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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風靈毓秀之地,從來不乏文人墨客,於大好風景前吟詩作對,互訴衷腸,一杯一杯千樽酒,再許多的愁,也都化開得一乾二淨。
隻是太華神女殷惟郢從不喝酒。
道門出家人並非全都禁止飲酒,唯有全真教一脈方才禁酒禁葷,一般道人,往往隻是四不食,即不食牛、狗、雁、烏魚。
太華山並非全身教一脈的道門,相較於廣開門路的全真教,太華山更主張金童玉女了斷紅塵、避世修行,不然殷惟郢當時也不會苦苦尋覓金童,隻是到了最後,反而把自己給搭了進去,不僅沒法避世修行,而且還得給那人采補走道行。
殷惟郢眉宇擰得更緊,薄唇輕抿,不堪回憶湧上心頭,那人狠狠地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弄得她渾身汙穢,她一想,便不住輕抖,那時她回王府,不經意間照過銅鏡,才發覺自己有多淒楚,後知後覺地慌亂起來,藏在屋子裡,憂心被下人們看出異樣,若是稟報給了景王和景王妃,讓他們知曉嫡長女修道修得每況愈下,更給死敵陳易那般糟蹋,景王府非得崩塌不可。
這一切,其實若仔細想一想,都還好,鬨得再大,最後也是當一樁醜事掩埋乾淨,殷惟郢冷靜下來後,發現更教人絕望的,是那人事後的冷漠回絕。
“殷姑娘,在想什麼?”一旁的上清道女道士見她愁眉不展,不由問道。
殷惟郢回過神來,淡淡一笑,輕搖拂塵道:“出家人,還能想什麼呢?”
那上清道女道士麵露傾佩,輕輕敬了女冠一杯茶水。
殷惟郢回以相似的禮數,而後便見女道士轉過臉,目光直直地越過那侃侃而談的一眾道士,落在了玄真道人身上。
如今年關將近,上清道本來早該離京,隻是蕩寇除魔日時,飛元真人受創,玄真道人亦是重傷,不宜走動,亟需就地療養,便直到這時才走。
上清道要離京,自然少不了踐行,身為太華神女的殷惟郢受邀,自然也不會缺席,道士們彼此的踐行不是文人墨客吟詩作對,而是講論道法,好讓彼此路上心有所得。
如今那一眾道人正在論道,女道士盯著玄真道人,眸光少女似的明亮,分明是細雪紛飛的時節,女道士的眸光羞澀又長情,其中意味,訴說不儘。
殷惟郢看了便發笑,待女道士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時,
女冠輕聲一句:
“細雪紛紛時,何人欲思春?”
女道士紅了臉頰,羞郝至極,良久之後,才聽到殷惟郢笑道:
“何必心慌意亂,少女心事而已。”
女道士慢慢緩了過來,小聲道:
“我自然明白清心寡欲,可是見了玄真師兄,便靜不下心。”
“唉,終歸一句話:修行不夠而已。”因為還算相熟,殷惟郢便調侃著說道。
女道士聞言,壯起膽子問道:“那…殷姑娘便沒有少女心事麼?”
當時淮水村遇鬼將,女道士、玄真道人全都在場,再加上彼此間道友與道友間的來往,話語間少了許多顧忌。
“…不曾有過。”
殷惟郢說這話時,眸光微垂,心念幽幽。
哪有什麼少女心事…
少婦心事…罷了。
不想還好,念頭來到這裡,殷惟郢的目光便幽長起來,如今她的困局,又是否與換回丈夫真心的妻子有幾分相似呢?她想要成仙,他卻不會給,還不允許她來換,說起來,其實那初遇時,將錯就錯,便認了他做金童,那結果還會不會不一樣?女冠想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其實真相似嗎?殷惟郢不知道,她從沒有過少女心事的時候。
罷了、罷了,不想了,我跟他的交情到底能有多深?不過是到底了而已。
遙遙見走來一人,殷惟郢見是陸英,便起身打了個稽首,打完抬起時微微僵住,隻因她看見一雙好奇又撲閃撲閃的眼睛。
東宮若疏!
看見這少女,殷惟郢就一股氣。
但她還是稍微壓了下去,隻因這東宮姑娘還算信守承諾,沒把她的事往外傳。
“你們怎麼往這裡來了?”
殷惟郢笑麵相迎,嗓音清淡,拂塵輕抖。
“鼎…殷姑娘,我們聽玄真他們談起淮水村的事。”東宮若疏虛心請教道,“想聽聽那日到底怎麼樣了?”
女冠的麵色僵了那麼一僵,從陸英的神色上沒看出什麼異樣後,方才鬆了口氣,心底對東宮若疏恨得牙癢癢。
這東宮姑娘最好哪天被那人捉走,關入小黑屋裡麵十天八天,最後雙目失神、癱軟在地,看看誰才是鼎爐姑娘,殷惟郢心裡騰著惡念。
不過,她麵上仍舊平淡下來,心如止水,莞爾一笑道:
“還能有什麼,那一日,無非是陳千戶斬鬼罷了。”
“可我聽他好像跟閔寧親嘴了。”
“…小插曲罷了。”
“還當著你的麵。”
“……”
殷惟郢皮笑肉不笑道:
“…我心如止水。”
東宮若疏見她滿臉平靜,心裡暗歎著,哪怕知道她跟陳易的真實關係,還是不由傾佩起來。
即便傾佩,東宮姑娘也沒有細究,她不是來問這個的,而是打聽些關於陳易的事。
她想要的驪珠,還在陳易手裡呢,若不打好關係,隻怕要卡在六七品卡半輩子。
“那…他當時為什麼會出現在淮水村?”東宮若疏問道。
殷惟郢稍作回想道:“好像是因…聖意。”
東宮若疏挑眉道:“那妖後?”
“若疏!”陸英緊張道。
“無礙,都不是外人。”殷惟郢清淡道,她為景王之女,自然也厭惡那臨朝稱製的安後。
見殷惟郢這樣說,陸英也不好說什麼。
東宮若疏繼續道:“他是會對聖意言聽計從的人嗎?據說淮水村的鬼將很是凶悍,他何必冒這麼大險呢?”
殷惟郢心想我怎麼知道他為什麼去,總不可能隻是為了招魂,她垂眸似在思索,卻是想到了什麼,暗暗冷笑,旋即道:
“是啊,他又何必冒這麼大險?”
東宮若疏眼睛微亮問:“另有隱情?”
“他會為什麼冒險,說到底,不就一個色麼?”殷惟郢嗓音平淡。
陸英和東宮若疏聽到後,想了想,都讚同地點了點頭。
“是哪位姑娘?”東宮若疏問。
“天裡的那一位。”殷惟郢意味深長。
二女聞言,心思一轉,倒吸了一口冷氣。
“妖、妖後?!”東宮若疏驚了。
殷惟郢眸光深深,輕輕歎道:“你們何不想想,他從前其名不揚,卻幾乎一朝升任千戶,又是因為什麼?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那妖後看上了他,把他收作麵首,夜夜笙歌,私授官位,而他自然也…為之鞍前馬後。”
二女聞說此言,都愣了好一會,原因無他,這番話說難聽些便是大逆不道,哪怕說好聽些,也是編排,殷惟郢出身天潢貴胄,她固然能說這話,可她們卻不一定能聽,還好這裡是錦雅閣,並無什麼外人。
東宮若疏受抬下巴,把女冠這番話記在心裡,琢磨了好一會,發現這可能是真的,能說清許多疑點,而且還挺符合陳易給人的印象。
他王女都敢當鼎爐,給太後當麵首怎麼了?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太華神女看著這一幕,暗暗冷笑。
她這番話,說實話自己也沒多少底,不過是猜測罷了。
至於這算不算誑語,殷惟郢也不去想,不想就不算。
更何況出家人之所以不誑語,乃是因為修為越高者,越是合乎大道,而大道並無誑語,正因如此,越打誑語,便會越是修為受阻,乃至遭到大道排斥。
隻是殷惟郢被采補走了十年道行,原來好端端的結丹境,直接連跌兩境回到築基期,已經到低穀了,打幾回誑語都無所謂了
而這番話隻要能稍微誤導一下東宮若疏就可以了,若這東宮姑娘因此惹著了陳易,落入後者的魔掌,那她可就…
她試著想象起陳易陣陣陰笑地抓住東宮姑娘的景象,而她則一旁看著,一旁淡然地輕揮拂塵,倒要看看,誰才是鼎爐姑娘。
當她想起陳易時,心湖間的無明不知為何,兀然放大。
她恍然回想起陳易的話,
“伱不安分。”
白衣女冠打了個冷顫。
她掃了眼天真的東宮姑娘,莫名其妙地有些害怕。
慌亂之際,她掐起指,暗暗算了一卦。
六四,括囊,無咎無譽。
這個卦象平和,無災無難,她鬆了一口氣。
還、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