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小於口中的那份《文藝報》,很快被拿到老範的桌上。
“主編,就是這份報紙。”
“我看看。”
老範打開《文藝報》,很快找到小於所說的那篇評論文章
——《從未來窺見的深度思考:讀‘饑餓遊戲’》
而作者的名字,老範也並不陌生,正是上海作協的葉永烈同誌。
老範是萬萬沒想到,葉永烈會站出來討論江弦的這篇。
這些年,在曆經了批評和質疑以後,葉永烈基本已經放棄了驚險科幻的創作,轉而將目光轉向紀實類的人物傳記。
這個轉變完成的簡直是從一個極端轉到另一個極端。
以前葉永烈寫《小靈通漫遊未來》這種,內容基本是完全的想象,什麼機器人、氣墊船、會飛的汽車,由蛋白質、醬油、五香粉合成的人造蛋。
而如今,葉永烈的寫作,基本上拋棄了所有可供他想象的空間,轉為純粹的記錄真相、記述事實,寫的都是唉,網上都有,自己去看嘛。
連葉永烈都難以在國內的環境下寫作,可見國內並沒有太多供驚險科學幻想生存的土壤。
驚險科學幻想是危險的,也是飽受質疑的,更是每位作家都要保持距離的。
然而,在葉永烈所寫的這篇文學評論當中,他毫不避諱的高度稱讚了江弦的這篇並評價江弦說:
“他帶來了科幻的火種!”
他用一篇《饑餓遊戲》改寫了中國驚險科幻的格局,同時又打破了題材的桎梏。
他讓驚險科幻不再僅僅是一部部虛構的,而是使之成為一麵反映現實的鏡子,讓我們看到人類內心深處的光明與黑暗,以及在困境中不屈不撓的力量。
《饑餓遊戲》這篇在國內發行以後,我身邊很多人都討論江弦這名作家,驚訝於他會寫出這樣子的。
值得驚訝!
因為江弦這位作者寫的好!
他的功力令人佩服,他的故事推演令人屏息,而且呈現清晰的哲理反思。
他為中國的科幻貢獻了《饑餓遊戲》這樣一部深刻且幾乎完美的,其質量足以屹立於世界科幻之林的前列。
“這可太了不起了。”老範讀完後感歎說。
葉永烈在科幻這一塊絕對是有發言權的。
當年老爺子的《小靈通漫遊未來》甫一出版,就印了160萬冊,兩周之內售罄,又再加印賣到300萬冊,在國內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科幻熱潮。
而在這位老爺子看來,江弦是那個為中國帶來科幻火種的人,是那個能引領中國科幻到世界前列的人。
這樣的評價,說是極儘讚譽也不誇張。
更何況,這番評價還是從葉永烈的口中說出。
“或許是因為寫的是外國背景,所以比較安全吧。”老範判斷說。
他雖然沒有讀,不過在葉永烈這篇文學評論中,已經大概了解了一些的內容。
寫的那種窮人努力一輩子卻隻能給富人當玩具的病態社會,在老範看來,完全就是那些外國萬惡的資x主義社會未來的樣貌嘛。
像什麼直播裡賣弄自己吸引富人給打賞道具才能活下去的未來樣貌
嗯,隻有代入國外背景,這篇才能立得住嘛。
咱們國內才不會這樣。
咱們可是工人階級領導一切!
不管老範怎麼想,《饑餓遊戲》的評論文章能登上《文藝報》說明受到了主流文學界,尤其是官方組織的認可和肯定。
這算是開了一個好頭,正如葉永烈所說的那句“江弦帶來了科幻的火種”,他的確為國內將來的科幻寫作打了個樣。
而與此同時,主流刊物以及其他刊物的討論,又使得《漂流者》和《饑餓遊戲》兩篇《花城》發表的持續受到越發熱烈的關注。
新華書店京城發行所。
此刻,人來人往的辦公室裡,一名發行所的經理將《人民文摘》的創刊號翻了一遍又一遍。
這會兒圖書的發行渠道不多,新華書店是最主要的渠道,業內一般稱為“第一渠道”。
新華書店的發行所,也是目前全京城,乃至於全國最大的發行所,專營批發業務,全京城大大小小的期刊、圖書,基本上都要拿到這兒來發行,近乎壟斷整個行業。
沒辦法,人家底蘊深厚啊。
國字頭的,書店又開遍了全國各省市。
這年頭,民營書店基本上沒有。
可不就讓人家一家獨大麼。
所以這會兒的大部分圖書,發行流程一般是:出版社先把書批發給新華書店的發行所,發行所再給發貨店,最後再擺入新華書店,讀者從新華書店購入。
不過隨著改開,圖書發行體製也在變革。
加上一些民營書店陸續開始湧現,所以也漸漸出現了出版社直接銷售給讀者,或是產銷直掛,出版社直接將書籍賣給民營書店,再由民營書店銷售給讀者。
“《人民文學》的副刊?”
新華書店的經理老霍放下手上的刊物。
十六開大小,封麵簡潔,文字排版簡潔明了。
刊名“人民文摘”四個字以較大的字號位於封麵上方顯眼位置,字體設計簡潔而不失莊重,文字下方則是一幅攝影作品,攝影師是個老外,叫franis lochon,拍的是:
蔚藍色的江麵上,一艘傳統的中國木船,揚起了兩支風帆,造型古樸,其後方則是兩艘現代化輪船,新與舊形成強烈對比。
“老霍,怎麼樣?”發行所的另一名經理過來詢問。
“刊物倒是辦的確實不錯。”老霍先是肯定了刊物水平,“不過說的是《人民文學》副刊,其實也找不出兩本刊物之間有太大的關聯。”
要說思想高度,倒是不如《人民文學》那麼深刻。
不過就是怪好看。
內容雜七雜八的,什麼文學、藝術、社會、生活總之啥都能談那麼一嘴,有人生哲理,也有生活瑣事,還有幾部短篇以及中長篇的選摘。
“那你覺得咱們跟作家出版社訂多少合適?”另一名經理開口問道。
《人民文學》是作家出版社印製,《人民文摘》作為副刊,也交給了作家出版社。
“人民文學創刊號”
老霍綜合各方麵因素,想了想,填了個數字在紙上,“拿給作家出版社那邊兒吧。”
單子很快送到作家出版社。
出版社的人看了一眼。
“噝。”
“20萬冊!”
“你們確定麼?這不是胡鬨吧,創刊號就訂20萬冊?”
相關領導一瞧,第一反應是懷疑,“你們新華書店彆亂填數字,訂這麼多冊,到時候你們能賣的完麼?”
“都是領導填的,我就跑個腿,有話您跟我們領導說啊,再說了,我們多訂一點你們出版社還不高興麼?”
“那也要考慮後果啊!”
領導語重心長,“訂這麼多,最後賣不完,你們不還得給我們退回來,我們又隻能丟在倉庫裡頭發黴,那吃虧的不還是我們麼?”
“那您的意思是?”
“就先批10萬冊吧,少的話你們再訂,到時候我們出版社這邊再加印嘛。”
領導也是統籌大局,他手底下還管著《文藝報》《人民文學》《詩刊》《選刊》這些個大型刊物的出版任務。
這些刊物的出版發行,那都是國家任務,重中之重。
而《人民文摘》這本刊物,在這些刊物麵前就有些不值一提,當時作家出版社也和作協領導們討論過,首印量最後確定為10萬冊。
他們手裡一共就10萬冊《人民文摘》,新華書店一下子跟他們訂20萬,那不是一下子給他們增加出10萬冊的出版任務嘛!
這會兒生產力緊張,能印10萬冊《人民文摘》已經是領導到處協調的結果了,這一下子又多印10萬冊,那得耽擱多少事情?
難不成停下《文藝報》《人民文學》《詩刊》《選刊》這些刊物的印刷任務,印你一冊名不見經傳的小刊物《人民文摘》?
領導的考慮自然有領導的道理,隻是他完全沒想過萬一《人民文摘》這刊物真的火了,到時候出版社又會有多苦逼。
發行所和出版社協調後的結果很快交到王濛手裡。
10萬冊。
這個數字不算太多也不算是太少。
一些個省級刊物,每期的發行量大概也就在1020萬冊,有些省份甚至都達不到10萬這個數量,更有其者,每月隻有幾千份的發行量,這樣的發行量甚至難以維持刊物的生存。
《人民文摘》這樣一本《人民文學》的副刊,創刊號能拿到這個成績,已經足以躋身國內的二流刊物之中了。
“慢慢來吧。”
王濛接受了這個結果。
隻要刊物的質量過關,也不用擔心刊物的發行量漲不上去。
京城首都機場國際機場。
今天就是趙振開和鐘阿城去往美國的日子,一大幫文藝青年都彙聚到這兒,過來送趙振開和鐘阿城倆人。
“趙哥,到了那邊你可記得給我們寫信,最好再寄幾張照片,給我們看看美國的風景。”
“來的時候,想著給你帶點東西,家裡也實在沒啥好帶的,最後和媳婦一合計,給你帶了兩壇自家醃的雪裡蕻,美國肯定吃不著這個。”
“喲,謝謝、謝謝。”
趙振開一個勁兒的感謝著他們。
他馬上就要前往異國他鄉,這離彆的氣氛烘托起來,他眼眶也有點濕熱。
趙振開是個特殊人物。
想出國不是件容易事情。
這事兒層層上報,最後報到了管宣傳口的大人物那兒。
他歎了口氣:
“讓他去吧。”
有了這句話,這才有了這個讓趙振開前往美國的機會。
收完朋友的禮物,趙振開又看向自己妻子。
“邵飛”
“唉。”
邵飛歎一口氣,抹抹眼角,“到那邊就自己照顧好自己,你容易感冒,天冷了把圍巾帶上那啥,少給我沾花惹草的。”
“一定。”
趙振開點點頭,又抱了抱孩子,心裡萬分不舍,承諾道:“等以後有了機會,爸爸就給你們都接過去。”
“老趙,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江弦這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放心去吧,彆有什麼後顧之憂,甭擔心,老婆、孩子你就放心的交給我,我一定給你照顧好她們。”
“”
趙振開看他一眼,眼神那叫一個複雜。
另一邊,陳皚鴿偷摸抹了抹眼角。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麼送彆自己媳婦去了加拿大。
如今那特麼都已經是前妻了。
見眾人要交代的都已經交代過,鐘阿城和趙振開已經準備走向安檢口,陳皚鴿忽的提議:
“趙哥,今天咱們值此場景,不如就此作詩一首?”
“好啊,好主意!”
其他人也拍手讚同。
“算了吧。”
趙振開哽咽著歎一口氣,“我現在沒什麼作詩的心情,勉強寫出來,恐怕也不會太好。”
說罷,又怕掃了大家的興,求助似得看向江弦。
“要不,老江你替我給大家來一首”
“啊?”
江弦猝不及防。
趙振開請自己替他寫詩?
這說出去誰敢信?
江弦這人一向低調,這種大可不必的人前顯聖,他一向習慣能躲則躲。
不過望著一臉真摯的趙振開,拒絕的話實在是說不出口。
人家拋妻棄子替他去美利堅搞事業,這會兒就這麼一個請求,他還不答應?
那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了。
思前想後,江弦歎一口氣。
唉,本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們相處的
這逼可是你們非要我裝的。
他輕笑道:“既然老趙讓我替他,那我就用老趙的風格,試著寫這麼一首吧。”
江弦此話一出,眾人頓時一臉期待的看向他。
隻見他低頭沉吟了片刻,忽的抬頭,輕輕的道出一句:
“歸程總是比迷途長。”
“長於一生。”
聽罷這一句,一眾文藝青年頓時陷入思考。
“迷途”,或許說的正是趙振開因為朦朧詩所陷入的迷茫。
而他這回前往美國,歸程比他走上的迷途還長,一想到或許真像江弦說的會是長達一生,眾人忍不住悲從心中來。
正此時,又聽江弦吟出這首詩的下半句:
“重逢總是比告彆少。”
“隻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