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後。
流水村最近熱鬨了不少。
流水村是周國邊境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子,村裡年輕力壯的大多都出去尋生路了,留下來的不是老弱病殘就是稚嫩幼童。好在它處在前往嵩山的必經之路上,而嵩山派作為武林第一正道,每逢要舉辦招徒試煉,都會吸引大批江湖人士前往,來往歇腳的人絡繹不絕,流水村也因此熱鬨了好一陣。
今年的招徒試煉,因為剛巧趕上了閉關多年的嵩山派掌門出關,因此格外引人注目。才剛出了年關,細雪將融,流水村就迎來了大批遊客。村內最大的酒樓百花樓更是人滿為患,臘月寒冬裡也熱火朝天。
說書先生老錢的攤位就在百花樓附近,這些天單是嵩山派掌門典旬與曾經的淩霄盟之主莫淩峰的恩怨都講了百八十遍。
那年莫淩峰參加英雄榜試煉,對上的正是天下第一劍——嵩山派掌門典旬。莫淩峰的淩霄盟也是才建立,正缺個揚名四海的機會。於是乎身為白道第一門的嵩山派就成了他的目標,據說典旬其實功夫和莫淩峰不相上下,怎奈莫淩峰身為邪道,本就不擇手段,出手狠辣,直接把道骨仙風的典旬打懵了,整個嵩山派乃至白道的臉麵都隨著典旬的戰敗被莫淩峰踩在腳下,拿著英雄榜第一的盛名,帶領淩霄盟將江湖攪得血雨腥風。
自那一敗之後,典旬便回到嵩山之中,開始入關潛心修煉。此後數年間籠罩在整個江湖頭上的淩霄血雲未能傷到他絲毫,想來他在關內也是天天想著如何找莫淩峰打回那一架,卻不料莫淩峰莫名其妙跑去刺殺新登基的昭國皇帝,反而了結在十四歲的將軍府遺孤蕭時手中。
莫淩峰死後,淩霄盟如鳥獸散,被白道圍追堵截,再也沒了聲響。
而莫淩峰死後,江湖局勢終於重新穩定下來——嵩山派憑借當時圍剿淩霄盟重新坐穩了白道第一的位置,而殺了莫淩峰的蕭時也因為護駕有功被封了驃騎小將軍,十年間帶著他的禁天軍征戰四方,開疆擴土,殺人不眨眼。原本昭國在九州之中不過墊底,在他的率領下國力大增,而今隻屈居大周之下,隱隱有競爭九州之主的態勢。
雖說廟堂遠於江湖,但蕭時情況特殊,他因為殺了莫淩峰成為朝中重臣,武林因他殺了莫淩峰而重整旗鼓,因此這次典旬出關後,都說他請了驃騎小將軍,希望這殺神能給嵩山派百年來最盛大的一次招徒試煉增光添彩。
老錢到底是位專業的老說書先生,哪怕每天說的都是同一件事,也回回都講得唾沫橫飛、激情四射。和他的熱情比起來,說書攤旁邊的赤腳醫生看起來就死氣沉沉不少。
這赤腳醫生是個不修邊幅的小年輕,整日耷拉著眼,看起來像沒睡醒似的。無論旁邊的老錢如何繪聲繪色,都能靠在藥櫃上支著腦袋睡的呼嚕直響。也因為這般精氣神兒,顯得一旁杵著的破爛旗子上寫著的“藥王穀唯一傳人,醫者仁心,童叟無欺”看起來格外可疑。
來往百花樓的大多是江湖兒女,難免有人知道當年藥王穀被淩霄盟屠穀、無一生還的往事,所以看這赤腳醫生就更不順眼了。
這一日正午,北風雖盛,卻也吹散了多日不散的雲霾,讓陽光灑了個痛快。有幾個打眼一看就是外疆來的少年人一起停在了赤腳醫生的麵前。
領頭的少年說官話還有些口音,他看赤腳醫生支著腦袋不知是睡是醒,便踢了一腳藥櫃:“唉,你說你是藥王穀唯一傳人?”
赤腳醫生的胳膊原本抵著藥櫃,這一腳直接沒了重心撐腦袋,差點沒摔下去。但這小大夫也不惱,隻是打了個哈欠,甚至沒看麵前的少年一眼,隻是一攤手:“診脈三文,開藥四文,上藥五文。”
少年有些惱怒:“我問你是不是藥王穀唯一傳人!”
赤腳醫生這才抬起頭來,亂糟糟的頭發下竟是一張頗為白皙秀麗的臉,這次說話聲音大了些:“少俠不識字兒?我這旗子上不是寫了嗎?”
小大夫聲音清亮,外加看清了臉,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這人竟是個姑娘。
小大夫活動了下睡久有些麻的身子,似是根本沒把少年人的挑釁看在眼裡,依舊是不緊不慢:“你什麼病啊?我看你麵色紅潤,氣若洪鐘,應當不是表皮傷了,莫不是有隱疾?”
少年身後跟著的幾個人忍不住笑出了聲,少年在夥伴麵前落了麵子,更是氣急敗壞,一腳踹翻了藥櫃,指著小大夫破口大罵:“厚顏無恥的騙子,江湖誰人不知藥王穀當年被淩霄盟屠了全穀,無人生還,你怎有膽子冒充?!”
小大夫還是不惱,隻是瞥了少年一眼:“你是淩霄盟的?”
少年一愣,怒火中燒:“你才是淩霄盟的!”
“那你怎麼知道當年藥王穀無人生還?你在現場親眼見著了?一個個人頭數了?”
“……江湖人人都知道!那淩霄盟惡名昭彰,從來不留活口!”
“那江湖人人都參與淩霄盟屠藥王穀,一個個人頭數了?”
“你、你簡直強詞奪理!”
少年一怒之下,上前就要揪起小大夫的衣領,卻被旁邊傳來的女人聲音打斷了。
“柳時衣!你又惹事生非了?!”
少年看向來人,是個風韻猶存的少婦,掐著柳葉腰,怒火遮不住她的豔麗,隻見她直接衝過來,揪著小大夫的耳朵拎她起來:“說過多少次了!要尋晦氣就上彆的地兒去,少在我百花樓門口壞生意!”
被叫做柳時衣的小大夫嘴裡哎喲亂叫,臉上已經沒了剛剛的懶散,一臉頭痛地扯著少婦的手:“小娘,是他尋我晦氣!”
少婦生氣地一甩手:“哪有客官尋晦氣的道理!柳時衣,你給我老實呆角落去,再跟人家少俠麵前尋不痛快,仔細你自己的耳朵!”
少婦說完,便把柳時衣往旁邊一推,堆了滿臉笑看向少年,搭著他的胳膊便往百花樓帶:“少俠,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那丫頭就是混口飯吃,不值當因為她鬨脾氣,您也是要去嵩山的吧?這山高路遠的,您先來我百花樓歇歇腳。”
少年鼻子出氣,有了台階下,狠狠剜了柳時衣一眼,跟著少婦朝百花樓而去。
柳時衣則重新躺下,揉了揉耳朵:“煙嫋下手越來越狠了,我每天在這兒給她引客,我容易嗎?今天拿到分成,我回去定要買個豬蹄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