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時衣迷迷瞪瞪,宿醉讓她的反應變慢了。
“咋就不成了?”
“都這個點兒還不起,你還想成親?我把你給燉了還差不多!”
煙嫋聲音中的怒意讓柳時衣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嘿嘿一笑,軟著嗓子往煙嫋懷裡鑽,試圖用撒嬌來化解這突如其來的責備。她嬌聲道:“我的好小娘,大喜的日子,可就彆說我了。”
“知道是大喜的日子,還不起床?!”煙嫋瞥了柳時衣一眼,伸出手揪著柳時衣的耳朵,將她拉到桌前。柳時衣疼得直叫喚:“疼疼疼!怎麼今兒個還要揪我耳朵!”
煙嫋斜了她一眼,卻是難得地沒有再懟她。她望著鏡內的柳時衣,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麵前的少女似乎一眨眼的時間,就從當初見麵那個小要飯的,長到了今日。她一直覺得自己還年輕,還有很多時間能護著這個女兒,但成親讓她意識到,柳時衣也會擁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而她隻能一日一日地老去,最終會無力再保護小女兒,在那之前,她可以為柳時衣選擇走哪條路,過怎樣的生活,但是她能嗎?如果柳時衣日後覺得自己為她選擇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又如何是好?
心中萬千思緒劃過,最終煙嫋也隻是掏出一把木梳,緩緩梳上柳時衣的頭發,一邊梳一邊低聲唱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
她的手下力度意外地輕柔,語氣中帶著不舍。柳時衣聽著這一字一句,明知這婚宴是場假戲,心中卻是依舊泛起一股酸意。她下意識地握住煙嫋的手,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煙嫋瞥了她一眼,以為她不想聽這些老舊的唱詞,便一咧嘴道:“我知道你不愛聽,這唱詞確實老舊。也罷,這第三梳,我就不祝你兒孫滿地了,我祝你將來自由自在,為人妻也好,為人母也罷,我女兒,永遠隻需當她自己。”
柳時衣眨了眨眼,看著鏡中的煙嫋,眼中閃爍著淚光。
煙嫋為她的頭發係上紅繩,帶上頭簪,做完這一切後,她端詳著柳時衣片刻,眼中閃過滿意的神色。她輕聲道:“不錯,還算生得人模狗樣。”
柳時衣心中的感動立刻被驅散,她嗔怪道:“小娘!”
然而煙嫋隻是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腦袋道:“柳時衣,我再問你一次,你真想成親嗎?”
柳時衣有些不解:“怎麼總說得像我是真要嫁出去一樣?小娘,我現在想成親,隻是為了逃那欺君之罪。日後若真成親了,也定不會留你一人。”女孩又湊了上去,蹭了蹭身後的女人:“我還要粘你一輩子呢,你可彆想著甩開我——”
煙嫋又笑了,推開柳時衣:“剛給你梳好的頭,可彆弄亂了。”
煙嫋按著柳時衣,給她撲妝粉,上胭脂,塗口脂,還在眉間點了花鈿。最後到了要畫眉的時候,煙嫋遲疑了一下,放下筆:“眉就讓那混小子給你畫,畫眉舉案,一筆成型,之後你倆的日子才能順利圓滿。”
柳時衣隻覺得煙嫋奇怪,反複強調:“小娘,都說了這成親是個假的,彆說得像真不要我了似的。”
煙嫋沒搭話,成親是假的,新郎是假的,但對柳時衣這個人而言,成親後走向另一條路、過上另一種生活都是真的。
煙嫋借著整理台麵上化妝物品,不和柳時衣對視:“不跟你鬨了,今日你大婚,有件事,得同你說了。其實——”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夥計的聲音:“掌櫃的,吉時要到了,趙大人他們都在外麵入座了!”煙嫋的話被打斷,她向門外喊道:“這就來!”
煙嫋起身便要出去,卻被柳時衣叫住:“哪有人話說一半的,你說完了再出去也不遲啊!”
然而煙嫋隻是回頭笑笑,背光的身型被柔光籠罩,看起來有些模糊:“再說吧,反正往後日子多得是。”
起碼,起碼先讓柳時衣過一段無憂無慮的時間吧,讓她慢點從這夢中醒過來,慢點再麵對這殘忍的現實。
柳時衣看著煙嫋離去的背影,還是覺得奇怪。很奇怪,今天煙嫋變得有些反複,似乎還有著她無法理解的憂傷。她好像,在瞞著自己什麼?
但煙嫋能瞞她什麼呢,無論瞞著自己什麼,都肯定是為了自己好。柳時衣在腦袋裡挨個想著可能性:百花樓其實盤給彆人了?給自己買了新房以後不需要再住茅草屋了?還是煙嫋……柳時衣一怔,不會吧,煙嫋不會是有想要成親的對象了吧?!
柳時衣深吸了一口氣,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準備迎接接下來的婚禮,趕緊走走形式搞完算了,她得去問問煙嫋,並且告訴小娘,就算她真的有嫁人的打算,想要開始新生活,自己這個做女兒的也沒有半點怨言。
因為在柳時衣心中,小娘過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在煙嫋心中,她過得好最重要一樣。
蕭時早上起床,是被殷裕大呼小叫從床上拉起來的。
“師父!你看看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睡懶覺呢!今天事兒可多著呢,趕緊起來準備了!”
蕭時昨晚雖是沒喝多少酒,但大半夜爬屋頂吹了半宿冷風,對於現在他這個體質而言,確實也夠折騰的,因此便睡得久了些。
蕭時頭有些發昏,殷裕屁股後麵嘩啦啦進來了好幾個人,顯得這本就不算大的雅間裡更是無從下腳,殷裕卻渾然不知,依舊興致高昂。
“來來來,先更衣,再潔麵。然後還得梳發戴冠,給你連夜趕出來的新服也得提前試一試,看有沒有哪裡不合身的,讓裁縫現場給你改……”
一聲清嗓的咳嗽從殷裕身後傳來,魄風皺著眉頭,打量了下這一屋子的人:“誰讓這些人進來的?都出去!”
殷裕一叉腰:“我讓進來的。”
“你讓進來的?這中間要是混進了什麼圖謀不軌的人,你引進來你應付的了嗎?!”
“這都是我殷家貼身的侍從,哪來的圖謀不軌?師父今日要準備的多著呢,你對這些禮數啥也不懂的,就莫來礙事了。”
魄風眼一瞪:“誰說我啥也不懂!我是懶得管而已!”魄風看了一眼身邊的舉著喜服的下人,“你比如你這個衣服,我就覺得不行!這都不是正紅色,調子偏了!”
“你青天白日的睜著眼說瞎話啊,這要不是正紅色,你說啥叫正紅色?”殷裕也瞪了回去,倆人像五歲小兒一般幼稚地鬥起嘴來,讓蕭時越聽越頭大。
昨日也是,殷裕興衝衝地跑來找他,帶著烏泱泱一群人,拽過他就開始量體裁衣,又拉他去看騎哪匹馬,最後在準備拉他去選擇馬車車紋的時候,被魄風打斷。
魄風本就覺得殷裕蠢兮兮地看著不順眼,現在更是被殷裕氣個半死,畢竟對他而言,這一場辦家家酒一般的婚宴,不過是為了引鐵骨掌背後之人出現罷了。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紮個稻草人代替蕭時就拜堂。
殷裕麵對魄風的時候,不知為何,聲量便格外大:“人一生也就成這一回親!”他頓了一下,覺得這麼說不太對,便又改口:“人一生,第一次成親的經曆也就這一回!怎麼能不認真對待!你彆以為成親隻對女子重要,對男子亦是如此,況且若是沒好好準備,明日灰頭土臉的過去,人家娘家人見著會怎麼想?肯定覺得你不是真心想娶人家姑娘啊!”
“本來就不是——”魄風被蕭時一個眼刀打斷,憋屈著轉過頭去。
殷裕以為自己得了蕭時撐腰,一下子更得意了起來,昂起頭正準備說些什麼,就被蕭時扭頭打斷了:“一炷香,我隻有一炷香的時間陪你搞這些。”
魄風在蕭時身後,這下又換他得意起來,衝著殷裕挑眉。
然後就是他迅速弄完了一切,去聽魄風彙報藥莊釘子都安插在百花樓附近哪些地方,釘子們又來跟他彙報都在村裡哪些地方找到了鐵骨掌的蹤跡。弄完這些,就被煙嫋逮了個正著,拉去喝酒,再然後是送柳時衣回屋,讓魄風處置抓到的鐵骨掌,又被柳時衣喊上房頂,聽她講那些認識自己之前的日子。
再然後,就到了現在,看著魄風和殷裕在他麵前炸毛鬥嘴,他揉了揉太陽穴,沉聲開口:“行了,彆吵。”
他看向殷裕:“我要沐浴。”
殷裕不情不願地又剜了一眼魄風,手一抬,示意人都跟自己出去,但自己關門出去前,還是跟蕭時又吆喝了一嗓子:“師父你洗快點啊,不然真的來不及了!”
蕭時頭疼地揮揮手,這才看向魄風:“說。”
“這小少爺就是個二百五!”
“我讓你說鐵骨掌的事兒。”蕭時瞪了他一眼,“你一見著他就自動變成五歲小兒,我看你倆也是臭味相投,誰都彆說誰。”
魄風不爽地癟嘴,但也說不出蕭時話中的不是來,隻得乖乖答話:“他怎麼都不說,我用針封了他的百會和膻中,他現在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在那屋裡關著呢。”
“讓釘子們盯好了,任何有異樣的人都彆放過。而且——”蕭時頓了一下,“能私下解決就彆鬨起來,引去單獨找我,彆把場子砸了。”
“……你不會真喜歡上那姓柳的了吧?還在意起她的場子來了?”
“因為今天會來很多不會功夫的平民百姓。”蕭時答得極快,反倒讓魄風有點羞愧,點點頭轉身離去。
蕭時終於換來了一點沒有旁人在的時間,也隻有在這時,他才能在心底把剛剛未說完的話講完。
“當然,也是因為不想讓柳時衣第一次成親因為他毀了。“
一聲歎息,隱在風中,誰都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