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爾帶著吳常和艾琳在塞裡納市中央繞了一圈,最後停在一座兩層高的建築前。
建築距離供奉艾琳的神殿很近,據漢爾說,這裡曾是為永光教會神職人員們準備的住處。
隻不過隨著時間推移,永光教會沒落,曾經在這裡的神職人員們都已經離開,徹底空了出來。
不隻是這座建築,整個聖城塞裡納,都在緩慢死亡。
曾經能容納十幾萬人的巨大城市,此刻僅剩不到千人居住。
他們大多是王國大墓地的守墓人,以及他們的家眷,還有個彆不死心,費儘家財來到塞裡納,沒有路費離開的朝聖者。
數量最少的,便是沉浸在過去,停留在各個神殿中的神職人員。
聽說吳常想要找一個清靜的地方,漢爾當時便回答,在塞裡納想看熱鬨不容易,想清靜到處都是。
漢爾將兩人送到住所便轉身離開,他雖然是眼下永光教派最後的神職人員,但他並沒有住在附近,而是住在千米外的藍色房子裡。
剛才在塞裡納散步時,他們曾路過那棟房子。
房子保養得很好,表麵的淡藍色鮮豔飽滿,沒有褪色的痕跡,一看便是經常維護。
在破敗的塞裡納,那棟房子十分顯眼,讓吳常和艾琳第一時間便注意到。
聽漢爾說,那裡曾經是他的家,隻不過妻子死後,他為了報仇,便搬進了王國大墓地,直到吳常解決魂光教會,他才搬回了那座房子。
吳常和艾琳對視一眼,兩人默默歎了口氣。
吳常雖然很想和漢爾聊聊,但他這次來,畢竟是為了提升神秘學根源之力,而且看漢爾的狀態,似乎也不需要他來安慰。
他使用裡世界能力,在建築內重新生成了一層空間。
他使用場景編輯器,在空間地板上生成一層紙,隨後他趴在地板上,用閃爍著能量的手指做筆,根據他的回憶,繪製著澤維爾右胸神秘學動力爐上的符文。
艾琳找了一處既不會影響吳常,又能看到他的位置坐下,繼續與永恒之湖共鳴。
以她下位神的實力,掌握一把根源級聖劍,按理說不需要太久才對。
但隨著她對永恒之湖的了解,她越發感覺出這把聖劍的不凡。
奧利維亞能夠先於澤維爾製造出差分機核心,是因為她從老安德森的藏品中,找到某件帶有太初靈樞的超凡物品。
永恒之湖,恰巧又是老安德森的佩劍。
或許是永恒之湖沾染上了太初靈樞的氣息,讓它的道具技能中,包含著某些超過根源之力的力量
尤其是能夠發出湖光的技能,榮譽與秩序之劍,艾琳竟然從這一能力中,感應到了她剛掌握不久的,屬於生命的秩序之力。
而這,還不是這一技能的全部。
三天後,吳常晃了晃有些昏沉的頭,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看向鋪滿地麵的複雜神秘學符文,長出一口氣。
澤維爾製造的神秘學動力爐,外表小巧,內部卻複雜得嚇人,他用了三天時間,才將裡麵的神秘學符文全部複刻在紙麵上。
好在回想的過程,他同時也在理解和分析,能將立體分布,層層堆疊的神秘學符文,按照原本的設計平攤在一張紙上,說明他對於其中的神秘學知識已經掌握了五成。
他伸了個懶腰,剛準備進行下一步解讀,突然感應到漢爾正站在建築門口。
艾琳看吳常的反應,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從身邊取出兩個紙包,說道:
“你研究神秘學符文的三天時間,漢爾每天都會按時送來食物,我告訴過他咱們暫時不需要,但他還是堅持送來這些。”
吳常打開紙包,裡麵放著麵包,漿果,和幾根胡蘿卜,食物很簡單,但能看出花了心思,不僅量大,種類搭配還很均衡。
在其中一個紙包中,還能看到一隻烤得漆黑的鳥類。
他將紙包放在一旁,從裡世界走出,招呼漢爾進屋。
這一次,他直接帶著漢爾進入裡世界,為了接待漢爾,他在之前抄寫符文的空間旁邊,新開辟了一間小客廳。
進入房間的漢爾,被裡世界內的場景驚得說不出話來,對於午夜墓場位麵,空間魔法還是太超綱了。
吳常指著滿地的符文說道:“抱歉,我最近忙著畫那些東西,太過投入,沒注意外界的事。”
漢爾觀望著四周,空間內無論是裝修的風格,還是家具的質感,甚至鋪在地麵上寫滿符文的紙的質地,都不像是午夜墓場位麵能存在的東西。
吳常當著漢爾的麵,用場景編輯器製造出一座廚房,重新加工著漢爾帶來的食物。
漢爾看著廚房內忙碌的吳常,抽了抽鼻子,感受著湧入鼻中食物的香氣,回想著吳常憑空製造出廚房的手段,他怔怔地問道:
“這是神跡?”
吳常擺了擺手,不在意道:
“並不是神跡,隻是某些利用空間的小法術而已。之前在守墓人小屋時,我也用過這種能力,隻是當時你沒能發現。”
漢爾搖了搖頭,喃喃道:“如果放在外麵,對於其他人來說,這就是神跡。”
吳常將這些食物簡單加工,隨後招呼漢爾一起吃,漢爾本想拒絕,但相比於他製作的黑暗料理,吳常所做的食物實在太香了。
他沒忍住,便跟著坐了下來。
吃下食物的第一時間,近些年胃口逐漸變小的漢爾,仿佛找回了曾經的自己。
吳常本想提醒漢爾,暴飲暴食對身體不好,可想到對方時日無多,便沒有出聲。
吃飽喝足,漢爾才想起他來的目的,臉色微紅地問道:
“肖恩,你們這次回來,有什麼要做的事嗎?”
吳常指向地麵的符文,說道:“我們沒什麼要做的,隻是找個安靜的地方,研究這些符文。”
漢爾看向神秘學符文,隻是看了兩眼,便感覺頭昏眼花,連忙挪開目光。
“你們不準備振興永光教會嗎?”
吳常說道:“回來之前曾有過這個打算,但我們沒想到,塞裡納竟然沒落成了這副樣子。”
午夜墓場位麵,雖然是僅剩的信仰副本,但來之前,吳常真想過要不要順手培養座現世之柱,將這裡也並入神國。
但真來了之後,他又打消了這一打算。
塞裡納和布裡弗島不同,這裡並非位麵中心,不足千人的人口數量,根本支撐不起一座現世之柱。
展露神跡,將信息傳播出去,然後等待信徒趕來,以午夜墓場位麵的效率,沒個一兩年,根本不足以收集足夠多的信徒。
他可沒這麼多時間耗在這裡,可既然漢爾問起,他還是說道:
“你覺得我們應該重振永光教會嗎?”
漢爾看了看吳常,目光又挪向吳常身邊的艾琳,短暫的遲疑之後,他搖頭說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們不要展露神跡,讓塞裡納和神跡,安靜地消失在米克爾王國。”
吳常驚訝道:“為什麼?”
作為一個塞裡納人,漢爾為什麼會這麼想。
說出這句話的漢爾,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說道:
“如果是你們離開後的第幾年,乃至第十幾年的時候,也許我會求你們留下一場神跡再走。”
“當時不隻是塞裡納,整個米克爾王國都處於渾渾噩噩之中。將死者陷於病痛,不得解脫,整日哀嚎;有信仰者認為被神明拋棄,心中迷茫,沒有方向。”
“當時米克爾王國上下,都處於一種世界末日將至的氛圍,絕望引發了大量混亂。”
攻略午夜墓場副本時,吳常已經見過米克爾人對信仰的瘋狂,他能想象當時的場麵。
漢爾回憶起當時的場麵,忍不住歎了口氣,可他的聲音中沒有悲哀,輕快道:
“但是,也正是因為經過十幾年沒有神跡的經曆,給予了米克爾王國新生。”
“米克爾人意識到神跡不會重現,開始不再遇到什麼困難,都將希望寄托於禱告和神跡。”
“沒了第一神跡,塞裡納不能減輕瀕死者的痛苦,人們隻能通過研究藥物,想辦法減輕病症,降低痛苦。”
“沒有神跡出現,讓人們不再幻想死者複生,也不再幻想被神明眷顧。”
“人們將漫長的禱告時間,用來工作和耕種,將用來修建神殿的錢,改為修建城市。雖然塞裡納日漸破敗,但米克爾王國卻越發興盛。”
說到這裡,漢爾嘲諷地說道:
“在你們到來之前,塞裡納幾乎聚集著王國內所有的超凡者,他們用自身的超凡之力,聲稱是受到神明眷顧之人,可以輕鬆成為神職人員,強大的超凡者,更是能與神明溝通,創建一個教派。”
“以往人們對此深信不疑,可你們打碎了第一神跡,離開這裡後,人們才發現,他們口中的那些神明都是假的。”
“憤怒的信徒清算這些家夥的時候,連帶著扒出了魂光教會曾經的惡行。”
“現在的米克爾王國,已經不再需要神跡,更不需要那些以神跡為名的超凡者。”
聽完漢爾的話,吳常眉頭微皺,開始思索起來。
一直以來,無論在哪個位麵,都將超凡視為一種進化。
包括深淵遊戲在拉玩家進入的時候,也稱藍星加入深淵遊戲,是獲得了一次進化的大機緣。
哪怕吳常發現超凡的根源,實際是深淵侵蝕,卻也隻是擔心這種進化會不會有代價,是否會帶來災難,並未懷疑過獲得超凡就是進化。
但現在看來,超凡帶來的,未必全是進化。
米克爾王國,就是被超凡耽誤的典型例子,人們不再依靠超凡,轉而相信自身,反而在創造更好的未來。
超凡未必是對的,當超凡帶來的阻礙,高於它帶來的進步時,或許舍棄超凡,也是一條道路。
吳常想起剛回到午夜墓場位麵時的猜想,如果位麵之中的超凡之力完全斷絕,位麵是否會脫離深淵。
將午夜墓場發展成神國之柱已經來不及,加上漢爾的請求,眼下正是實驗這一想法的時機。
他抬頭看向漢爾,問道:
“作為超凡者,讓神跡和超凡者就此消失,你不會不甘心嗎?”
漢爾搖頭道:
“當然不會,正因為我掌握過超凡之力,我才更加清楚,那些超凡者曾經做過什麼。”
“我做了一輩子守墓人,在生命最後,我想做一次超凡的守墓人。”
吳常見漢爾態度堅決,便說道:
“我可以答應你,在我們離開前,不會表現出什麼神跡,超凡是否會消失,這點我們無法給你答案。”
“在我們感知中,米克爾王國還有不少永光教會的信徒,他們依舊堅信著神跡的存在。據我所知,超凡不會輕易消失,他們都是超凡的火種。”
正因為那些信徒的存在,才能維持午夜墓場位麵與艾琳神國的連接,讓他們降臨在這個位麵。
漢爾不在意道:
“他們隻是不願力量消失,垂死掙紮的超凡者而已,如果神跡不出現,他們遲早會認清現實。”
得到吳常和艾琳的許諾,漢爾站起身來,向兩人鞠了一躬,說道:
“很高興能在最後時候見你們一麵,也很感謝你們能答應我這個無理的要求。”
他停頓片刻,撫摸著手指上的戒指,小聲問道:
“女神冕下,最後我還有一個問題,人死之後,真的還能保留意識,在天上相見嗎?”
艾琳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能說道:“我不知道。”
漢爾遺憾道:“可惜。”
他再次謝過吳常和艾琳,轉身離開。
出來之後,他站在建築外停頓片刻,拿起支在牆邊的拐杖,拄在地上,恢複成之前腿腳不便的模樣,緩慢地向永光神殿移動。
眼下還留在塞裡納的人並不多,相互之間十分熟悉,他的腿病是陳年頑疾,大家都知道,如果突然好轉,一定會遭人懷疑。
除去那些必須留在這裡的守墓人,其他人都想神跡想到發瘋,要是被他們發現,一定會往神跡上想。
他必須隱藏好身體的變化。
就在他集中全身精力,模仿之前狀態的時候,一輛馬車停在他身邊。
一隻長滿老年斑的手推開車門,一個聲音從中傳出:
“漢爾,上來坐坐吧。”
駕車的車夫取出兩截可拆卸階梯,將階梯安在車門邊,扶著漢爾進入車廂。
隨著漢爾坐穩,車夫為兩人關好車門,片刻之後,馬車重新出發。
漢爾看向車廂對麵的老者,對方比他更加蒼老,身上散發著濃重的暮氣,他厚重的眼皮向下耷拉著,年邁到睜開眼都十分困難。
和老者比起來,漢爾都能算精神小夥。
“威克大主教,您這是準備去哪。”
威克,靈藥教派大主教,製造出第一神跡的靈藥教派,曾經是米克爾王國的國教,現在也已經沒落。
威克雖然是大主教,但在塞裡納,他手下的信徒僅剩下十幾人。
他能保持現在的排場,不是靠著靈藥教派,而是靠著他另一個身份,威克公爵。
威克從眼縫中擠出一道目光,他看向漢爾,說道:
“漢爾,你最近在忙什麼,連聯合會議都能忘記。”
漢爾愣了片刻,說道:
“抱歉,最近有兩名永光教派信徒來到塞裡納,我最近一直在照顧他們。”
聯合議會,全稱是塞裡納宗教聯合議會,組織的成立,起初是為了商議如何引發神跡,和應對信徒流失。
在神跡消失的最初十年,確實起到了一定作用。
但隨著時間推移,塞裡納逐漸被人遺忘,聯合議會已經成了過家家一樣的組織。
幾個半隻腳邁進棺材的老頭子,每個月聚在一起,暢想著過去的榮光,想想就令人發笑。
能支撐漢爾參加會議的原因,便是每次召開會議,威克都會報銷他們維護教堂的花費。
這對於漢爾十分重要。
自從五年前,米克爾王國斷絕對所有宗教的資助,而他又因為腿疾活動不便之後,威克給的會費就成了他唯一的經濟來源。
聽到漢爾的理由,威克笑了兩聲,說道:
“難怪,新信徒的到來,這可是好兆頭。”
馬車一路來到靈藥教會的大教堂,往日能容納數千信徒的教堂,此刻顯得格外空曠。
威克的仆人已經等在教堂前,將漢爾和威克放在類似輪椅的椅子上,抬著兩人爬上階梯,進入教堂大殿。
大殿之中,除了他們以外,還坐著三名老者。
他們五人,代表著塞裡納僅剩的五個教派,同時,他們五人,也是當年見證過吳常和艾琳製造的神跡——墜月之夜的最後五個幸存者。
等到他們都老死,世界上便再沒有人親眼見過神跡,神跡和超凡,也將就此斷絕。
隨著漢爾和威克的到場,聯合會議開始。
和往常的流程相同,幾人先是抱怨最近塞裡納發生的事,進而緬懷起過去,幻想著如果再有一次神跡出現,哪怕就一次,他們就能讓教派再次偉大。
漢爾雖然對眾人不認同,但為了威克的會費,他也會加入討論之中。
眾人從沒有懷疑過漢爾,畢竟漢爾的身份,是永光教派的大主教。
他們都親眼見過墜月之夜當晚,砸碎月亮的那名女神,有真神降臨的神跡,永光教派是獨一份,正因如此,如今宗教沒落,漢爾理應比他們所有人更無法接受。
就在幾人討論最為熱烈的時候,威克取出一柄小錘,敲擊了幾下,打斷了眾人的討論。
他掃視一圈,說道:
“諸位,我知道你們渴望神跡再次出現,不甘心曾經的聖城,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中。”
“幸運的是,我收到了神明的啟示,找到引動神跡的方法,為了塞裡納,為了我們的教會,接下來我要做的,希望諸位能夠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