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導演吳競源剛想讓大家收工,便被張遠給喊了停。這會兒道具都開始收拾箱子,燈光師都打算拔電線了,卻被生生打斷。五點半下班,五點二十九老板喊開會,他們現在就是這種感覺。吳導也煩惱。他不是蔡怡濃,也不是李國利,不是公司老板。雖然頂著導演的頭銜,但說到底,隻不過是一位快樂的打工仔。既然是打工,有誰不想早點下班。他看了眼張遠,隨後輕輕歎氣。若是其餘演員,他肯定懶得答理,隻是搪塞過去。但這話是張遠說的,便不同了。又是男主角,又是投資人……行吧。“有什麼事?”“剛才那場戲有點問題。”張遠走上前來,坐到導演身旁。“什麼問題?”張遠湊近了一些,打算慢慢和他聊。“是這樣的。”“鎖妖塔林月如香消玉殞一事,應該是整部《仙劍奇俠傳》故事的一大淚點,同時也是一大轉折點,沒錯吧。”吳導點頭表示同意。“既然那麼重要,這場戲就必須情緒拉滿,讓觀眾能夠切身感受到角色犧牲的悲涼和痛苦。”“但您看剛才林月如臨死前的台詞……”“逍遙,再見。”“這台詞衝擊力是不是不太夠啊。”吳導抬了抬眉毛,惆悵的說到。“沒什麼問題吧。”“這都是標準台詞。”“那我就問你,你這台詞,觀眾保哭嗎?”張遠正和導演掰扯呢,一旁的工作人員全都抖著腿,很不耐煩的看著他倆。“嘖,最煩演員現場改台詞了。”“導演能寫出半生不熟的台詞?”“就是,再說了,還能怎麼改,都是大攝影棚裡拍的戲,他嫌累我還嫌累呢。”“他是故意找茬的是吧,就說拍不拍吧。”都是打工人,當然有情緒。莫說這些位工作人員,就連一起配戲的安怡軒,以及為劉茜茜臨時做替身的劉品嚴都在一旁托著下巴蹲著,略顯無奈的看向張遠的背影。“不讓我下班,我宣布,反張遠聯盟要行動起來。”劉品嚴憤憤的說到。安怡軒也有些無趣,但經過上次半夜聽歌這事,她並明白,張遠這麼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對劉品嚴的話並未附和。而吳導這邊,則在細細聆聽張遠的意見。“按照劇本內容,在勇闖鎖妖塔之前,李逍遙已經與林月如私定終身,並且還有一場吻戲,對吧。”“兩人更是定下了吃到老,玩到老的約定,打算一輩子互相扶持,闖蕩江湖,非常浪漫。”這段內容還不是電視劇原創的,而是遊戲中本身就有。正所謂“糖越甜,刀越狠”,遊戲製作人姚壯憲深諳此道。說起來,遊戲中的李逍遙其實就是姚壯憲幻想中的自己。他本身是個宅男,所以想象出了這麼一位帶著痞氣的少年俠客。而趙靈兒的形象來源,則是他學生時代的夢中女神。林月如的原型,則是公司內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同事。作為宅男的姚壯憲,突出兩個字,悶騷。張遠想著,若是姚壯憲的模樣和彭玉晏一般,那他決寫不出《仙劍》這般的故事。因為人類總是在彌補自己年少時的缺失,他有彭玉晏那長相,就不會缺白月光和紅衣女神了。姚壯憲缺少的,都在自己製作的遊戲中找了回來。在遊戲中,鎖妖塔劇情中,林月如更是體貼的表示,以後三個人一起過,再也不分開了。李逍遙坐享齊人之福,這個結局也太美了,然後……庫叉一聲,兩位紅顏一死一傷,給當年的遊戲玩家都刀傻了!“既然定下了,吃到老,玩到老的約定,我覺得,台詞可以這麼改。”“原本林月如隻是哭泣著道彆,說,逍遙,再見。”“不如變為,笑中帶淚,說,原來我已經這麼老了。”吳導聽完皺了皺眉,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原來我已經這麼老了……”都要死了,和變老有什麼關係……想到此處,吳導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吃到老,玩到老。”“臨死前依舊守著這個約定,所以她不覺得自己可憐,隻覺得與對方相處的時間太少太少。”“好啊!”吳導想通後立馬發現,這句台詞簡直就是點睛之筆。“這麼改的話,觀眾絕對保哭!”吳導激動不已,原本被下班所衝淡的激情重燃了起來,覺得渾身都是乾勁,就想將剛得到想法變為現實,拍攝後看看效果。任何導演都是有藝術追求的。影片就是他們的作品,甚至是孩子。看到孩子有進步的希望,能不激動嗎?“那照著這段詞趕緊重新來一遍吧。”但又是在此時,張遠再次打斷道。吳導心想。要重拍的是你,現在喊停的也是你。你到底要乾啥?張遠感受著四麵八方傳來的,屬於等待下班的打工人的無數殺氣。他明白,現在強行開拍,勢必會讓大家情緒不佳。所以,他站直了身子,同時拍了拍巴掌,大聲說道。“大家最近都辛苦了,所以我和吳導決定,請大家吃個飯。”“東西都先彆收了,現在就去下館子吧。”一聽這個,剛才還愁眉苦臉,在心裡罵張遠八輩祖宗的大夥們態度一改,全場歡呼了起來。“好!”“導演大氣!”“李逍遙大氣!”張遠找了塊大石頭站到高處,一揮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今晚的消費,全都有李公子買單!”苦惱,發愁,厭惡,憎恨?這些情緒一掃而空,全都勾肩搭背的乾飯去嘍。其實打工人就是那麼簡單,一點點小事就能讓他們心情大好。可偏偏有些老板看不得員工高興。牛馬乾活還得先吃草,毛驢上磨還得給根苞米棒,到人這兒就隻剩鞭子了?“張遠,請吃飯這事……”吳導麵露難色。你突然這麼決定,我去哪兒申請經費。“沒事,我說了,我來買單。”“忙活這麼久,請大家吃個飯也應該的。”吳導看了眼劇組那百十來號常駐工作人員,這一頓要吃好,沒個上萬是下不來的。他還真大氣。“不過您一會兒得幫忙,彆讓大家喝酒,還得乾活呢。”“明白。”橫店餐館多的是,到了飯店後,直接包下一層。按照一千二一桌的標準,來了十桌。這餐標,對大老板來說可能難以下咽,但對辛苦工作的劇組人員來說已經非常好啦。待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張遠再端著茶水,一桌桌打過招呼。吃著他的,喝著他的,人家讓加個小班,還好意思鬨情緒?全都從善如流,拍著胸脯打包票。“他好厲害呀!”劉品嚴夾起一塊鬆鼠桂魚,邊吃邊說:“剛才大家還恨的要死,現在卻稱兄道弟了。”“不是說反張遠聯盟要行動嗎?”安怡軒斜眼嘲笑道:“這頓飯也是他付錢,你怎麼還吃呀。”“嗚……”劉品嚴鬆了鬆筷子,糾結幾秒後,低下腦袋,更加猛烈的乾飯。這會兒張遠才回到主桌,鬆了口氣。“喝茶都給我灌飽了,還不如喝酒呢。”醉茶可比醉酒都難受。“對了,品嚴,一會兒還得麻煩你。”“明明隻是當個替身,還得加班。”“不麻煩,嘿嘿!”她抬起腦袋憨憨的笑著。一旁的安怡軒翻了個白眼。吃完飯回到片場,這會兒大家夥的情緒就很高漲了。“來,各部門準備。”“燈光,攝像,道具……”吳導正安排著呢,張遠則將改過的台詞本交到了安怡軒的手中。“就改了這一句?”林月如大小姐翻了翻劇本,抬頭問道。“對,就一句。”“但因為台詞變了,所以你表演的時候,情緒也會變的更複雜。”張遠蹲在她麵前:“說這句詞前,回想角色這一路以來的曆程。”“再把那首《一直很安靜》聽個幾遍。”安怡軒點了點頭,沒有任何疑問,全盤照做。在演戲這事上,她無條件的信任對方。一切安排妥當,劇組再次工作。“ACTION!”隨著導演一聲令下,安怡軒身著一席肉色外套,內襯著代表她性格的紅色綢衣。原本的披肩長發被挽在一起,整齊的盤在腦後,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既柔美又乾練。好一派女俠風采!此時的三人和之前一樣,手挽手站在一塊。林月如卻突然發力,將兩人甩到了安全地帶。“不要啊!”“月如!”張遠撕心裂肺的大喝道,情緒之猛烈,差點把剛才喝的茶水都吐出來。而安怡軒則穩穩的站在石台之上。與之前那次不同的是。剛才,她獨自站立,淚流滿麵,雙眼中滿是不舍和悲苦。現在則完全不同。她笑著,帶著苦澀之意微笑著。眼中沒有絲毫懼色,有的,隻是對李逍遙的愛意和臨死前那段在眼前滑過的冒險旅途走馬燈的留戀。“沒想到。”當她緩緩說出這三個字時,眼眶中才滑落了兩滴清淚。“原來,我已經這麼老了。”可即使臉頰上已經掛滿了淚珠,她卻已經笑著。因為林月如要把最後的笑容留給自己深愛的李逍遙。“卡!”吳導喊停後,用手背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太好了!”“比之前那遍好多了。”“我都看哭了,觀眾能不哭。”拍攝現場也傳來了不少抽泣聲,尤其是女性工作人員。張遠走上前去,想對安怡軒誇獎幾句,說她演的好。但對方還沉浸在剛剛的戲份中難以自拔,正不斷用手掌揉著眼睛,淚水不時從指縫間滲透而出。張遠值得招呼人送紙巾來,同時安慰道。“沒事,沒事,你演的很好。”他依稀記得,之前在《天龍八部》劇組,劉茜茜好像也這樣過,那是她第一次入戲,同樣哭的傷心欲絕。“哇!”他剛想到這裡,身後便傳來了一道劉茜茜同款苦惱聲。“林月如也太慘了!”劉品嚴也受到感染,蹙眉哭泣了起來。“都是你改的台詞,好慘,原來沒那麼慘的!”說著,還抬起粉拳,朝著張遠的胸口一頓爆錘。安怡軒也伸出手,捶著他的後背,倆人給他來了個兩麵夾擊之勢。老挨打也不行啊。他索性摟過兩人,將腦袋都放到自己肩膀上,跟哄孩子似得拍著後背安慰起來。待到兩人情緒恢複,他的肩膀頭已經濕透了。果然,女人都是水做的。好學的胡戈也陪著他們加班。主要他也想看看,張遠到底在和導演鼓搗什麼?這麼一瞧,他便懵了。“這,這……可比之前好太多了。”胡戈愁眉苦臉:“當演員還得會這個?”他從懷裡又掏出那個被自己扔地上過的筆記本,打開後,劃掉了那行“這我還學個雞毛啊”,在下麵重新寫到。“好演員,不光得分析自己的人物,還得理解其他角色和整個故事……”“收工!”在吳導的吩咐下,劇組正式下班。幾位演員全都去卸妝,張遠一如既往,很紳士的在外邊抽煙,讓她們倆先卸。化妝間內,兩位女生的眼眶都紅著。安怡軒看了眼喜笑顏開的劉品嚴,調笑道。“剛才靠在張遠的肩膀,舒不舒服呀?”劉品嚴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汙人清白!”“什麼清白,我親眼看見你靠著他,還把腦袋往他懷裡拱呢。”劉品嚴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拍戲情緒上來了,不算的。”“演員的事,能算靠嗎!”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解放天性”,什麼“演技”之類,引得安怡軒都哄笑起來,化妝間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安怡軒心說,這反張遠聯盟,恐怕早已不攻自破嘍。與《仙劍奇俠傳》劇組的熱鬨景象不同,在一千多公裡外的遠方,寶島土地上的一座酒店內。中途離開劇組,參與電影《五月之戀》拍攝的劉茜茜也剛剛收工,回房休息。洗完澡,坐在軟軟的大床上,透過落地玻璃窗看向台北的車水馬龍。外邊是如此嬉鬨,裡邊是如此安靜。她突然覺得有些寂寞,沒由來的生出些傷感。看了眼手機,今天剛好又是周四。“樓下好像就有KFC……”她思考道。可與往常不同,今天的她沒有絲毫胃口,明明就在附近,卻無前往之意。抱著小腿,把下巴擱到兩個小小的膝蓋上,她就這麼坐著,懶著。她好似明白了。吃什麼,好像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和誰吃。“好想快點回到橫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