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被塑為佛像的冤魂儘數散去,似是已入了輪回轉世之中,殷聽雪有些暈乎乎的,差點站不穩。
陳易及時按住她的肩頭,她站定在原地。
“還好嗎?”陳易輕聲問,麵色卻籠罩在陰影裡。
殷聽雪不知怎的害怕了一下,輕聲應道:
“還、還好。”
陳易眯著眼睛看她。
還不待他開口,殷聽雪就連忙道: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隻是念了下經文,這些冤魂就全飛走了。”
顯然,她是怕陳易認為她有意瞞著他,所以趁陳易沒開口便解釋道。
這不幸做妾的少女,從來都是怕她夫君的。
陳易摸了摸她腦袋,見她下意識的慌張模樣,失笑道:
“你即便真的瞞我,在這裡我也不會跟你追究。”
話說得好聽,但殷聽雪全然不信,他十足喜歡欺負自己,怎麼可能會說不追究就不追究。
隻怕真的不追究,日後也會找理由。
小狐狸或多或少體察到,陳易不是因為自己做錯了才欺負自己,而是因為想欺負自己才欺負自己。
至於有沒有做錯,真做錯了他就名正言順地欺負,沒做錯他名不正言不順地欺負。
陳易明白殷聽雪對自己的怵惕,當下也沒說什麼,而是一路向前走。
眼前的空間並不寬闊,卻狹長,在其深處似乎還有著什麼。
慢慢走到儘頭,陳易停了一停,仰麵可見一尊手托無價珠、結三界印的藥師佛像,而在其身側便是兩尊藥上藥王兩尊菩薩陪侍。
佛像的蓮花台前,有一缽水。
藥師佛像沒有麵容,空空蕩蕩的,哪怕仍然可見慈悲。
殷聽雪看了一眼,就趕忙垂下了腦袋。
陳易捕捉到她小動作,手指摩挲起她的脊背,淡淡問道:
“看見什麼了?”
殷聽雪猶豫之後,還是回答道:
“…我看見那個藥師佛上…長著像我一樣的臉,好可怕。”
陳易聞言,目光凝重了起來。
而殷聽雪的下一句,更是讓陳易手背泛汗。
“那、那個藥上菩薩像,就長得有點像娘。”
殷聽雪細聲細氣地補充道。
這可是大不敬,所以她說完之後,還小聲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陳易眉宇已凝重起來,接著二話不說,一刀斬了過去。
佛像連同兩尊菩薩像,儘數斷裂,轟然地墜在地上,聲響巨大。
三尊寶相莊嚴的塑像已然麵目全非,陳易向前走了一兩步,似在確認。
接著,他便看見佛像蓮花台前的一缽水卻仍然紋絲不動。
在他投去視線之時,平靜的水麵兀然起波,水紋交錯,渾濁不清,異樣而模糊的色彩漸漸浮現。
一張陌生的人臉呈現出來。
“終於見麵了,陳千戶。”
水麵中的影像模糊不清,難以分辨。
但陳易還是能夠猜出,那是合歡宗最後一位傳人,趙白。
“佛家的八萬眼之法?”
殷惟郢看見水麵中浮現的麵容,詫異道。
水麵裡,趙白微微頷首,像是同意了女冠的猜測。
陳易看著水麵裡的趙白,摩挲起了下巴。
先前自己,已經殺了兩個合歡宗傳人。
而眼前的是合歡宗最後一位傳人了。
“你我之間,好像是敵非友。”
無事不登三寶殿,陳易很想搞清楚他突然現身的目的。
更何況隔著一缽水,也沒辦法一刀斬過去。
水麵那頭的趙白笑了笑,開口道:
“我們也可化敵為友,而且…或許我能幫到伱。”
陳易倒有些好奇問:
“幫我什麼?”
“對付安南王。”
趙白徑直拋出了他的誘餌。
“為什麼要你幫?”
“她受了一寸藥師佛的琉璃光,永生不死,永不遭劫,而且還研習無相禪師法衣上的言語……”
趙白似是胸有成竹,語氣不急不緩。
在他看來,陳易沒有拒絕的理由。
“她將入四品之境,而陳千戶雖在圍殺中得活,想必也是入了四品之境,更想必陳千戶明白初入四品時的極盛之勢。”
水麵裡,趙白的麵色看不出一絲焦躁,反而有種一切儘在掌握之中的淡然。
這讓陳易…有點不爽。
既然不爽,那又何必給他好臉?白白給自己的殺人刀添堵麼?
水麵裡,趙白瞳孔驟縮,他看見寒得駭人的刀光鋪滿了整片視野,隨後是哢的轟然斷裂之聲。
趙白麵色的一缽水攪渾了起來,待重新平靜無波之時,隻剩下他那已經鐵青的臉。
這千戶怎麼如此…
不識好歹?!
趙白想不明白,那姓陳名易的男子到底有什麼把握,能殺得了如今的秦青洛,一言不合便將自己拒之門外,這樣的人要不是個蠢材,要麼就是個瘋子。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恢複淡然,喃喃自語道:
“那麼眼下,就隻剩下那兩個禿驢了。”
如今隻憑他一人之力,遠遠不足以破局,在萬般算計,乃至仙佛的算計中求得一線生機。
安南王看得出他故意以利誘之,隻求生機,他又何嘗看不出安南王看得出?
沒有人真的想做誰人的傀儡,哪怕是仙佛。
而合歡宗自開宗立派之初,便被種種人物,埋下了不知多少草蛇灰線。
如今全宗門的氣運都聚在他的身上,所以,他要試著賭一賭,賭一條生路。
趙白悠然起身,袖袍拂過水麵。
而後,他大步向前,按時間來算,安南王如今仍在容納那一寸琉璃光。
他要險中求活,做一點小小的手腳。
“相信至慧禪師大人有大量,不會在意我這點求活的私心。”
他要賭,賭那比丘尼為免他狗急跳牆,破壞那天大的謀劃,不去遏止他這點小舉動。
換而言之,他在借那比丘尼的勢。
身不由己,所以他早早便學會寄人籬下。
…………………………
巨大的背光貼滿金箔,但極其突兀地光華內斂,秦青洛麵前這尊藥師佛像仍舊毫無麵容。
淨土宗裡言明,藥師琉璃光如來是東方淨琉璃世界的教主,以弘深的誓願、無儘的功德,既能化消眾生的病苦,又能消除地水火風的災難。
此佛誓願不可思議,若有人身患重病,死衰相現,眷屬於此人臨命終時晝夜儘心供養禮拜藥師佛,讀誦《藥師如來本願功德經》四十九遍,燃四十九燈,造四十九支五色彩幡,其人得得以延生續命。
曾有一度,北方多興淨土,南方多興禪宗,安南王府執鞭南疆,理應親近禪宗,然而禪宗自古以來便自言匡扶龍庭,從不行舉義之事,然淨土宗則常常相反,曆朝曆代皆有淨土宗的信眾舉旗造反之事,還因此衍生出了白蓮教一類的江湖邪派。
秦青洛跪坐蒲團之上,藥師佛眉心凝聚出一滴微不可察的純粹光華,梵音陣陣,如唱“南無藥師琉璃光如來”的聖號。
不遠處的紅衣女子望見這一寸光,已然是雙目駭色,隻覺其與神教經文裡所言的明光多麼相像,她不敢多看,怕自己貪欲橫生。
一寸琉璃光緩緩下沉,當其接近時,秦青洛愈覺四周溫暖異常,如同全身心被洗滌了一般。
藥師佛上,其雖渾身金箔,可隨著那寸琉璃光下沉,變得更為黯淡了。
金黃的光華轉而縈繞在秦青洛的四麵八方。
安南王身前紫電輕輕顫鳴,似在恐慌,又似在興奮。
驟然之間,深紫的槍杆上,三道粗壯雷霆掠起,炸鳴在秦青洛身側,電光騰起又沉下,嘶嘶嗡鳴,似在與琉璃光爭鋒相對。
然而,純粹的琉璃淨光屹然不動,如同泰山壓頂,電閃雷鳴似漸漸被之降伏,隨著佛光的映照,三條紫雷安分下來,圍繞著琉璃光舞蕩。
槍隨主心,秦青洛意識逐漸模糊,竟莫名其妙地回蕩起第一次持槍的畫麵。
她年少第一回用槍之時,便刺死暴起殺人的刺客,寒亮的槍尖下是血淋淋的窟窿,而那一個死去的刺客,正是她的親叔叔,一位劍癡。
那時她便明白,槍乃百兵之王。
連劍也要被槍所破!
槍分六品,一曰神化、二曰通微、三曰精熟、四曰守法、五曰偏長、六曰力鬥。
秦青洛原在三四之間徘徊,如今她蒲團光耀如金蓮,琉璃光縈繞,她竟隱隱體悟到了何為神化。
神化、神化、出神入化。
世上有幾人可以將槍推入神化之境,昔年槍魁祝地紀算一位,曾經用槍,後來百兵貫通,返璞歸真的真天人許齊也是一位,除此之外,古往今來便寥寥無幾,秦青洛如今並未能入神化之境,可哪怕隻是隱隱體悟,都對武道五品破入四品意義匪淺。
什麼是槍?
釋迦摩尼出世之時,向四方行七步,舉右手而唱詠之偈句:“天上天下惟我獨尊”,意即“吾為此世之最上者”。
這便是槍!
百兵之中最上者!
秦青洛已抬起眼眸,蛇瞳一派金黃燦爛,藥師佛已全然黯淡,她卻渾身泛著淡淡光暈,如同佛家僧人證悟阿羅漢果。
那位最後一位合歡宗傳人趙白,不知何時從小門後走出,遙遙朝秦青洛拱了拱手:
“恭祝王爺得受這一寸琉璃光。”
“不必多禮,將法衣交予我手便是了。”
說完,秦青洛招一招手。
紫電如若通靈一般,掠至掌心。
“在這之後,便該去找人…試一試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