳上還配一雙乳白色淺口皮鞋。
“張老師這身還真是”徐晨輝在旁邊兒眼睛都看直了。
這可是張瑜。
一部《廬山戀》,成了全國男同胞們心中共同的夢中情人。
即便是徐晨輝這個已婚青年,也沒法兒幸免。
興許是因為83年劉小慶當主持效果不錯,這傳統就這麼繼承了下來,春晚每年都要請一個當紅女星來做主持人。
今年是《廬山戀》《知音》火遍全國的張瑜。
去年請的是長影廠的薑黎黎,前年她憑著電影《赤橙黃綠青藍紫》拿了第六屆大眾電影百花獎的最佳女配角獎。
“江弦同誌!”張瑜看見他,熱情的打聲招呼。
江弦微微頷首。
“好久不見。”
“是啊,您是大忙人,我們這些小演員,能見您一麵多不容易。”
“我可不是不解風情的人,要是張瑜同誌想見我,我說什麼也要騰出空閒。”江弦遊刃有餘的和張瑜開著玩笑。
“真的?”
“當然了,隻要長衛同誌不吃醋就行。”
“他敢。”
“哈哈哈哈。”
徐晨輝在一旁,見張瑜語氣中都帶著幾分對江弦的討好,心裡那叫一個羨慕。
大丈夫生當如是!
張瑜眨眨眼,“您要是有什麼新電影,要是有適合我的角色,可千萬考慮考慮我。
唉,我也看了《芙蓉鎮》,其實胡玉音這個角色,我也能演嘛,實在不行演個竇寶瑩也成啊,這麼好的電影,我竟然沒參與進去。”
“嗬嗬,以後有機會一定找你合作。”
江弦含糊著敷衍過去,一轉頭便撞見一道身影。
典型的丹鳳眼,眼尾微微上吊,人中短,上唇翹,顯得比較凶相。
“怎麼陳衝還在?”
他眉頭不由得皺起,“馬老師,黃導呢?”
“黃導?”
馬季四處張望了下,“哪去了?剛才還在那邊兒呢。”
找了半天,才從一間小辦公室裡找著剛開完會的黃一鶴。
“江弦同誌!”黃一鶴忙的蓬頭垢麵的,頭發亂的跟雞窩似得。
“你來的正好,我有東西給你。”
一見著江弦,黃一鶴從包裡取出幾張券塞過來,白底黑字,上書“春節(除夕)聯歡晚會入場券”,下寫一行小字:“茲定於1985年2月19日晚7時30分,在京城工人體育館舉行大型晚會(實況轉播),敬請光臨。”
右下角蓋著央視的戳。
“春節晚會的入場券?”江弦打量了一眼這東西,他還是第一次收到。
“和家裡人過來看看。”黃一鶴笑道。
“再說吧。”
江弦心底其實不太感興趣。
這麼冷的天氣,拖著一家人上工體去看台晚會,那不都得凍感冒了?
他把入場券交給徐晨輝,讓他幫忙保管起來,然後問道:
“黃導,陳衝的事兒你們考慮的怎麼樣了?”
“嗯這”
黃一鶴麵露難色,“我和台裡麵反應過了,台裡覺得,沒這個必要。”
“”
江弦這哪還聽不出來?央視這是完全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兒。
“你們想過後果麼?”他有點兒生氣,微微提升了點音量,動靜馬上吸引了很多工作人員的注意。
黃一鶴輕咳一聲,“江弦同誌,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不用了,我也懶得多說,就問一句話,陳衝,下不下?”
“哎呀這”黃一鶴支支吾吾,麵露難色。
就在這時,阮若琳注意到黃一鶴和江弦的身影,大步朝倆人過來。
“是江弦同誌吧。”
“這是阮副台長,阮若琳。”黃一鶴介紹道。
“阮若琳?”
江弦對她有印象,這位副台長原本是江西作協裡的理事,後來調任到了央視。
《紅樓夢》《西遊記》《末代皇帝》都是這位主持拍攝的。
說的《末代皇帝》是電視劇版,陳道明主演的那個,不是尊龍拍的那個。
“我剛才聽著江弦同誌在討論陳衝?”
阮若琳挑了挑眉,“這件事,我之前就聽黃導和我彙報過了,怎麼?江弦同誌是對陳衝有什麼意見?”
“意見談不上,我就是希望央視能慎重一點兒,仔細想想後果。”江弦語氣冰冷。
“後果?”
阮若琳笑了笑,“陳衝呢,去國外留學多年,很久沒出現在銀幕上了,我想,今年如果她能登場,對觀眾們來說應該會是個驚喜。”
說完,她又輕咳一聲,低聲道:
“至於朱琳同誌,今年還是先專心拍攝《紅樓夢》,日後總有機會在台上亮相的,就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因為這種事情三番五次的跑來提意見了。”
江弦無語。
“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阻撓陳衝上春晚,在央視這些人的眼裡,原因竟然成了朱琳?!
“行了,這裡亂糟糟的,江弦同誌還是早些回去吧。”阮若琳開口道。
“”
江弦這哪還聽不懂阮若琳的言外之意。
這是下了逐客令,要“請”他出去了。
“行,那我就告辭了。”
他冷笑一聲,也不願意多留,既然央視固執己見,那他還多管什麼閒事兒。
“小徐。”
“主編。”
“把剛才給你的東西給我。”
“”
徐晨輝一愣,馬上想到江弦話裡的意思,把春晚入場券從口袋裡取出來交過去。
江弦把券遞到黃一鶴手上,“黃導,天氣太冷,這晚會,我就不去看了。”
“哎呀,江弦同誌,這”
不等黃一鶴再說什麼,江弦轉身離開籌備組,徐晨輝見狀,有些生氣的瞪了眾人一眼,緊隨著江弦出去。
“這個乾部也太氣人了。”
“牛什麼牛?”
“您給他們麵子,給他們提意見,還說這種話出來!”
江弦笑著點上一支煙,“老話不是說過麼?良言難勸該死的鬼,他們非要這樣搞,那就由他們去吧。”
“您去哪兒?”
“回家吧。”
“哎。”
徐晨輝答應一聲,伏爾加開往景山東胡同的院子。
年關將近,胡同裡尤其熱鬨,到處都是聳動的人群。
這會兒車輛的劣勢就體現了出來,車子開不快,旁邊兒圍了一群看稀罕的小孩兒,徐晨輝不得已,隻好搖下窗戶,嗬斥扒車窗的皮猴們:
“起開點兒!蹭掉塊漆把你們家戶口本賣了都賠不起!”
街道乾部侯逸晨眼疾手快,三步並兩步,兩步並一大步,飛奔過來,上去就給幾個熊孩子屁股上一人來了一腳。
“滾犢子!”
“反了你們了!”
委員會可是叮囑過,這是他們街道的大作家的車!要十二分小心的保護起來!
把熊孩子都趕走,這才一臉恭敬朝著車窗裡麵笑笑,“您回來了。”
“嗯。”
江弦點點頭,感覺自己牛叉的跟李達康似得。
也不是他故意擺架子,實在是身份到這兒了,乾啥都無形中有了架子。
“唉,難怪權力的滋味兒讓人著迷。”
“我竟然也漸漸沉淪其中了。”
春晚的事兒江弦沒太掛在心上。
也不需要他出手報複什麼。
等陳衝春晚亮相,阮若琳她們自然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他好不容易休息幾天,鑽進書房琢磨起此前以靈感【大學生】和【音樂】所合成的那篇。
這篇,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有著重要又特殊的地位。
因為的原作者,不是一位純粹的作家,而是一個音樂人。
在原本的曆史軌跡上,文壇還是尋根文學的地盤,而隨著這位音樂人的橫空出世,文壇刮起強勁的旋風,一個本是學音樂的人引領一個新的文學流派的產生。
甚至在很多評論家眼中,他們都認為這是中國的第一部現代派。
此外,這篇對於改開來說還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若乾年後被官方收錄進入了“改革開放四十周年最有影響力”。
江弦在寫東西,可在徐晨輝看來,事情不是這個樣子的。
“嫂子,江哥他被央視的人給氣著了。”徐晨輝小聲給朱琳透露。
“怎麼了?”
朱琳疑惑,還有人能氣著江弦?
這可真是夠牛的。
反正迄今為止,她還沒見過江弦能在誰身上吃虧。
“可氣人了,我今兒不是和江哥一塊兒去春晚籌備組了麼”徐晨輝快速的把事情講了一遍。
朱琳把事情聽完。
彆說江弦生氣了,她都有點兒生氣。
“央視怎麼這樣?!”
“這都什麼人啊。”
徐晨輝點頭,“就是啊,反正我今年是肯定不看這春晚了,讓他們自個兒辦去吧。”
說罷,又叮囑道:
“嫂子,你們可記著,除夕晚上也彆看春晚了,今天這事兒鬨得這麼不痛快,彆往江哥一看著直播,心裡麵又添了堵。”
“知道了小徐,你費心了。”
“沒事兒,應該的。”
有了徐晨輝的這次透露,江弦和央視春晚籌備組那邊兒鬨了矛盾還被“請”出去的事兒,立馬就在家裡頭傳開了。
一家人那叫一個憤慨。
紛紛為江弦叫不平。
作為當事人的江弦反而是最不生氣的那個,就正常的準備過年。
現如今,一到年前,拜訪他的人那叫一個絡繹不絕。
有各個雜誌社,還有各大電影廠,北影廠那邊兒也知道無顏麵對江弦,特意派了和江弦關係不錯的葛尤他媽施文心過來。
“現在廠裡這個重心啊,全在那部《紅樓夢》上,陶慧敏、傅藝偉、劉小慶廠裡的女演員都用上了,哦對了,賈寶玉是夏菁反串的”
施文心跟江弦嘮了會兒北影廠的近況,又問起江弦《芙蓉鎮》的事情。
“公映還有希望麼?”
“年後應該就能拿到許可了。”江弦道。
自從他上次,火力全開,舌戰群儒,當了一把大噴子,評論界對《芙蓉鎮》的批評聲小了很多,一些個職業黑子也被他這陣仗懟的不敢再開口。
爭取到了輿論,陳荒煤和謝晉那邊兒順利了不少,謝晉還給他透了口風,說年後電影就有希望正式上映,相關部門準備在上海辦一個首映式,請主創人員全部到場。
“那提前恭喜你了。”施文心道:“這片子拍這麼好,播出來肯定能火!”
施文心告辭以後,江弦又忙碌幾天。
眨眼,到了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