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陳易。”
殷聽雪似乎有話要說,陳易低頭看她,她吭哧了一會道:
“你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吧。”
“我不算個好人,但也確實不是無情無義。”
陳易摩梭著她的肩胛骨,真是細嫩。
“我知道,你也說過不傷害我,也答應對我好些,”
殷聽雪沒有去苛責他什麼,她早就知道苛責他是沒用的,要順著他的意來,
“你答應過的事一定會去做,對不對?”
陳易失笑了下,道:
“對,所以伱想說什麼?”
或許是因為,對周依棠有不少好感吧,又或許是她誦佛祈福來的憐憫,殷聽雪不知道周依棠會不會成功,可她不想看見,這一切到最後不得不一劍穿透誰的心窩。
用一生來等這樣一個人,這到底是多大的代價?
“你答應過的事一定會去做,”
殷聽雪依偎在他懷裡,細聲道:
“我相信你啊。”
………………………
晨起之時,陳易吐出一口氣,側頭看了眼還在熟睡的少女。
“相信嗎?”
陳易不禁喃喃。
實在有些難以想象,殷聽雪會跟自己說出那樣一番話。
陳易搖頭失笑,看來這麼多天相處,她已經隱隱約約摸到自己的性子了,她真聰慧,不是麼。
深吸一口氣,站起身,陳易走出墓室,心裡琢磨。
一出墓室,陳易便看見了早已等候許久的安後,後者溫柔地給他整理了下衣衫,隨他走向不遠的主墓室外。
越過暗河上的石橋,來到主墓室前,氣勢磅礴的青銅大門橫立麵前,左側門戶是一條黑色的陰魚,右側一條白色的陽魚,遠看過去,如尋常陰陽魚圖,實則卻不然,大門上的陰陽魚皆是魚身蛇尾,周圍有巨蟒盤繞。
蛇乃化為魚,顓頊死即複蘇,這便是古夏民的信仰,陰陽魚不止意味著陰陽相衝,更意味著生死轉化,這主墓室的大門,亦是死而複生之門。
即便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大門前,陳易仍然被這巍峨蒼莽的一幕震了一震,吐出沉沉一氣。
這時,獨臂女子單手負劍,流水濺道袍,自橋上由遠及近地走來。
青銅大門前,陳易朝獨臂女子拱手一禮道:
“見過周真人。”
周依棠微微頷首道:
“不必多禮,一旦入內,我會儘力護你周全。”
陳易點了點頭,斜眼看了看周依棠手裡的長劍,隻覺陌生,那並不是她那把通體純白的長劍“若缺”。
江湖之上,誰人不知寅劍山劍甲曾持一把若缺劍遊曆半座江湖,不僅一劍將天下刀法大宗、武榜第六的斷劍客退避十丈。她更曾問劍於曾錘殺劍魔吳不渝的真天人許齊,許齊那般半步登頂的雄才,也曾言她有劍仙氣象。
難道,她換了一把劍?陳易不住思索。
安後側眸看向陳易,若隱若現的九尾隨風搖曳,以心傳聲道:
“易兒,都準備好了,就等著動手。”
想起定好的謀劃,陳易垂起眉頭。
一個個陰冷的想法一閃而逝。
就動手,按原計劃動手,安後壓陣,自己為之破解周依棠的劍法,再有驢頭太子暗中協助,即便有玉真元君為之護法,可隻要安後引地宮諸異獸,合力絞殺,她受了傷,七成會敗下陣來,
在這之後…
在這之後呢?
那麼在這之後…自己又要再折斷一次她的劍麼?
“…再等等。”
陳易心聲道,先搖了搖頭。
她換了一把劍,自己連這把劍也要折斷嗎?
自己曾經傷害過她,難道又要再傷害一遍嗎?
陳易思緒雜亂之時,隻見周依棠手腕一擰,反手握劍,遞到麵前,
“拿著這劍。”
陳易略微錯愕,但還是接到了手裡。
長劍微微出鞘,便能看見劍身深玄色,周遭的光線都似乎黯淡了幾分,陳易正欲欣賞其巧奪天工,目光上移時,卻陡然停住,怎麼也挪不開,那是他熟悉的八個字:
心若殤殤,其後康康。
他又一次想起了那個雨夜,她的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芍藥花在雨中戰栗著,她是那樣一個固執的人,還發誓讓自己不得好死,即便自己死了也仍舊恨著自己,卻又等到了下一輩子,等到了百歲之後。
…原來,她真的什麼都記著。
思緒之間,陳易沉下眼眸。
陰冷與溫情交彙,他驟然眼神一厲。
周依棠是個固執的人,他又何嘗不是?
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好劍,有見其影,不見其光…劍好,劍銘也不錯。”
陳易故作平靜道:
“哪位大家寫的?”
“一位故人。”
周依棠越過了他,凝望起青銅陰陽門,
“內有妖魔,劍暫時借你。”
收劍入鞘,陳易側臉看向安後,做了個嘴型。
動手。
周依棠仰頭看著陰陽門,卻未聽見陳易的腳步聲,正欲回頭,在這將回頭卻未回頭之際,身後驚起威勢,蒼莽古青色金文撲麵如山壓了過來!
情況刹那突變。
那本應刻在青銅器皿的蒼莽文字抵近之時,劍甲身前光華瞬息一閃而過,這正是元嬰之境的護體金光,可護法身以避萬千邪祟。
周依棠倒掠數十丈,隨後穩住身形,腳尖點在水流中,飄然如遺世獨立,而後便見安後驟然綻放九條白色狐尾,磅礴氣勢在這地宮裡如同滔天巨洪。
寅劍山劍甲抬手,自上而下斬下一劍。
劍還未至,地麵就瞬間被分出了猙獰溝壑,如同提前為這一劍退避三舍。
下一秒,沛然劍氣浩浩蕩蕩地斬了過去,安後身前的金文陣陣顫鳴,前世之時,周依棠對塗山出世毫無準備,故而不慎受創,這一世卻並不一樣,她那時留了力,故意受傷,而且傷勢可控,就為了留有七成的氣力,以備不時之需。
安後踏前一步,半座地宮的青銅器都似在顫鳴,水流中無數或藍或綠的魂魄湧起,彙成金文,沛然劍氣破開重重金文,讓之瞬間破碎,這一劍遠比先前那次交鋒要凶猛。
劍氣抵近安後身前一丈,安後的額上甚至已經出現了一條血線。
就在這時,安後抬起手,某個金文在劍氣的某一個點上破碎,就如斬蛇七寸般,整條沛然劍氣竟刹那崩碎。
千裡之堤,潰於蟻穴。
周依棠微眯眼眸,隨後看向陳易,麵色閃過一抹異彩,而後不住苦笑。
下策果真不成
而眼下,玉真元君還在布置,難以馳援。
那麼,該先行一步了。
周依棠掠到空中,半側過身,正欲再出一劍,而後硬生生闖出地宮,哪怕要為此自碎金丹。
而在她抬手為劍,氣機凝聚之時。
潛伏已久的驢頭太子,驟然擲出一槍,槍尖掀起熊熊烈火,氣勢凶煞,自暗處而出!
周依棠瞳孔微縮,側身躲過一槍,槍勢重重砸入地宮,卷爛了不知多少巨石,而她側身躲閃時,聚起氣極頃刻一散,安後毫無猶豫,拍下“鎮”字金文。
劍甲身軀頓時一壓,自半空中墜落,勉強穩住身形,地上卻被壓出一座深坑,四周塵土飛揚,她正欲傾力出劍時,卻看見陳易提刀走了過來。
她頃刻一個恍神,那僅剩的手慢了半分。
就是這一半分,讓安後再拍下了一個金文“鎮”。
氣浪驟顯,深坑變作大坑,河水洶湧而過,周依棠臉色慘白,猶自不甘心地想要遞出一劍,可陳易已經來到了她的麵前,刀尖抵住竅穴,阻斷了她的氣機。
“你太托大了。”
陳易緩緩道。
周依棠抬眸看他,隨後垂下,
“你還是你。”
“你也還是你。”
陳易目不斜視,看著這個念了很久的獨臂女子。
她還是那樣,既不看他,也不多說兩句話,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冬夜地殼裡的一點冰裂聲,轉瞬即逝,自己曾以為前事皆作罷,可沒想到,她記得那些事,她還是她。
周依棠略有感慨道:
“原來…你也記得。”
她的情根原來這麼深,
以至於他試探到了周依棠,但周依棠卻沒有試探到他。
她隨後便沉默了下來。
沉吟許久後,陳易終於開口:
“冤冤相報何時了…”
她清淡道:
“往事知多少?”
聽著這話,陳易先是一愣,而後苦笑。
原來我們儘在這裡說些無關痛癢的話,試探著彼此不願觸碰的傷疤。
劍甲的結局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