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
渾河岸邊的雪地裡,換裝成南韓軍服的徐琨和鄧朝,正在進行拍攝前最後的準備。
鄧朝抱著一隻沒穿鞋的腳,連聲催促道:“琨兒,你特麼到底要看到什麼時候啊?!趕緊把靴子給我,快特麼凍死我了!”
“大老爺們挺一挺怎麼了?”
徐琨使勁扯著鞋舌,捧著戰靴翻來覆去的端詳,嘴裡道:“昨兒道具稀裡糊塗給錯了樣式,我拆的那個跟你這個壓根不一樣,這要是不小心給削塊肉下來,你說算我的,還是算你的?”
“那你怎麼不用自己的鞋?!剛發下來的這幾雙不都一樣嗎?!”
“瞧你這矯情的~”
徐琨把靴子丟給他:“到時候要拆的又不是我這一雙,再說我都沒嫌你磕磣……”
鄧朝手忙腳亂的套上靴子,站起身,範大腦袋一樣跺著腳來回溜達,嘴裡罵道:“先前在大巴車上的時候,你怎麼不看?非到這野地裡坑老子是吧?”
“那會兒我不是正在跟馮導討論,要不要重拍烈士陵園的戲嘛。”
“為什麼突然重拍的,我覺得你那段戲挺好的啊?”
“彆的還行,就是被奪走酒瓶後那段獨白,感覺差了點意思——當時沒覺得,現在感覺還是太衝了,有點用力過度的感覺,應該再平一些,就是那種悲從中來的感覺。”
徐琨說著,直接坐到了鄧朝的馬紮上,給鄧朝現場表演了一番,問:“你覺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
鄧朝哈哈笑道:“你這臉都凍僵了,眼眉鼻子嘴都在動,就臉沒怎麼動。”
“屮~”
徐琨解下背後的行囊,從保溫杯裡扯出條熱毛巾來,狠狠揉了揉臉,直到感覺臉上的冰霜全都化開了,這才作罷。
不過沒等他再給鄧朝表演,郭小軍那邊就嚷嚷著地雷已經埋好了,讓演員抓緊時間就位。
這段拍的是:穀子地【徐琨】跟著趙二鬥【鄧朝】在朝鮮戰場上,為了給炮兵指引敵人坐標,進行化妝偵查的時候,趙二鬥不小心踩到地雷,又被穀子地拚死救下的劇情。
倆人彙合其它幾個龍套演員,順著劇務的引導開始走位、彩排。
等彩排完,又有人拿著長柄小鏟子,用雪把那些腳印重新覆蓋。
其實這段兒鏡頭沒那麼近,哪怕是在大熒幕上,觀眾也未必會留意到那些提前踩出來的腳印,但劇組在馮曉剛的嚴格要求下,還是一絲不苟的補上了。
八九十年代的這批導演,各自有各自的毛病,但對待電影的用心程度,卻是毋庸置疑的——當然,到了2015年前後情況就又不一樣了。
趁著鏟雪的當口,徐琨和鄧朝都用圍脖把臉裹上,然後縮著肩膀背對著風口,以便過會兒拍攝時,臉上的肌肉不那麼僵硬。
彆的方麵力求真實,這臉上發僵發木的情況,可就沒辦法力求真實了,不然情緒體現不出來,說不定反而會被人噴成演技拉胯。
“哎~”
徐琨忽然想到一件事,於是用胳膊肘捅了捅鄧朝:“你說這些老地雷乾嘛都要弄成鬆開的時候爆炸,直接一踩就炸多省事兒?”
“可能是製造的時候怕出危險吧,這多一道工序就多一道保險——再說要不是有這樣的地雷,那很多戰爭戲就沒法拍了。”
鄧朝一邊說著,一邊又忍不住跺腳:“屮,讓你整的我腳上癢癢的,不會是傳染上腳氣了吧?”
“滾!你手上才有腳氣呢!”
徐琨沒好氣道:“估計是剛才腳底板凍僵了,這會兒有點化開了。”這時馮曉剛走了過來,鄧朝連忙堆起笑臉喚了聲‘馮導’。
馮曉剛沒有理他,而是對徐琨道:“我剛才又看了一遍,覺得那段情緒問題不大,不過你要是堅持的話,那咱們頭元宵節就重拍一遍。”
“重拍吧。”
徐琨毫不猶豫道:“到時候您給我一天時間,我提前醞釀醞釀,保證比上次有長進!”
等馮曉剛離開之後,鄧朝不無豔羨的道:“還是大導演牛氣,換了我可不敢找這個‘後賬’。”
其實演員主動要求‘改戲’的情況,最近這兩年已經越來越頻繁了,不過敢在馮曉剛這種大導演麵前找後賬的確實不多。
見徐琨沒言語,鄧朝又拱了拱他道:“要是我以後也做導演,你可得來客串個角色。”
“客串好說,戲份多了那就得看劇本好不好了。”
“那肯定的,到時候我找田老師和劉衡老師……”
正說著,鐵皮喇叭又響了,徐琨忙把圍脖扯下來拋給助理,露出胡子拉碴的臉,催促道:“彆扯淡了,咱們該去趟地雷了!”
這段戲本來主要是拍兩人的對話,徐琨拆鞋壓住炸彈的動作不是重點。
但徐琨還是提前演練了‘刀法’,說不上行雲流水,但看著就深得‘穩準狠’的要訣。
鏡頭懟著鄧朝的臉的時候,鄧朝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等到鏡頭下移,他也忙瞪著眼睛往下瞟,生怕徐琨一個不小心給自己削下塊肉來。
不過真正考驗人的,還是趙二鬥【鄧朝】在雪地裡光著一隻腳,邊走邊回頭的鏡頭。
這一幕足足拍了十三遍,鄧朝也在雪地裡趟了二十六回,哪怕提前在襪子裡塞了保暖的東西,事後還是起了凍瘡,小半個月都走不利索。
徐琨也斷斷續續,在雪地裡半蹲半跪了兩個多鐘頭。
為了保證表情神態不走樣,每次開蹲都得先用熱毛巾敷臉,這冰火兩重天的,就跟在臉上動刀子差不多——還是不打麻藥的那種。
結果到正月十三重拍烈士陵園戲的時候,馮曉剛表示那段戲‘離彆戲’有點多餘,可能剪輯時要全部刪掉。
徐琨鄧朝:“……”
隨後徐琨就把這股憋悶委屈勁兒,用在了穀子地沙啞哽咽的控訴當中:“老劉啊,咱不是……非得跟你矯情……吹沒吹這號。
咱九連……四十七個兄弟……明明都是烈士!怎麼就成了失蹤了呢?!你現在躺在這兒,誰能給他們證明這事兒?!”
不管劇本是什麼傾向,至少徐琨在這一刻是徹徹底底的融入了穀子地這個人物。
等到馮小剛喊‘哢’的時候,徐琨非但沒有從墓碑前起身,反而把身子往墓碑上靠了靠,就這麼倚在上麵久久沒有動作。
被炸成兩截的原九連指導員。
曾經被戰場嚇尿了褲子,最後卻毅然拉響炸藥包壯烈犧牲的指導員王金存。
為了保存九連最後一絲血脈,重傷瀕死前謊稱聽到集結號的焦大鵬。
為了守住陣地,和敵人坦克同歸於儘的薑茂財……
一個個形象在徐琨腦海中淡去了熟悉的麵孔,卻越發顯得熠熠生輝栩栩如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