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禮是劉述的獨子,雖自幼長於此深宅大院,劉述也會偶爾帶心腹前來。禮部侍郎左陽,便是這樣一個角色。
小月是左陽的女兒,此次臨近神女大典,她非央著她爹,帶她從盛京來中州看看熱鬨。趁大人談事情的時候,便逛到了劉禮在的庭院。
自那個春日之後,小月就成了劉禮生活的一部分,她順理成章地出現在劉禮附近,從未因為劉禮的雙腿而對他有過偏見,反倒總會用自己的積極陽光感染劉禮。
她跟劉禮一起看九州堪輿圖,告訴他外麵的世界有多大。從北漠講到南疆,暢想著日後跟劉禮一起周遊各地。劉禮覺得她單純得好笑,拍拍自己的腿示意她,這個願望是真的白日做夢了。
小月卻毫不在意:“那怎麼了,不是還有我嘛!以後,我就是你的腿,我定要帶你遊遍全九州!”
劉禮失笑:“那你可要練練力氣了,我這素輿推起來可沉得很。”
沒過多久,小月便推著一把嶄新的木輪椅送到劉禮麵前。
“這是什麼?”劉禮皺眉。
“不懂了吧,”小月臉上滿是古靈精怪的得意神情,“這可是我親手做的,送你的生辰禮!你先前那素輿**冷冰冰的,跟你一點都不合適。以後你就坐它了,這個我推起來輕輕鬆鬆!”
劉禮看著那木輪椅,這是他第一次收到除了母親之外第二個人的禮物,他想謝謝小月,卻又說不出口,憋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我生辰還要兩個月呢。”
小月也不惱,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那我就是今歲第一個送你生辰禮的人啦。”
月光之下,劉禮看向正廳中不遠處那把已經變得暗黃的木輪椅,眼神變得幽遠,像是透過這輪椅回到了過去,回到了他與小月曾經共同度過的幸福時光。那些日子,他們彼此相知相守,心意相通,仿佛整個世界都隻有他們兩個人。
“後來呢?”
柳時衣忍不住開口問道。
“後來,後來。”
劉禮苦笑了一聲,眼眶中泛起淚。
後來,隻應了一句話,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
劉禮緩和了自己的情緒,深深歎氣,聲音中充滿了無儘的哀傷:“我們二人心意相通,本已定親,她卻被先太子看上,從婚禮上將她擄去,命她參加神女大典。”他的聲音低沉而顫抖,仿佛每一個字都承載著無儘的痛苦。
殷裕聽到這裡,忍不住插話道:“但,按立法來說,先太子選妃可得循老規矩,非世家子女,又怎能參加神女大典參選太子妃?”
劉禮隻是沉默地冷笑一聲,先前的幸福神色消失殆儘,取而代之的是眼神中的陰狠。
“是我的錯,是我將小月過繼入了劉府。”
眾人循聲看去,隻見一旁的莫氏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她看向眾人,滿目疲憊。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中充斥著自責和悔恨。
柳時衣瞠目結舌:“有情人變兄妹啊。”
殷裕也是驚訝之下,搖著頭感歎道:“這個戲碼,我隻在話本上看到過。”
然而,劉禮聞言,卻是對莫氏怒目而視,眼神中充滿了憤怒和悲傷:“娘,你不要再為劉述開脫了!分明是他想贏得東宮歡心,逼著你將小月過繼!”
莫氏有些內疚地低下頭,不敢看兒子受傷的神情。
柳時衣心中已是有所預感,喃喃自語道:“小月,不會就是因為這個死的吧?”
劉禮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哽咽著點了點頭。
莫氏又是重重歎氣,接過了他的話頭:“小月在去神女大典的路上,跳河自儘了。”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和哀傷。
“她跳的河,便是你們讓白轎入水的那條河吧?”聽到這裡,蕭時已經明白了一切。
劉禮點了點頭,雙眸中充滿了無儘的哀痛。
他仿佛又看到了小月言笑晏晏的模樣,穿著嫁衣向他走來。然而,那一切都已經成為了過去,小月已經離他而去,隻留下了無儘的思念和痛苦。
劉禮的眼眶紅了,淚眼朦朧中,小月的笑容如花般綻放。然而,那一切都已經成為了永遠的回憶,再也回不來了,小月回不來,他生命中唯一的一縷陽光也徹底消散。
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晶瑩的淚珠,盯著自己想象中的少女,口中呢喃:“小月,我們還沒有一起去周遊九州啊……”
空氣中仿佛傳來了小月的聲音,那聲音如初見時般清脆悅耳,帶著淡淡的笑意:“阿禮,下輩子,你還會在這嗎?”
劉禮忙不迭地向小月點頭:“我、我自是在的,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會在這等你。”
小月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調皮的光芒:“那便好了。下輩子我還來找你,這個約定一定作數。”
劉禮想要去抓小月的手,卻見她輕輕躲開,眼神中有些疲憊。她看著他,輕聲說道:“其實,我已經很幸福了。隻願來生,無論階層,無論身份,所有的事,我皆可憑自己的意願做主。”
“阿禮,你不要再錯下去了,好不好?”
劉禮看著她,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痛楚。他緊緊握住小月的手,卻隻握到了一片虛無。他意識到這隻是自己的幻想,這是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
劉禮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心中充滿了無儘的悔恨和絕望。他顫抖著聲音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莫氏看到兒子的模樣,心痛萬分,一直以來,她都想讓兒子過得幸福,但卻成為了那個讓他不幸的元凶。她看向他,輕聲說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和你爹。”
蕭時站在一旁,突然想起什麼,問莫氏:“成親的轎夫,你是從哪裡找的?”
莫氏滿心都是一旁的劉禮,此刻低下頭應道:“……怎麼問起這個?不過都是我們劉府自己的家仆罷了。”
劉禮卻淡淡地說了一句:“娘,對不起,我早就知道您想要逼我成親的計劃,所以,轎夫,我換了。”
莫氏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禮兒,你這話什麼意思?”
劉禮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會毀了神女大典,這種害人一生的東西,就不應該存在。便是東宮又如何,他們是上層權貴,便可隨意逼迫他人的意願麼!”
他的話音剛落,便咳出一口血來,再也說不下去。
莫氏神色慌亂,絕望地喚他:“禮兒——”
劉禮看著她,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娘,這輩子對不起你,下輩子,我們彆再、彆再——”
彆再遇見了。
然而,他的話最終還是沒能說完,雙眼便再也無力睜開,這痛苦的一生,終於是有了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