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時。
這兩個字宛如利劍一般,刺穿了柳時衣的耳膜。
柳時衣記憶中,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從難民的嘴裡。
那群難民是從東北邊逃過來的東阜人,驚魂未定,說是東阜被昭國出兵打了。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畢竟在所有人的認知中,除了大周,其他小國之間最多是邊境發生些小摩擦,沒有國家還有餘力去打其他人。昭國這種貧瘠之地,怎麼能有兵力打得東阜難民遠逃千裡之外?
難民中也有親人在東阜當兵的,說昭國橫空出世了一個驃騎小將軍,名為蕭時,帶兵神出鬼沒,總是能用最少的兵,挑東阜最薄弱的地方痛下殺手。區區數月,就把東阜打得潰不成軍。
那些難民提起蕭時,總是一臉恐懼,外加遮掩不住的仇恨。可對於那時候的柳時衣而言,這隻是個遠在天邊的名字,和她的生活沒有任何聯係。
後來蕭時的名號越來越響,某些邊陲村落之中,殺神蕭時的名字甚至可以止小兒夜啼。柳時衣聽說了越來越多有關他的傳說,有人說這人凶神惡煞、殺人如麻,有人說這人英明神武、義膽雄心。這時候的蕭時對於柳時衣而言,是個很好用來招搖撞騙的羊頭,也是個不停征戰四方,導致流民遍地的狂徒元凶。
總而言之,蕭時是個常常聽到,卻並無任何好印象的名字。
但此時此刻,這個名字卻像是喚醒了柳時衣塵封許久的記憶。蕭時,師兄……蕭時是你的師兄,你是十一……藥王穀,蕭時,師兄,我是十一……
我是十一,蕭時是我在藥王穀的師兄。我從藥王穀逃出來,被柳山收養。
……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的嗎?那為什麼藥王穀中發生的事情,我一點也想不起來呢?到底發生了什麼?
蕭時躺在青石板上,感覺脖子上的壓力緩慢變小,伴隨著呼吸一同回來的,還有他的神智。
柳時衣像是被蕭時的話攪亂了心智,她鬆開了蕭時的脖子,轉而抱住自己的腦袋,看上去頭痛欲裂,口中小聲念叨著些什麼。
柳時衣的雙眼依然泛紅,但紅光卻越來越弱。蕭時用手肘支撐起上半身,想聽清楚柳時衣一直在說什麼。然而他剛一靠近,柳時衣就猛地抬起頭,蕭時隻見到柳時衣的雙瞳像是蒙上了一層白紗,變得更像聖女教操縱的那些活屍。
柳時衣像是在看他,但灰白色的瞳仁卻又顯得她雙目無神,似乎在看著蕭時身後空氣中的某個人一般:“你是蕭時,我是十一……那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騙我?!”
灰白色的瞳仁閃過一道紅光,柳時衣話音未落,就又朝著蕭時撲了上來。蕭時抬手,迅速點上了她的百會穴,隻見少女身體一僵,隨機軟了下來。蕭時伸手將暈倒的柳時衣接了個滿懷,輕柔地替柳時衣將碎發彆到耳後,看著她的眼神,像是看著失而複得的珍寶一般。
他輕聲開口,速來冰冷的聲音中此刻如春風般溫柔:“十一,我一定會救你的,彆怕。”
“救她?就你這個內力全無的廢物,連自己的蠱都解不了,又要如何救她?”白鷺語氣帶刺,在二人不遠處響了起來。
蕭時聞聲看去,隻見白鷺麵色陰沉地站在院中,魄風跟在她身後,衝著蕭時微微一搖頭:“不知道她犯什麼毛病。”
……蕭時此刻格外後悔這些年裡,沒能能教會魄風一個為人處事最簡單的訣竅:既然不會看人臉色,那麼能不說話就彆說話。
白鷺本以為自己要死在那龍船上,沒想到卻是被魄風救了下來。饒是如此,此刻她麵對蕭時,也依舊沒有什麼好臉色。
蕭時倒是將麵色放緩了些,此刻是他們有求於白鷺,雖然蕭時相信白鷺絕對不會對柳時衣見死不救,但若是白鷺還懷著把他們弄死、讓柳時衣毫無後顧之憂地登上聖女教教主之位的打算,他們就處於弱勢。
如此想著,蕭時沉聲開口,“請你,救救她。”
白鷺看了眼他懷抱裡的柳時衣,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幾步上前,蹲在柳時衣身邊,掏出袖中的銀針,在她的眉心中央點了一下,接著又抬起她的左手,在食指指腹上紮了一下,隻見這兩處均是迅速流出了一股黑紫色的血。
紮完這兩針,白鷺靜了片刻,但那傷口中流出的血並未變色,依然是黑紫色。白鷺一愣,伸手輕輕按了一下柳時衣的腹部,麵色更加陰沉:“你們是在龍船艙底救出的柳時衣?”
蕭時微微頷首,見白鷺眉頭緊鎖,心知不妙:“怎麼?難道被關在龍船不同地方,所中之蠱還不同?”
白鷺低低嗯了一聲,往後挪了幾步,讓蕭時把柳時衣平放在青石板上,隨後叮囑蕭時魄風二人:“你們兩個,一個按住她的腳,一個按住她的手,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無論她掙紮地多厲害,哪怕是扭斷了骨頭,你們都不能鬆手,絕對要按好她。”
蕭時見她反應這麼大,知道現在不是繼續追問下去的時候,得先把柳時衣身上的蠱逼出來才行。於是二話沒說,和魄風一前一後,按住了柳時衣手腕和腳踝,衝著白鷺微微點頭示意準備好了。
白鷺深吸一口氣,跪在柳時衣身邊,又是掏出銀針,但這一次卻是紮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一下,將自己指腹上的血滴在了柳時衣眉心。
那血接觸到柳時衣的瞬間,少女睜開了眼,雙目依然放著微弱的紅光,但卻意外地並無動作,看向白鷺的樣子,像是看到了母親一般溫順。
白鷺褪下手腕上的銀鐲子,用鐲子的花紋從柳時衣的額頭擦到鬢角,蕭時和魄風感到柳時衣抽搐了一下。接著,白鷺又用鐲子從柳時衣的鬢角順到喉嚨,從喉嚨順到心口,最後從心口順到了腹腔,停在她肚臍的位置,輕輕一晃,那銀鐲子發出了熟悉的清脆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