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清脆,同樣也很耳熟。
每次鳳蘇蘇硬是要牽著那個小女孩在院中散著步,美名其曰康複訓練之時,這種鈴聲便會出現。
鳳儀記得很清楚,每次那個小女孩表麵上看漠無表情的,實則總是暗戳戳地小彆扭,不情不願被鳳蘇蘇牽著小手。
也就是鳳蘇蘇這家夥看不出來小女孩對她的討厭,還自以為是的帶著小女孩像是隻蜜蜂一樣到處亂竄。
真是笨蛋!
人家樂意不動,樂意待在一個地方一天到晚不動。
彆人怎麼樣要你管啊?那冷血的小家夥愛怎麼樣隨她不就好了?
就你覺得她無聊,覺得她其實不開心,閒著沒事天天煩人家,給人家紮頭發,喂飯把尿的,比她娘還像她娘,可她領情嗎?
鳳儀目光怔怔地看向前方,停在女孩腳裸上的紅繩鈴鐺上,再順著細軟的雙腿逐漸往上,落入眼底的是一個麵無表情的女孩。
女孩精致地如同玩偶一般,黑色微卷的長發有些淩亂,看來這十幾天來少了一個蠢丫頭給她梳理頭發。但依舊是個可愛漂亮的小姑娘——如果忽略她的手。
她的手上沾滿了鮮血,握著一柄鋒銳的匕首,森寒刃麵上還沾了一縷帶著血水的金發。
血水,和地上的血跡一般,散著強烈的鳳凰氣息,讓鳳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氣息,隱隱約約,更有種血脈相連的感觸。
“什麼……什麼?”
鳳儀心神震動,目光在匕首和地上的屍體上來回遊離,她恍惚著,顫抖地指著衿兒,
“是你殺了鳳蘇蘇!?你怎麼能殺鳳蘇蘇?她再怎麼壞,再怎麼蠢,可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啊!”
女孩抿了抿唇瓣,神色稍顯困惑。
茫然而天真,就像手中握著的不是帶血匕首,而是尋常的糖果一般。
“你這個混蛋!你這個……小魔頭!”鳳儀不知所措,心情複雜到極點,隻得痛罵道。
明明看到鳳蘇蘇死了自己該開心的。
這個家夥,是這麼卑鄙,是這麼邪惡。
可自己又怎麼會這麼難受?
魔道邪修……魔道邪修……
她分明早就知道這群魔道修士究竟有多麼的惡心,多麼的變態。
可終究對這個小女孩放鬆了警惕。
直到今天,才看見小女孩露出的獠牙。
可是……她的妹妹死了啊……
死的這麼徹底,就連一點生命氣息都不複存在,好似一個擺件一般。
鳳儀啜泣地將屍體抱住,她喃喃地道:
“早就說了她們不可信,你這傻子,吃飽了撐著討好這個小魔頭。現在好了吧,把自己的小命送了出去,世上有些人就是冷血冷心,任你對她再怎麼掏心掏肺的好,她也不會記在心底……”
“你彆過來!“
鳳儀緊緊抱住懷中的屍體,憤怒著衝著試圖過來的女孩大吼一聲,小女孩不知所措地頓下腳步。
她恨自己昨天在心痛的第一時間沒能發現蠢妹妹的異樣,要是她能早一點發現,或許……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
“那個變態呢?他怎麼能親眼看著自己的徒弟傷害鳳蘇蘇,卻什麼事情都不去做啊?我算是看錯這個混蛋了!能有這樣冷血的徒弟,這個家夥也好不到哪裡去!”
鳳儀淚流滿臉。
恍惚間,耳邊似乎響起了廝殺之聲,王府被熊熊大火燃起,哀嚎不絕於耳,她牽著年幼妹妹的小手,在血腥彌漫的家裡逃跑著。
“姐姐……蘇蘇好怕……”
像糯米圓般小小的人兒緊緊抓住她的手,害怕地小聲啜泣著。
“姐姐一定會保護蘇蘇的!”
而她則堅定的承諾著。
可事情怎麼會變成後來這樣,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嗚哇!蘇蘇你不要死,都是姐姐的錯,姐姐再也不罵你了!其實姐姐一直都很想你,可是一直不好意思……”
鳳儀哭的鼻涕淚水沾滿了臉,昔日被薑河鞭打之時,她都沒有哭的這麼傷心。
是啊……
在這個世界,自己一直有著這個不容忽視的羈絆。
可為什麼以前卻總是故意忽略?
或許世間很多事情就是這樣,隻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鳳儀萬念俱灰,她緊緊地抱著懷中的人兒,就像當初一樣將妹妹抱在懷中一起入眠。
那時候的妹妹冬天總是腳冷,她就把妹妹的足兒夾在腿間,看著妹妹笑眯眯的圓圓臉蛋心頭總是有無限的歡喜。
可現在妹妹……卻永遠的睡著了。
“姐……姐姐?”
睡著的妹妹忽然說話了。
鳳儀怔怔地低頭,可妹妹空蕩蕩的脖子提醒她,應該隻是幻覺。
“姐姐!”妹妹再一次喊著她。
“??”
鳳儀眨了眨淚眼朦朧的眼睛,傻傻的扭頭望去。
在黑發小女孩的身邊,悄然再出現了一個金發少女,正鼻尖通紅通紅地看著自己。
“怎麼……有兩個笨妹妹啊?”
鳳儀又望了望自己懷中的屍體。
忽然,腦中靈光一閃。
這個“屍體”並無半分生命氣息,可是剛死不久的人,身上無論如何都該殘留一些生命氣息!
那麼便是說,她現在抱著的鳳蘇蘇,是假的!
“卑鄙……太卑鄙了!竟然故意裝死!”
鳳儀拚命地擦著紅腫的眼眶,已經哭到嗓音模糊,
“你一定是想看我的笑話!可惡,讓你這個混蛋得逞了!嗚嗚……”
“其實,我也好想姐姐……”
閉關後的鳳蘇蘇,已經將因為創傷而失去的幼年記憶恢複。
她想起來了,想起來幼時和親生父母以及姐姐在一起度過的那段幸福時光。
可鳳蘇蘇反倒突然惴惴不安。
正是因為更加在意姐姐,才會更加在乎姐姐對她的感情。
這些時日對姐姐的討好,總是熱臉貼上冷屁股,哪怕鳳蘇蘇再怎麼看起來元氣滿滿,但內心不可避免有著挫敗。
她以為,姐姐永遠都不會原諒她了。
不過如今,鳳蘇蘇心中的一切擔憂都已經放下。
原來,姐姐遠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在乎自己。
這一刹那,鳳蘇蘇想通了很多事情。
為什麼在以前姐姐隔三差五的就找上門來“欺負”她,卻又從不下死手。
為什麼姐姐分明隱匿易容的本來如此高超,卻又總是能讓自己找到她。
以及……或許最終在薑河這裡和姐姐相聚,也是姐姐潛意識裡故意而為。
金發少女深深呼吸一口,若不是薑河一直在讓她們和解,若不是今天的一幕……可能那些種種誤會,永遠都沒有解釋的機會。
她輕輕將狼狽跪坐在地上的孿生少女抱住,血脈相連的肉體傳來的溫度是如此溫暖。
而被抱著的少女,同樣緊緊抱住她。
良久後。
埋在鳳蘇蘇懷裡的鳳儀,用帶著鼻音的聲音惡狠狠道:“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在耍我!”
聽到這話,鳳蘇蘇有些扭捏,她小聲道:“當然不是在耍姐姐啦,一切,都還要感謝衿兒呢。”
“她?這個冷血的小家夥?”
鳳儀忿忿地瞥向衿兒。
她不喜歡這個小家夥!
本來,笨蛋妹妹是一直圍著自己團團轉,可隻要這個家夥出現,笨蛋妹妹就……就移情彆戀,一身心思全用到小家夥身上了。
關鍵是……關鍵是小家夥還不領情!!
憑什麼啊……以前蘇蘇才是她們全家嗬護的寶貝,自家的寶貝卻把彆人家的孩子當成寶了……
黑發小女孩微不可查的撅了撅小嘴,她就是冷血!
要不是為了師尊,她早將金毛反複哢嚓了!
這個金毛有什麼好的?
不就是細心了一點,溫柔了一點,體貼了一點……
反正完全比不上師尊!
“不準說衿兒!衿兒其實很好啦,隻是麵冷心熱,是世界上最可愛,最善良的小女孩!”
鳳蘇蘇不滿的嬌哼,讓鳳儀又想哭了。
記憶中,那個天天抱著自己說著“姐姐世上第一好”的糯米圓子怎麼變成這樣了!
她的小岺,她的妹妹,怎麼都變成彆人的形狀了!
……算你識相。
剛撅起小嘴的黑發小女孩,又悄無聲息地恢複麵無表情的樣子,白嫩腳踝掛著的紅繩鈴鐺,輕輕傳來歡快的鈴聲。
“可惡——”
鳳儀咬了咬牙,她氣憤地指著衿兒手中的匕首,
“那匕首是怎麼回事?不出預料的話,你是昨天出的意外,可她今天還握著匕首,不是存心想嚇我嗎!這樣的小家夥,怎麼稱得上可愛善良,”
黑發小女孩長翹的睫毛微微一顫,眼眸掠過一抹心虛。
但自有大儒為她辨經:“衿兒就是這樣的性子!她對所有事情都不在意,也不在乎,匕首在不在手中,對她而言都沒有區彆,才不是存心嚇姐姐!姐姐不要欺負衿兒!”
“嗯嗯嗯?”
鳳儀不敢置信地抬頭看著妹妹幸福的小臉。
什麼?我欺負衿兒?分明是這家夥一直欺負我和你啊!
笨蛋妹妹眼眸彎成月牙,又很是歡喜地道,
“可就是這樣的衿兒,連話都很難說出來的衿兒,卻會為了救我而主動站出來呢!”
這話一說出口,看似沒有表情的小女孩,小臉騰的一下就通紅通紅的,卻還強作漠然的樣子,這幅可愛的模樣,就連鳳儀都愣了愣。
可看見她手中還緊攥著的匕首,頓時恨的牙癢癢。
這小家夥,分明一肚子的壞水!!
自己不能被她騙了!
“話又說回來,鳳蘇蘇,快如實交代,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這屍體!你可不要說你真是為了嚇我!”
鳳儀氣鼓鼓地瞪著鳳蘇蘇,終於擺出姐姐的氣勢,喝道,
“要是隻是為了嚇我裝死,那我們的姐妹關係,就到此為止了!”
鳳蘇蘇眨了眨眼,語氣深長的俏皮道:
“看來姐姐,終於承認我們是姐妹了啊……”
“可惡,不要轉移話題啊!”
於是,除了那個黑發小女孩以外,現場又多了個臉紅的金發少女……
……
熱鬨都是她們的,和薑河無關。
他的意識沉浸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偶爾間,在這片黑暗中能掠過外界的畫麵。
似曾相識的感覺。
像是五年前,林赤用懾魂鈴擊潰他的神魂,又像是四年前,墮入朦朧虛幻的夢境之中。
他似昏迷又似清醒,一直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冷眼看著這幾日發生的一切,同時,被大徒弟遮掩的記憶也一並的複蘇。
在十二天前對她出手的,根本不是旻心,而是一直正是一直口口聲聲為他的元夏!
那一天,在他毫無防備的後背突然出手,將自己打暈。
突然地就像青木城血祭之時,懷中的元夏對他心口捅進發簪。
薑河難以置信。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這個平日乖巧柔靜的大徒弟背刺了啊……
隨之而後的畫麵,更是讓薑河滿口苦澀。
少女不斷的嘗試對他洗腦,不斷的嘗試想廢除他的一切能力,甚至,低下腦袋,對他行著欺師滅祖之事。
薑河豁然發覺,原來……大徒弟竟一直心懷不軌之心,隻是她隱瞞的很好,隱瞞到薑河現在才發現。
若是元夏隻做了這些,薑河儘管心中難受——自己心愛的徒弟卻想將自己練成人偶,可還是能忍痛接受。
畢竟,他曾做的事情,遠比元夏還要過分。
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可隨後發生的,便讓薑河再也接受不了。
他,看見了一個金發花盆。
栽種在花盆裡的,是那個似乎永遠不怕挫折的金發少女。
自己那個清純柔美,乖巧懂事的大徒弟,怎麼會變成這樣?
滿嘴謊言,欺師滅祖,變態好色,濫殺成性……
自己,竟然一直被元夏偽裝出來的樣子蒙蔽。
是啊……
身為天下最變態扭曲的三大魔門中的聖子,怎麼會是他以為的乖乖徒弟?
他似乎聽見老薑河遺憾的聲音:
“此三人,均天生劣種,非我所害。然彼等頗蒙上蒼之庇佑,欲除之而不能儘。我欲摧其心性,斷其道途。奈何汝中道而止,今省悟,猶未為晚也。”
好像是為了說服自己般,他反複念叨著,如癡如狂。
自己,自始至終就沒有錯!
錯的,隻有他的徒弟!
抱歉,我也沒想到會讓那麼讀者不舒服,因為作者原本在腦海中想的自以為是一個溫馨劇情,卻沒考慮到讀者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