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寬雖然意外朱元璋會問及上海的情況,卻也不介意介紹一番。
他道:“上海在此時雖然是邊鄙小縣,但因其位於長江入海口處,鬆江府之海濱,屬於海貿便利之地,故後來以海貿為主的商貿十分繁榮。”
“到了清末,滿清被西夷以堅船利炮打開國門,被迫開放諸多沿海城市為通商口岸,上海亦因獨特的地理位置成為通商口岸之一。”
“此後西夷列強更是以租借為名,各自在上海占地建立使館、商行、洋房,成立租界。”
“西洋各國商船載著洋貨紛至遝來,使得上海成為十裡洋場,商貿、海事更為興盛。”
“彼時,僅上海一地所貢獻給清廷的商稅、海關稅等稅金,便要超過許多州府。”
“待到後來滿清滅亡,租界被收回,上海發展越發迅速,工廠、商行林立,人口亦多達數百萬,所產價值、所供稅金幾乎能媲美某些行省。”
“所以後來國家便將上海行政地位拔高至與都城相若,由中央直轄,好方便治理。”
聽了劉寬這一番話,不論是朱元璋、朱標,還是李貴、孫戈,都頗為驚訝,沒想到上海日後竟有這般大的變化。
隨後,朱元璋便忍不住評價道:“這滿清真是無能,這等好地方不能保全,竟為西夷強據,合該滅亡!”
孫戈並不知這滿清是大明後來的朝代,此時便能聽得有些懵,卻識趣地沒有多問——畢竟他隻是個百戶,並非徐達、湯和那等大明開國將帥。
朱標則道,“父皇,這上海日後既能發展得如此繁榮,足見其地理位置確實得天獨厚。既如此,我大明或可提前扶持上海縣,令其早日呈現繁榮之態。”
朱元璋先是點頭,隨即卻看向劉寬,問:“劉寬,聽你方才言語,後世似乎頗為重視商貿?”
聽到這問題,劉寬下意識就想吐槽老朱不夠重視商業、商稅的問題。
但念及那日隨性談起分割六部之事,說得並不好,他終究是忍住了再次“暢談”的想法。
稍稍思考後,他道:“回陛下,我們後世有一句話: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
“也即是說,在後世,一個國家要想穩定,必須保證農業產出足夠的糧食;而若想國家富裕,則必須擁有足夠強大的工業;但若想國家迸發出勃勃生機,經濟充滿活力,確實需要擁有良好的商業。”
說完,劉寬原以為朱元璋可能會對重視工業、商業之語嗤之以鼻,至少是不認可重視商業之事。
畢竟他以前在網絡上看到過不少老朱“重農抑商”、“輕賤商賈”的說法。
誰知朱元璋聽了卻微微點頭,“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這話說得著實不錯,堪稱治國良言。標兒,你需謹記。”
“是,父皇。”朱標乖乖地答應。
聽此,劉寬終究沒忍住,問:“陛下,大明此時施行的應是‘重農抑商’之策吧?”
朱元璋點頭,“不錯。”
“那陛下為何認為微臣方才所提那十二字是治國良言?”
朱元璋本想直接解釋,卻忽地起了考校朱標的念頭,道:“標兒,你來說明一番。”
“是,父皇。”朱標應了聲,麵向劉寬,道:“重農這點想必劉公子能理解——從古至今,曆朝曆代皆重農。”
“也正如劉公子方才所言,唯有產出足夠的糧食,讓百姓不陷入饑荒,方可保證國家穩定,方可談其他。”
“至於抑商,我大明初立時經過元末亂世,丁口減少許多,田地大片荒蕪。唯有抑製商賈,方能使百姓安於田壟。”
“畢竟商賈獲利本就易於農夫,又不產出,若朝廷不對商賈加以限製,必多有百姓棄田地而從商。”
“屆時田地拋荒不說,從商之百姓亦未必都能獲利,若經商失敗便會淪為流民,如此更不利於國家穩定。”
“不過,我父皇雖采取抑商之策,卻並不輕視商貿。譬如在這南京城中,便設有東西南等數個大市場,專供商賈買賣。”
“此外,對官吏欺壓、勒索商賈之事,我父皇也一直都是嚴厲禁止的。”
“曾有商賈被鈔關官員無故扣押貨物月餘,以至於錯過交易時期,虧得血本無歸。父皇得知後,不僅將那官員免職,更令其賠償商賈損失。”
說到這裡,朱標便停了下來。
他的意思也很明白——朱元璋施行重農抑商之策是不錯,卻不代表其輕視商貿。
劉寬聽了若有所思。
雖然朱標這番話,讓他知道朱元璋並不似後世某些說法中那麼輕視商貿、輕賤商賈,但也稱不上多麼重視。
這一點,從朱元璋製定商稅的粗疏便可知一二。
當然,這未必全怪老朱。
畢竟大明建國之後的種種製度雖是由他拍板作出的決定,卻未必是由他想出來的——其中大部分製度是由李善長等洪武朝文臣提議的。
劉寬並沒有現在就勸告朱元璋,讓他更加的重視商業。
因為這事說起來多半又會是長篇大論,且不說他尚未想好說辭,如今時機也不合適。
況且,朱元璋對商業的態度既然並非極端輕視,日後隻要找到合適的機會,勸起來想必不難,甚至可能朱元璋自己就改變了觀念。
甚至,他今日提的後世上海之繁榮,以及“無商不活”四個字,可能已經讓商業在朱元璋心中的位置提升了···
在劉寬思考這些時,朱元璋轉換了話題。
他洪聲道:“劉寬,明日你便要去工部科技司入職,倒時候一心一意做事即可。”
“咱會為你打造火車掃除各方阻礙,大開方便之門。隻望你能夠早日造出火車來,讓這鐵路儘快派上用場。”
劉寬拱手道,“微臣定竭儘心力,爭取早日造出火車!”
朱元璋頷首,又道:“皇後那邊已經找人看好了日子,正要找你商議婚期之事。她此時已在柔儀殿,你快過去吧。”
劉寬正準備退下,忽然想起上早朝的事。
為了不成為天天淩晨四點多起來“上班”的苦逼,劉寬決定硬著頭皮向老朱提提意見。
“陛下,微臣還有一事稟奏。”
“何事?”朱元璋笑問,“莫非那劃分六部之事的奏本你已經寫好了?”
“額,”劉寬略微尷尬,道:“劃分六部之事重大,微臣這幾日又忙於學習朝會禮儀、規矩,故奏本尚未寫完。”
“那你要稟奏何事?”
“早朝之事。”
早朝?
早朝之事有什麼好稟奏的?
朱元璋、朱標都感到奇怪。
劉寬接著道,“微臣這幾日才知道,陛下卯時中便要上早朝。而這意味著,陛下很可能卯時初(五點)便要起來——太子殿下也是如此。”
“臣又聽聞,陛下與太子殿下常常處理政務到深夜。如此晚睡早起,必然睡眠嚴重不足。”
“我們後世通過醫學研究,得知睡眠是人體消除疲勞、恢複損傷的最好辦法。”
“若長期睡眠不足,不僅會讓身體越來越虛弱,加速人的衰老,甚至還會釀造疾病。”
為了不淩晨就起來“上班”,劉寬也是拚了,隻覺得語言方麵的潛力都被激發,言辭都比之前順暢了不少。
說到這裡,他拱起手來,更加懇切地道:“為了陛下與太子殿下的身體著想,微臣懇請陛下推遲早朝時間!”
劉寬說完,奉先殿內一時寂靜無聲。
若有人注意觀察,便會發現朱元璋、朱標乃至李貴神色都略微古怪。
大約過了幾息,朱元璋忽地一笑,道:“劉寬,不會是你小子不想淩晨起來上朝,才故意編造出這麼一番道理吧?”
劉寬額頭冒汗。
沒想老朱竟一下看出了他的用意。
他抬起頭來,道:“陛下,微臣如此提議確有一些私心在,但所言也是事實。卯時中上朝,卯時前便要起來,確實太早了。”
“另外,自陛下之後,無論是大明皇帝,還是後麵的清朝皇帝,就沒有天天上早朝的。”
“尤其是清朝皇帝,有內閣、軍機處輔助處理政務,清朝皇帝都是有事才上朝,或是十天半月才開一次朝會,照樣將國事處理得井井有條。”
“經過微臣那日在樓江門城樓上一番敘說,想必陛下也知道,並非所有人都如陛下一般精力過人,又極端自律。”
“故而,為了大明後繼之君著想,陛下不如早些更改早朝、朝會製度,以便後人適應。”
“若之後的大明皇帝如陛下般勤政自律,便不會因過於勤政而短壽。”
“若其非勤政、自律之輩,大明也不至於因為這一位皇帝的懶政、任性而亂了朝政,荒廢國事。”
說到這裡,劉寬便停了下來。
最初的些許心虛、尷尬已全部消散,因為他這番說辭有理有據,也確實是為了大明和老朱的後人們著想。
現在就看老朱想不想得通,是否願意做出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