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弦沒打什麼算盤。
或者說，他隻是想借《花環》的電視劇改編權，拉近拉近和山東文聯的關係。
山東作為孔孟之鄉、文化大省，知名作家頻出，省文聯的實力在國內絕對排的上號。
而對江弦來說，幾千塊的改編費，他還真就看不太上。
既然山東文聯這麼想拍《花環》的電視劇，他乾脆送個人情。
這個人情，比錢更貴。
“您這”
滕敬德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你要不還是要點兒吧，您不要錢，我這心裡不踏實。”
“我還能害你們咋的？”
江弦笑了笑，“我和山東有緣分，好多篇都和山東脫不開乾係，這都算是我的半個精神故鄉了，既然是山東電視台想拍，那就拿去拍吧。”
滕敬德是真感動了。
不愧是國內文壇的翹楚，這氣魄、這胸襟、這、這、這
先生大義！
席與明也說不出的震撼，對江弦那叫一個好感大增，為了見他，等了一天的那點兒小不愉快也立馬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義父級彆的感激。
倆人當場千恩萬謝，感激不儘，江弦就擺擺手，叮囑他倆把《花環》拍好就是最大的回報。
電影終究是節奏太快。
換成電視劇，呈現起來會細膩的多。
江弦也不怕山東不用心拍，反正拍不好，他們向全國人民謝罪，群眾們能拿石頭給劇組的人砸死。
以《花環》如今在國內的被喜愛程度，這絕對是一點兒都不誇張。
過了10月，京城的天氣開始逐漸轉涼，這也意味著又到了一年一度囤冬儲菜的季節。
方琛是中戲表演係的一名學生。
今天沒上課，他從中戲跑出來，跟北影的女朋友一塊兒，直奔首都電影院兒。
電影《芙蓉鎮》，今天在京城、上海兩地的幾家電影院開始試映了。
沒錯，試映，不是公映。
理由也很簡單，《芙蓉鎮》電影題材敏感、內容敏感，這年頭雖然開放，但也不是特彆開放，上麵怕直接公映鬨出事情，隻好先試映看看觀眾的反響、社會的態度。
方琛騎著借來的車子，載著女朋友，嗅著空氣裡飄著大白菜味兒，嘴上罵罵咧咧。
“我都說了不想看了，你非買這兩張票。
我還不知道好看不好看麼？
這電影主演就是我們係的薑文。
這人長得挫就算了，關鍵黑的跟條泥鰍似得，燈一關，你都找不著他人。
你說他能拍出好電影？
他能拍出好電影，我把頭給擰了。”
女友柴玫玫翻個白眼，“行了，又不是光他一個人演，沒聽女演員是劉小慶麼？再說了，我看過這，寫的特感人，而且江弦是我最喜歡的作者，就衝著他，我也要去電影院裡看上一場。”
“江弦、江弦，我發現你那嘴上整天離不開這個江弦了，我問你，我是你對象還是他是你對象？”
“方琛，你有病是吧？”
柴玫玫在他腰間夢掐一把，“你這吃的哪門子醋啊？今天真特麼廢話多，我告兒你，這電影你愛看看，不愛看趕緊滾，我找彆人陪我看去。”
“嘶啊。”
被懟了一通，方琛老實了，當然了，老實的原因是他的確是個醋王，生怕自己不看了，柴玫玫真一氣之下找個彆的男人陪著去了。
嘴被堵住，隻好在心底詛咒《芙蓉鎮》這部電影，希望電影拍的夠爛，看完以後再懟回去，到時候看柴玫玫還能不能說的出話。
倆人的車子很快就到首都電影院。
還沒到門口，方琛倆人就被烏泱泱的人群嚇得停住了腳步。
“這人也太多了！”
“都是來看《芙蓉鎮》的？”
“廢話，這那麼火，看的人肯定多啊，你都不知道我花多大力氣才弄了這麼兩張票。”柴玫玫道。
方琛看著這些觀眾，忍不住罵一句傻逼。
這麼冷的天，搶冬儲菜都被凍得直哆嗦，還費勁巴拉來搶這電影的票？
他冷笑一聲。
等會看薑文那黑泥鰍，一個個估摸著得氣死。
在方琛看來，劇組的態度就決定了電影的質量。
《芙蓉鎮》的態度整個就是敷衍。
薑文都能演男主角！
自己長得比他高、比他白、比他帥、成績也比他好。
劇組選薑文不選他。
很明顯，薑文走了關係，走了後門，這片子大概率是塞滿了關係戶的。
一群關係戶還能拍出好電影？
見柴玫玫還一臉的迫不及待，方琛主動請纓帶她擠進影院。
一想到等會柴玫玫一臉失望的表情，他都忍不住想得意的輕哼兩聲。
費了一番功夫，摩肩擦踵的進了影院，倆人在指引員的帶領下進入影廳。
“這影廳環境真好。”柴玫玫望著四周忍不住感歎。
銀幕大，椅子軟，還供著暖氣，一點兒也不冷。
放在平時，她一個學生可舍不得來這麼好的電影院看電影。
可惜《芙蓉鎮》是試映，不來首都電影院她還看不著。
“我去上個廁所。”
方琛去個廁所的功夫，影廳嗚嗚泱泱的進人，很快滿座，大人聊天吵架，小孩兒哭哭鬨鬨，聲音混在一起，亂成一團。
等方琛回來坐到椅子上，燈光刷的暗下，現場瞬間安靜。
所有人看向銀屏。
先是跳出一個“上海電影製片廠”的樣式。
隨著“叮”的一聲鐘鳴，畫麵一躍而出，灰色的天、暗沉的雲、漆黑的屋簷。
而在這幅畫麵上，還有毛筆揮就、氣勢磅礴的三個大字，占滿整個畫麵：
“芙蓉鎮！”
下一幕，就是手寫的主創名單。
原著：“江弦”！這個名字理所應當的排在第一位。
看著這個名字，柴玫玫登時激動，方琛則冷哼一聲，不以為然，不過心中的煩亂，卻隨著音響播放的不斷回蕩的陣陣鐘鳴漸漸平靜下來，仿佛也隨著畫麵，來到一座幽靜的小鎮。
“真漂亮啊。”
“是啊，這哪兒啊？”
方琛聽著前麵的觀眾們竊竊私語的討論。
“聽說為了找到合適的外景地，副導演、美工師花了一個多月在湖南、廣西、貴州、四川輾轉一百多個村鎮，走了將近一萬餘裡，才找著這塊兒。”柴玫玫小聲給方琛講著。
在來之前，她就已經看過了《大眾電影》上關於《芙蓉鎮》的電影訊息，對這些記得很深刻。
“都是噱頭而已。”方琛努努嘴，看到畫麵漸漸暗下，隨著啪的一聲，一根火柴燃出了火光，映照出一張圓潤飽滿，帶著點蘋果紅，一看就月經正常的臉頰。
“劉小慶！”
影廳裡馬上就有觀眾們悄聲激動起來。
隨著《火燒圓明園》和《垂簾聽政》兩部電影的播出，劉小慶在國內的知名度和受歡迎程度已然達到了她職業生涯的一個新高。
鏡頭緩緩推進，劉小慶演的賣米豆腐的胡玉音，一邊哼唱著不知名的小曲兒，一邊磨著豆腐，神情悠然，動作熟練。
天微微亮，小鎮漸漸熱鬨起來，胡玉音在攤位上忙活著，舀著各種調料，將端著熱氣騰騰的米豆腐給顧客們送。
方琛漸漸的看了進去，小鎮是那麼的美，劉小慶也是那麼的美，真是豆腐西施。
演的還挺好
不對、不對。
方琛趕緊打斷了自己的這種想法。
瞪大了眼睛，生怕錯過了電影裡的任何一個槽點。
隨著李國香的出現，電影的矛盾開始爆發，鬥爭也起來了。
薑文，也就是秦書田登場了。
當然了，方琛是沒看出這是薑文的。
因為這個秦書田，一出場就被李國香揪著批評，灰頭土臉的，垂頭喪氣的低著頭，頭發雜亂，胡子拉碴。
這個角色為了活下去，所以要裝癲裝傻，但其實又不是真癲真傻，這就很難把握。
“方琛，你看這個人演得不錯。”柴玫玫道。
方琛認可的點點頭，“嗯，還可以。”
他們倆都是學表演的，看到這名秦書田演員的演繹，自然能感覺出他有些火候。
然而方琛的話剛出口，他的臉就迅速的綠了。
因為秦書田的頭抬起來了。
他也認出了這個秦書田。
光沉浸在電影的世界裡，他都忘了，秦書田就是男主，男主就是薑文！
方琛一臉尷尬。
吐槽了一路的薑文，結果不經意間就誇了他一句。
還好態度不是很明顯。
方琛看了眼身旁的柴玫玫，她似乎還沒意識到這一點。
他暗暗提醒自己，可不能再誇這個薑文了，要瞪大眼睛，找到他表演上的每一個瑕疵。
黎滿庚承受不住心理上的壓力，將胡玉音的錢交給了李國香，有了切實的證據，李國香先是逼的穀燕山一臉痛苦的說出了自己沒有生育能力，又把胡玉音的丈夫黎桂桂逼得不堪受辱自殺身亡。
胡玉音失魂落魄、披頭散發的衝到丈夫的墳地上痛哭。
“桂桂，你的女人來陪你了！”
看到這一幕，觀眾們的眼睛紅了，拳頭也都硬了。
“那會我就被這麼汙蔑過！太可恨了這種人！”
“這個李國香好討厭啊！”
“黎桂桂你對得起胡玉音麼？就留下她一個女人？”
“唉，也不管黎桂桂，誰能承受得住啊？換你，你行麼？”
一對夫妻陰陽兩隔了，不過“秦癲子”秦書田闖進了胡玉音這個苦命女人的生活。
倆人一塊兒掃起了大街，芙蓉鎮一改片頭的寧靜安和，處處貼滿標語。
剛才氣的觀眾們牙癢的李國香也馬上遭了報應，跟胡玉音、胡玉音一塊兒淪落為掃大街的，而批評她的，正是王秋赦和她的女兒竇寶瑩。
“哈哈，風水輪流轉了吧！”
“活該，讓你害人，報應來了！”
“對，拿皮帶抽她，給她掛上破鞋，熏死她！”
劇情開始了胡玉音和秦書田的感情升溫，倆人沒羞沒臊的，掃大街的掃把都經常碰到一塊兒，你儂我儂，這段小甜蜜又讓觀眾們露出了癡漢笑，算是給這場悲劇增添了一抹調味劑。
另一邊，李國香又搖身一變，成了掌權者，之前批評她的王秋赦馬上變臉，在一個晚上，獨自跑到李國香家裡，酒過三巡，然後跪在她麵前，抱著她的腿，嚷嚷著要給李國香當小狗。
“臥槽，真不要臉！”
“呸！這個王秋赦真是一條狗！真是一對狗男女！”
“我飯都快吐出來了，惡心！”
王秋赦晚上去李國香家，早上從後窗跳下，這一幕被一早起來掃大街的胡玉音、秦書田發現。
秦書田來了主意，偷摸在王秋赦跳下的位置，放了一團牛糞，然後和胡玉音躲著靜等好戲。
這時候他的手不規矩的搭上胡玉音肩膀。
胡玉音羞澀的推開。
他卻再一次搭上去，並且握的更緊。
觀眾們還來不及嗑呢，就看到王秋赦再鬼鬼祟祟的跳下，一腳便踩在牛糞上滑倒，摔個四腳朝天。
“哈哈哈哈！”
觀眾們的笑聲和秦書田、胡玉音的大笑聲混在一塊兒。
電影開始了一段秦書田、胡玉音苦中作樂、感情升溫、沒羞沒臊的劇情。
很快，胡玉音就懷孕了，秦書田高興壞了，鼓起勇氣要和胡玉音結婚，這可惹毛了李國香，一早便帶著人抓了倆人。
兩個人被拉到台上接受審判，天空下著暴雨，所有人打著傘，看著台中央的胡玉音和秦書田，雨淋濕了兩人的頭發、臉頰、衣襟。
秦書田被判10年有期徒刑。
胡玉音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迷茫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最後將手放在秦書田的臉頰上，從他的臉上輕輕撫摸。
暴雨中，秦書田的眼中仿佛有一團澆不滅的火焰，他朝著胡玉音說：
“活下去，像牲口一樣的活下去！”
胡玉音嘴唇微微顫抖，秦書田的話回蕩在她的耳邊，也回蕩在觀眾的耳邊。
看到此處，不少觀眾們已經抹起了眼淚。
方琛也紅了眼眶，但他強撐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生怕被身旁抹眼淚的柴玫玫發現他在哽咽。
電影結束，音樂響起，李國香、竇寶瑩、王秋赦這些壞人一個也沒好下場，大快人心，又發人深省。
觀眾們仿佛經曆了一場精神彌撒，或是沒從悲傷的氛圍中走出，或是興奮的討論著劇情，還有人坐在座位上拍手。
“太好看了這電影，拍的真好，演員們也演的真好，尤其是那個李國香，演的我都恨死她了，其他人也都演的不錯。”柴玫玫不停的巴拉巴拉。
而來的時候，對《芙蓉鎮》滿是意見叭叭了一路的方琛，這會兒變得格外沉默。
沒辦法，他戴著放大鏡都沒從電影裡看出任何瑕疵。
雖然非常不想承認，但他又不得不承認。
這確確實實是一部好片！
甚至是一部堪稱中國電影殿堂級的作品。
猶豫良久，他側過頭：“那啥，回頭咱倆再來看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