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口。
“你們這兒可真夠遠的。”
章德寧蹬著自行車,來給江弦送《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手稿。
她停下車子,從挎包裡取出一遝稿子,麵露笑意:
“稿子已經過了,編委開會擬錄用,你儘快改吧,要是20號之前給我,下個月就能發表,要修改的部分,我已經幫你標注過了。”
“唉,德寧老師,伱又給我加擔子,你都不知道我現在壓力有多大。”江弦滿麵愁容的接過手稿。
文講所白天課程排的很滿,古典,西方,現當代,基礎類的,思潮性的,理論的,實踐的,還會邀請一些著名作家來作創作的經驗談。
這些課程很寶貴,江弦不想錯過,寫作便隻能安排在晚上,還要外加編劇學習,《棋王》的劇本編寫,還得抽出空閒去《車水馬龍》的片場看看,當真是讓他活成了個卷王。
“能者多勞。”章德寧鼓勵他,“王濛老師也看了你這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他給出的評價很高,說很耐讀,語言精練,語意深厚,沒有一筆虛筆。”
“您幫我謝謝王濛老師。”
“所以啊,你可抓緊修改,這文章發出去,我們也好籌備給你出版作品集的事。”章德寧給他畫起大餅。
江弦不吃她這一套,平靜的點點頭,“行了,我知道了。”
“.”
章德寧本想試探著問問,他還有沒有更多稿子,不過一聽江弦這麼忙,估計是沒空寫新稿子,便沒了這想法,和他告辭。
江弦回到宿舍,瞅見宿舍的人沒睡午覺,反而還坐了幾位隔壁的作家,一個個神采飛揚。
“咱們文講會的領導、講師都會出席那個茶話會。”關庚寅激動道:“馮沐、沙汀、陳荒煤、曹禺、蕭軍、王濛.”
“在哪兒開啊?”
“就在咱們那大飯堂。”
“大飯堂裡開,大飯堂那麼點地方,那和咱們不是離得很近麼?”王梓夫儼然追星族模樣,“咱們豈不是能和這些人說上話了?”
“肯定能啊,這是和這些老前輩當麵交流的好機會!”
“.”
江弦在門口兒停一會兒,搖搖頭,溜溜達達走了。
一幫雛兒。
沒見過世麵似的。
這可真跟武俠一樣,尋常江湖人士,見一麵都難的武林高手,在江弦這兒,好似過江之卿。
說起來,他挺想和曹禺聊聊。
他這次進入文講會,主要目的便是為了提升劇本寫作能力,聽說文講會後麵,還會給學員們各自分導師,江弦的目標明確,他就想跟著曹禺進行劇本方麵的學習。
溜溜達達,去到院子另一側的平房,這兒是一間小會議室,麵積很小,中間一張拚起的長桌,周圍一圈椅子。
相較於大飯堂,這兒顯得靜謐很多,這會兒一個人都沒。
江弦把稿子放在桌上,準備先對《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進行修改。
他計劃的有條不紊。
先把這篇改好,就能早點發表,早點發表就能早點出版作品集。
他伸個懶腰,握著筆,看向大格子紙四周空白地方,章德寧已經把要修改的地方給他標注好。
標點錯誤、錯彆字,她都像是捉蟲一樣“捉”出來,用紅筆糾正,像老師批改作文,還會寫:“怎麼這個錯彆字又露麵了?”
章德寧改稿的方式很特彆,常用藍、黑、紅三種顏色,先用藍改一遍,再用黑改一遍,最後用紅色圓珠筆。
這證明她起碼把這稿子審了三遍。
江弦心中感動,知道這是她對他要求嚴格,也是對他有心的幫助。
“這就是老戰友啊!”
沙沙沙。
房間裡隻剩稿子修改的聲音。
後院。
王安憶和鐵寧、張坑坑一塊兒踢著毽子,鶯鶯燕燕的笑,直到張坑坑一腳把毽子踢去屋頂。
三女無奈的站在屋簷下,掐腰觀望。
“坑坑姐,你可真是的。”鐵寧抱怨。
“好了好了,鐵寧你彆生氣,我們回去睡會兒午覺吧。”王安憶擺擺手,安慰年紀最小的鐵寧。
“鐵寧妹子,真對不起!”張坑坑露出一抹歉色,“要不我去找個男同誌,問問能不能爬上去幫咱們弄下來。”
“找男同誌乾嘛?咱們婦女能頂半邊天!”鐵寧英姿颯爽。
五分鐘後。
“哎喲。”
“怎麼搞的?”李清泉和幾個老師聞訊趕來,“鐵寧,傷著沒?快送去醫院看看。”
“嗚啊啊啊.”
一幫老師扶著鐵寧上醫院去,王安憶滿臉擔憂的跟到校門口。
李清泉瞥見她跟來,便喊她回去,不要耽誤下午的課。
王安憶隻好返身回校。
看了看手表,這會兒離上課還早,她隻身往走廊儘頭的女生大宿舍回。
從小會議室門口經過時,她餘光晃了一眼,晃的這一眼,讓她走出幾步以後,又難以置信的折返回去。
老天!
隻見江弦一個人坐在會議室裡,專注的伏在桌前,手裡握筆,眉頭時皺時舒,不時在稿子上寫下什麼東西。
王安憶心裡那個五味雜陳。
學習好的同誌估計不懂,學習不好的同誌應該體會過,每當放學以後,看著成績好的同學,獨自留在教室認真學習。
比你優秀的人還比你更努力!這就很氣人了。
王安憶此刻便是這般,氣的抽自己一巴掌的心情都有了。
她本就覺得自己是“趁虛而入”,要不是籌備組覺得給上海的名額有點少,女作家名額也有點少,忽然給上海增加了一個女作家名額,她都沒有來到這所培養青年作家的資格。
還有老師常給她說:要是劉淑華先來,你就來不了了,因為她報道以後,京城又將一名男學員換成了女學員劉淑華。
“王安憶同誌?”
江弦抬起頭,瞥見門外的她,“怎麼在那兒站著?”
王安憶進到會議室,把前因後果給他講了一遍,最後感歎道:“沒想到江弦同誌你會抓緊午休時間在這兒寫作。”
“你和她們兩個玩什麼?”
江弦一副替她媽教育她的前輩姿態,“張坑坑就不說了,人家已經發表很多作品了,就說鐵寧吧,你知道人鐵寧身上那件兒白色呢絨短大衣多少錢麼?我昨天問她了,300塊,人家這種家庭,都無需她再努力,你行麼?”
王安憶聽得心裡那叫個羞愧。
她隻知道鐵寧那衣服漂亮,卻不知道這麼多,她哪裡比得過,她連身上的喇叭褲都是她媽用舊褲子給她改的。
至於江弦,心裡那叫一個爽,收獲了一大波情緒價值。
難怪稍微是根蔥,都喜歡好為人師,對彆人指指點點。
這滋味兒,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