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一眼望去,發自魂魄的顫栗便席卷而來。
明明那並沒有骷髏堆積、骸骨成群、血海翻湧,隻是渾圓如墨的粘稠漆黑。
然而,恐懼依然是恐懼。
仿佛上古年代,人走入無邊無際的黑夜後,就再也回不來。
整座山穀為之一停,那鮮紅如血的彼岸花海也黯然失色。
那渾圓的黑暗陷於麵前,擠占了殷惟郢的全部視野。
恐懼席卷而來,穿透肌膚,深入到心湖之間。
而就在這時,
橫隔於心湖之上,如芥子似的無明大盛!
那是長生大道崩塌的痛苦,亦是殷惟郢有生以來最深的恐懼。
無明如神像般屹立,席卷而來的恐懼反而被它吞噬殆儘!
額上滴落一滴冷汗,殷惟郢回過神來,指尖後知後覺地打了個寒顫。
再看那混沌之時,竟不覺有多麼可怖。
女冠心念一句:
“不如陳尊明。”
正如人生之中,最恐懼的事物,可能不是黑暗、不是鬼怪、甚至不是什麼人間凶獸,而是童年時莫名冒到眼前的鼠影,吱吱呀呀的磨牙聲,撕扯起你的鞋履!
而半晌之後,陳易和冬貴妃才回過神來。
麵對那石門縫隙內的龐然大物,冬貴妃的臉上失去了些血色。
“千戶…可、可有…辦法?”
她下意識問道,玉春膏的藥勁已初見成效。
陳易卻沒時間顧這麼多,憑著經驗,腦子飛轉道:
“逆轉陣法,交替生門和死門,重新關上那門!”
接著,陳易擰頭看向殷惟郢。
女冠旋即會意,她已然尋到了陣法的死門,此刻周身竅穴元炁聚攏,竭力逆轉陣法。
於陣法、符籙一道,太華山向來是修道名門。
轟隆!
那雕刻有擒鬼圖的石門沉重地悶響起來,煙塵自上而下滾滾而落,混沌覺察到他們想做什麼,竭力撞擊封印。
然而封印哪怕輕輕顫抖,仍舊堅固安然。
混沌為此張開了大口。
舉目望去,那不是什麼血盆大口,而是漆黑萬丈,似比深淵更深之所。
“吼!”
它發出一聲咆哮。
嗓音在山穀間回蕩,磅礴的聲浪如同重錘,一錘又一錘地砸斷山穀,直至山崩地裂!
巨大的裂痕浮現出來,陳易輾轉騰挪,護到殷惟郢身前,接著便見成百上千道相似的裂痕浮現,原本平緩的山穀頃刻間斷裂開無數懸崖。
比地府更深的地方顯露了出來。
十八層地獄!
萬鬼奔騰,青藍幽邃的魂魄在那裡發出淒厲哀嚎,幽寂刮骨的寒風湧出,吹得人幾乎形銷骨立。
蒼白的利爪掙紮地蔓延出來,那是一條被分成一半的蛟龍,它聲嘶力竭攀著高崖,要朝陳易撲去。
陳易縱身躍去,禦起後康劍,赤金舍利子大放光明,頃刻於撲殺來的蛟龍鬼魂纏鬥一起。
龍尾橫掃,如山般撲來。
寅哉劍一出,先慢後快,狹著鳳唳般的風聲。
劍風肆虐,掃來的龍尾被攪得粉碎。
那分成兩半的蛟龍痛嘯一聲,朝著那地獄深淵退去。
而數以千計的魑魅魍魎不計代價地朝上攀登!
於同一時間解決掉三頭惡鬼,冬貴妃飛掠過來,傳音入密道:
“現在該如何是好?!”
陳易看著那陣法的紋路漸漸變化,此刻好似再拖些時間,陣法就將徹底逆轉:
“還不得退後,差不了多少了。”
冬貴妃似有疑慮。
陳易的眼角餘光看到她已臉生春色,冷冷道:
“你不想要解藥?
且寬心,哪怕混沌再早一步出世,我照樣能保全你我。”
冬貴妃猶豫之後,終究點頭道:
“好。”
話音落下,她反身便與惡鬼們廝殺。
陳易同樣如此,不過他儘量周折於殷惟郢的附近。
女冠的四周已燃起了七張符籙,儘是有上好的黃紙所造,與陰曹地府迥然的真火灼灼,壓在陣眼之上。
陣法一點點地逆轉著。
混沌再次咆哮!
轟!
聲勢好似雷霆墜落。
然而這一回,卻沒有山崩地裂的景象。
一種灰白色的氣息如海潮般奔湧而出,整座天空都成了灰白一片,一時間好似置身於天地未開之時,舉目所見皆是溟溟混沌!
還不待陳易弄清楚這一咆哮是為了什麼。
但卻聽到遠處瘋經師的一時驚呼:
“不好,我的修為!”
話音傳來之時,陳易同樣感受到了。
他連忙禦劍在前。
然而那灰白之氣奔湧還是彙入到竅穴之中,元炁變得凝滯,真氣也流得緩慢,原本堅韌如金石的體魄也在漸漸發軟。
而不停冒上來的鬼魂們,反而身形逐漸壯大,越渺小的越壯大!
那方才張牙舞爪的蛟龍,此刻萎縮成了蟲兒的模樣。
乾坤倒轉!
強的在轉為弱,弱得在轉為強。
山峰崩塌,鬼魂咆哮怒號,自上而下看去仿佛連綿不絕的海潮,狹著勁風卷起驚濤駭浪。
這千萬鬼魂越來越近,可陳易的修為卻在步步下跌。
竅穴阻塞,經脈收窄…
原本學過的功法,卻在要用之時,偏差極大,宛如稚童舞劍,心裡一個模樣,現實裡另一個模樣。
本就小如芥子的金丹,更是沉入到心湖之間,洞府萎縮,湖泊逐漸變成池塘。
無論是道還是武,境界都一跌再跌!
陳易臉色微微發白。
仿佛絕路就在眼前……
卻聽到身後一句:
“咦,我怎麼元嬰了?”
………………
於時常采補大殷的陳千戶而言,境界是一跌再跌,原本的金丹變作結丹境,而四品的武道修為,跌落至了六七品。
可對於時常被采補的女冠而言。
此刻卻如同一朝得道,白日飛升。
她先前幾日被采補到築基境,哪怕陳易後麵予了她三枚真元,可到頭來哪怕煉化完,也不過結丹初期。
而那先前一些日子給予的真元,她還未煉化完全。
此刻她又坐鎮於陣法之中,直麵了那倒轉乾坤的咆哮。
七張符籙燒著真火,光輝綻放。
那原本斷裂的長生橋,好似被無形地填補起來。
而且遠勝以往。
心湖之間,燦金色的光芒大盛,一枚渾圓如龍珠的金丹浮現,如海上生明月,丹上有九道紋路。
無明在這光芒之下,慢慢退讓出來。
而駕馭著金丹的,是一有形的身影,它著素白道袍,正是殷惟郢的元嬰。
殷惟郢正欲麵露喜色,卻頃刻間心湖平靜。
一如止水,不起漣漪。
她仿佛回想起方才欣喜驚訝的自己,
接著,太華神女搖了搖頭,輕歎一聲:
“何足道爾?”
道袍浮動,如白雲蒼狗,雲起雲落。
低頭可見萬鬼奔騰,魑魅魍魎要自幽冥地獄之間而來,勢如席卷八荒!
煞氣重重,橫掃**。
女冠吐了口氣,真火興盛,自行旋起了風。
風清,與這幽冥地府的濁氣截然不同。
此為修道之人的一口清風。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風掠過破碎的山峰,崩塌的崖穀,拂過那判官的殘骸,轉動搖曳的彼岸花海,鮮紅的花瓣掠起,再落下時竟成了朵朵白蓮。
最後,掠過了陳易的發梢。
他回過頭看時,見殷惟郢撚起劍指,指尖朝天。
狂風大作!
陳易眼睛微微瞪大,
殷惟郢一指指天,竟…
乘風而起。
扶搖直上九千裡!
………………………
清風化狂風,嘶嘶風鳴如鳳唳,掠過女冠的發梢之間,昂著頭儼然可見那陰曹地府的漆黑穹頂。
她踏出一步,地上一切變得渺小如螻蟻,她飄渺如登仙一般,腳邊聚攏起了雲霧。
而在那原來的地方,幽藍的魂魄聚攏,那正是殷惟郢的元嬰。
元嬰出竅,逆轉陣法,而本尊直上九千裡之高,昂頭便是一望無際的地府穹頂,腳下雲霧連綿,將山穀間的罡風一並俯瞰。
殷惟郢沒有一聲高歌,亦沒有慷概激昂,而是噙著淡薄的笑,由衷地感到寧靜。
正如地宮時登仙一般。
那萬鬼奔湧之景,自此時看去,不過是一條細微的白繩。
殷惟郢起劍。
她曾說過,待她成仙之後,何嘗不會行斬妖除魔之事?
如今雖未成仙,
可斬妖除魔,
何不逍遙?
一劍斬下,狹著穀間罡風,化作萬千劍風呼嘯!
數以百計的妖鬼被劍風攪散,數以千計的妖鬼被劍風擊墜,數以萬計的妖鬼在劍風下匍匐而不能寸進!
猶記那年少看那畫中故事,仙子手捧蓮花,出塵絕豔,蓮花中滴落一滴露水,便足以讓人長生不老。那時她為之癡迷,日日到湖畔候著蓮花的朝露,便是父王母妃相勸,不接到朝露也絕不回來。
“玉液瓊漿飲露,神水金丹妙處,”
時間仿佛一晃而過,過得很快,那時她已經不再年少氣盛,而是出落成王女模樣,過去的畫中故事不過雲霧,模糊不清,眨眼散儘,好像長大了,夢想不再是夢想。可一日卻忽見,天空仙鶴盤旋,師傅玉真元君駕臨王府,她忽然驚覺,原來自己生來便要成仙。
“此會遇真仙,”
飄渺出塵的殷惟郢,雲海間落下一句,隨之又是一劍,
“飛入我家天府。”
萬鬼哀鳴,崩碎的山穀仿佛成了她一人的舞台,她高居其上,不入其中,唯有劍落其中,桃木劍宛似劍仙的法劍。
她又記起某年去太華山,見那裡鐘靈毓秀,山如海般相連,立在高處見大山浩渺,黃昏時分,層林浸染,化作記憶裡浩蕩的一抹金黃,那時年少,見那山上道士騰雲駕霧,便念著什麼時候,自己也能飄渺入雲間。
女冠搖頭失笑。
如今腳下,自是萬丈雲霧。
“看取,看取,雲海飄飄獨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