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1981年年初,一股冷空氣彌漫在京城的上空。
趁著春節前還不是太忙,江弦和朱琳兩家一塊兒在全聚德吃了頓飯。
飯後,江國慶捏著份《**》,念起了上麵紅豔豔的指示。
“未經行政管理部門批準,不準販賣工業品。”
“不準販賣一類農產品。”
“不允許私人購買汽車、拖拉機、機動船等大型運輸工具從事販運.”
朱教授體會著上麵傳達的精神,琢磨一會兒,“緊急文件,這是口徑要變化啊”
“怎麼變?”江國慶朝他看去。
“打擊投機倒把?這是要整治整治市場秩序?”朱教授邊想邊說。
江弦喝一口茶水,淡淡道:“爸說的挺對,我看上麵是要管控一下局勢,控製個體民營了。”
“控製?”
他這倆爹全都朝他看去。
江國慶說:“去年年底不還鼓勵個體民營呢?報紙上天天登溫州那八個人,怎麼這就變風向了?”
“上麵也是摸著石頭過河,鬆一陣兒肯定就要緊一陣兒,再不管管,都得跟年廣久似的曬錢了。”江弦說。
去年,“傻瓜瓜子”年廣久的瓜子生意越做越火,錢掙的是越來越多。
這會兒最大麵值鈔票就是10元的大團結,於是年廣久乾了一件特高調的“傻”事
——曬錢。
啥意思呢?年廣久說天一下雨,麻袋裡的錢就容易發黴,他把錢全都曬在院子裡,這樣就不怕發黴了。
彆人問他:你找死啊?你敢曬錢?你膽子真夠大。
他振振有詞:我的錢發黴了,不曬一曬怎麼辦?
害,說白了就是作妖,花式炫富。
後世也常見,名包手表擺一地,擺好姿勢,拍張照片,pq一發:“家人們誰懂啊?從保時捷911上摔下來了。”
這種比較低級,高一級點:趕著周一閉館,躲開人兒,撒歡兒~
“.去年、前年都遇到了赤子,改開必定要遇上這麼一場寒流乾擾。”江弦分析一通。
朱教授這個天天研究經濟學的忍不住點點頭,麵露欣賞,“沒想到你這個搞的,對社會認識還挺深刻。”
“瞧您說的。”江弦笑笑。“我們搞總不能兩耳不聞窗外事,就不提反思、傷痕,往近了說有蔣子龍的改革,往遠了還有茅盾先生的社會剖析呢。”
茅盾先生的是從社會的政治經濟層麵去觀察和分析社會現象。
這也就導致他的作品閱讀門檻極高,在後世很少有人觸碰,甚至還出現貶損的聲音。
不讀可以理解,貶損就很狹隘了。
閱讀茅盾的文章一定要融合著時代的背景,彆看老先生斯斯文文,好像很文雅,他的筆名可是叫矛盾,葉聖陶給他改成了茅盾,在過去那個時期,他是引領過一場場筆戰的。
他和魯迅一樣,都是極早意識到文字不能光無病呻吟的作家,兩個人是好友也是烏鎮同鄉,文章一個像投槍,一個像匕首,一起插向敵人的心臟,隻是這一重背景色彩在和平年代很難得到體會。
“這什麼個體、民營.反正都影響不到你寫文章。”饒月梅一琢磨,一拍大腿,“這麼看來,你這個寫還真是個好事兒。”
江弦笑笑沒有說話。
文壇的糟心事兒又哪裡少?隻不過都是無形的硝煙,光是一場反精神r就夠鬨心的。
朱琳已經進入北電業餘培訓班學習了,每天都在研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體係”。
這天回到家裡,她給江弦分享:“我們班上好多同學最近都在討論,被車撞到以後,自己會說出什麼心願。”
一月份,《京城》刊發了史鐵生《午餐半小時》,這部短篇迅速在讀者群體當中掀起巨大討論,一時間人民群眾的熱議話題都成了:被撞以後,你有什麼心願?
史鐵生的名字,也這樣進入到人們的視野。
章德寧很快找上門,興奮道:“鐵生的這篇真是火了。”
她掰著手指頭一點,“王安憶同誌、汪曾祺先生,這下又多了一個史鐵生,江弦,你又捧起來一位作家!”
“和我沒多大關係,是金子總會發光。”江弦淡然一笑。
這份雲淡風輕到了章德寧眼中,就成了任他雲卷雲舒我自巍然不動,完全大師氣度!
她喝一口水,不好意思道:“江老師,我還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德寧老師,你說。”
章德寧笑笑,“能不能給鐵生這篇文章寫一篇評論?以你的影響力,這篇評論一發,鐵生這篇一定能受到更廣泛的關注。”
“評論?”
江弦想了想,沒急著答應下來,有些顧慮道:“我這個人很少寫評論,恐怕不如真正的評論家那麼專業.”
“你先寫寫試試。”章德寧麵帶期待之色,“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最早接觸到這篇的人,說說自己的見解,能寫的有多差?”
“那我試著寫寫。”
江弦答應下來,寫評論在他看來倒也不算是太難的事,而且日後隨著他地位的提升,難免會有這樣的事找上門來。
在寫之前,他先研究了一下彆人的寫法,研究的也是一篇他很熟悉的
——《許三觀賣血記》。
自從上月發表以來,對於《許三觀賣血記》的討論熱潮就沒降下去過。
王扶上次來給他送讀者信的時候,就一臉興奮的告訴他,發表《許三觀賣血記》的《人民》12月刊銷售量相當喜人,已經加印了八十萬份,目前銷售量一百八十萬冊。
雖然這也隻超出他們首印量八十萬份,但在這麼短時間內達到這個成績的情形是極少見的。
而且12月刊隻發了《許三觀賣血記》的獨稿,這一百八十萬份的銷量,可以說完全是江弦一個人的號召力。
這般盛況,幾乎不輸幾年前《文彙報》的《傷痕》了。
江弦是忍不住想,這個銷量如果不是在《人民》上發行,而是出版,得賺多少稿費?畢竟他們雜刊沒有印數稿酬。
而且這次發表,對今後《許三觀賣血記》的出版也會造成很大影響,這也是傳統刊物後來逐漸沒落的一個重要原因。
不過轉頭想想,既然換來了《人民》首次完全刊發這項榮譽,他也能勉強接受,就不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許三觀賣血記》銷售如此盛景,評論界自然不會太安靜。
江弦先是在這一期《上海》上,看到了茹誌鵑的評論《從月亮到賣血——“讀許三觀”》。
她是結合著《琉璃月照銅錢街》來分析這篇文章的,這兩部,一個寫的是陽春白雪,一個寫的是下裡巴人,她覺得這兩篇可以看做是同一係列。
它們都表達了人性單純愚昧而又無奈真實的一麵,揭露了人性崇高鮮為人知的另一麵,洋溢人間的股股溫情,也令人感受到徹骨的寒氣,都是能夠發人深思深省的作品。
最後更是穿透作品,直接分析江弦本人的創作,讚揚他擁有創作的精神氣度,也有自己在理解上的清醒堅持。
她否定了江弦創作脫離群眾的批評聲,更是以這樣一句話收尾:
“木鐸金鐘,懷才抱器如江弦者,可謂鳳毛麟角;睿智機巧、縱橫激蕩如江弦者,著實世所罕見。
而創作一以貫之,為人民鼓與呼,江弦堪稱社會良知,這實乃中國之幸!”
茹誌鵑同誌這一篇評論看完,江弦都有點不大好意思了。
雖然他幫忙提攜了王安憶,不過完全能看出,茹誌鵑同誌的這篇評價相當客觀、真實.唉,不管究竟是怎麼樣,被人捧臭腳的感覺確實是不錯的。
而且哪怕是帶著點人**彩,本質上也是江弦自己的文章足夠優秀,才足以支撐有人這樣吹捧。
某些人通篇寫的屎尿屁,那就是想捧,也根本扶不上牆啊。
又看了幾篇其他人的評論,比較讓江弦印象深刻的是雷達老師的評論,他這篇評論頗具巧思,跟寫似得,直接拿他去編了個故事:
“話說,有人請中國作家江弦猜謎語,並說這個謎語30年來尚未有人破解。
江弦聲稱自3歲以來尚未遇上猜不出的謎語。
謎語是:把一隻2500克重的雞裝進一個隻能裝500克水的瓶子裡,用什麼方法把它拿出來。
江弦立刻答道:你用什麼工具裝進去,我用什麼工具取出來。”
雷達通過這樣一則虛構的故事,進而引出他想表達的觀點:
“30年來,江弦是全中國第一個猜出這個謎語的人!”
“他巧用的工具,就是‘語言’!”
讀出其中的多重深意,江弦會心一笑。
30年來無人破解3歲以來尚未遇上猜不出的謎語.
前者是隱喻解放以後,中國作家對語言學知之甚少。
後者則是隱喻江弦天賦驚人。
其餘就不再一一解析了。
一個風趣的小故事,表達進了雷達讀過《許三觀賣血記》這篇後的全部感受。
“評論居然還能這麼寫的?”江弦頗感奇異。
他給鋼筆吸飽墨水,握著筆,稍作構思,刷刷往下寫去。
北影廠的廠長王洋找到江弦,他那個拍攝“中國”紀錄片的想法,在王洋的幫忙爭取下,上麵終於鬆口,批準儘興拍攝,還給批了1000塊的巨款。
江弦勉強接受這樣的結果,相比於這筆資金,這支拍攝許可的令箭反而更加重要。
還是那句話,攝像機、打印機這都是受國家管控的。
“中國”紀錄片劇組正式成立,成員就他一個人。
回到虎坊路15號,江弦去找了一趟藺興漢,托他幫忙,請了王扶林執導這個紀錄片,攝像、燈光、錄音也都先用《三岔巷劫案》的人。
和這會兒所有的單位一樣,央視也在改革,尤其是藺興漢這個電視劇部,窮的叮當響,為了活下去,今年試著搞起了承包法,倡議大家自己想辦法出去接活,收入百分之三十交上來,百分之七十自己分。
所以江弦這麼一招呼,一幫人還挺興奮,熱情的答應下來。
之所以請王扶林,是因為江弦要用進口彩色膠片拍攝,而不是黑白。
這會兒國內電視劇都是黑白的,第一部彩色電視劇正是王扶林的《敵營十八年》,而且實景拍攝這方麵他有經驗。
國內從來沒有人拍攝過紀錄片,第一部是吳文光拍攝的《流浪京城》,吳文光由此被稱為“中國獨立紀錄片之父”。
一千塊肯定不夠,江弦自個兒又墊了一千進去,王扶林一算,緊著點用,夠拍35分鐘的了。
“那咱就先拍一集。”
草台班子匆匆搭建出來,另一個問題又出現了。
這次拍攝有王扶林這個團隊幫忙,下一次呢?
江弦這片子肯定是要長久的往後拍攝,也就一定要攢出自己的隊伍,自己的人。
夜裡,他坐在桌前,把每項工作都列出清單,然後握著筆,把對應的人選填在後麵。
“寫什麼呢?”朱琳湊過來問,纖細的雙臂的環在他脖頸上。
“我這不是弄了個劇組嘛,差點兒自己的人。”
朱琳瞥了一眼,“這好像是我們北電的吧?”
江弦輕笑,“都你們北電了?你融入的還挺快。”
他一琢磨,朱琳這學曆可夠恐怖的,本身就是醫科院的研究生了。
這上北電這麼一進修,又進步了!
他可得抓緊追趕。
“明天我和你一塊兒去北電。”
一夜無話。
清早起來,江弦騎著車子,和朱琳一塊兒來到北電校園。
他來這兒自然是挖人的,本可以讓北影廠幫忙聯係,不過學生這都快放寒假了,時間上恐怕來不及。
很快找到陳皚鴿,念詩小王子見到江弦很是驚喜,“江兄,你怎麼來了!”
“我過來找幾個人,不知道你能認識不?”
“誰啊?”陳皚鴿特騷包的問。
和很多人“阿瑟請坐”的刻板印象不同,陳皚鴿其實是個寧可人掉在海裡,也不能讓話掉在地上的主。
他前妻洪晃曾經這樣描述過他的那張嘴:“丫是真能侃,再枯燥的事兒,到了丫那都能說成個花似的,你不服也得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