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朱家堡磷礦外。這座礦坑已被朝廷接手,經工部派來的官員探查,儲量極其驚人。之前賊人所挖,不過冰山一角。磷礦這東西,在未來或許會用到化工中,如今這年代用處極少,朝廷也不怎麼重視。但如今,因為軍中火器開發,也需要大量的黃磷,所以衛所直接派了人馬,封閉水道,在此修建礦場。采磷危險,且礦工性命不長。正好鄂州爆發戰事,便將各地囚犯和戰俘押送此地,開采挖掘。軍中自然有術士隨行,朱家堡的那塊鎮屍地,凶煞之氣已泄,他們便將番僧神像推倒,另立山神廟進行鎮壓。此刻的礦山,已是人頭攢動,密密麻麻搭建著窩棚,且有駐軍看守。夜色下,燭火星星點點,很是繁忙。遠處高山之上,幾名黑衣人正駐足觀望。其中有一人長相極其古怪,身形不正常的消瘦,還有些佝僂,蹲在地上跟大馬猴一樣。他尖嘴猴腮,眼睛卻碩大,手掐陽訣,死死盯著前方,同時口中說道:“衛所士兵約莫有五百,看模樣都是生瓜蛋子,布防也不嚴謹。”此地與礦山相隔遙遠,且夜色昏暗,但他卻看得一清二楚,好似近在眼前。幾名黑衣人,個個神色肅穆,氣勢冷峻。他們中央,一名白須老者負手而立,其身形高大,虎背熊腰,目光如炬,長著鷹鉤鼻。他眼神異常陰沉,“查清楚了沒?”旁邊一名中年人揮手抱拳,“回稟主上,是幾名遊曆江湖的旁門術士,從陝州而來,在那邊還有些名聲。”“他們路經此地被襲擊,殺了噶瑪大師,但這些人卻藏下了《霹靂雷火經》,並未上報朝廷。”“哼!”白須老者冷聲道:“這些個旁門術士,不知天高地厚,什麼東西都敢碰。”“他們如今人在何方?”“那邊已經傳來消息,他們昨日在荊州現身,已前往宜昌,王統領已親自前去截殺。”“嗯。”老者微微點頭,又看向身後,淡淡道:“你確定,趙長生會在鄂州現身?”一人緩緩抬頭,恭敬拱手道:“主上,‘紅女’多次在鄂州出沒,她是趙長生心腹,長期待在這裡必然有所圖謀。”如果李衍在,就會發現此人,正是從長安逃走的牙行堂主白若虛。老者沉思了一下,“你曾是彌勒教之人,聯係‘紅女’的事,便交給你。”“讓她給趙長生傳句話,天聖教和山民那邊,很快就會準備好,隻要此次事成,他要的那件寶貝,本座便拱手送出。”“這…”白若虛一聽,頓時有些猶豫。旁邊一人笑道:“白兄弟,伱怕什麼?”“你擺了彌勒教一道,那趙長生更是被彌勒教中人追殺,同病相憐,豈會對你動手?”“既入主上麾下,做事可不能太惜身啊。”看著周圍人冷漠的目光,白若虛心中一歎,知道這差事躲不過,隻得微微拱手,“屬下遵命。”…………宜昌又叫夷陵,本為古西陵部落。傳聞黃帝之妻嫘祖,便是西陵氏之女。東晉分夷陵西境,另置一縣時命名“宜昌”,寓意宜於國運昌盛,“宜昌”之名始見於史。大宣朝立朝,正式確立宜昌之名…“李少俠,咱們到了!”甲板上,“快船張”爽朗的聲音響起。他這一路上,可是提心吊膽。並非是因為那些錯綜複雜的危險水域,而是因為船上載的眾多火器。雖說作為江湖中人,以往也沒少乾臟活,但朝廷對火器的重視,如今可謂人人皆知。再加上如今鄂州戰火,河道上巡查的官兵也明顯多了不少,一旦被查到,即便能逃脫,也肯定會被通緝,隻能流落綠林。幸運的是,他操船技術不凡,再加上呂三一直派鷹隼巡邏,遠遠發現朝廷水軍就立刻避開。總算是有驚無險來到宜昌。這些火器自然不能進城,於是他們便在半道找了個河邊小山,藏於山洞隱秘之處。李衍等人聞言,也走出船艙。此時天剛亮,天色陰沉,細雨飄灑。寬闊的長江上,水浪翻湧,百舸千帆縱橫交錯,遠處是一條巨大河灣,龐大的城池便建在河灣之上。此地之繁忙,毫不遜色之前路過的荊州。張老頭微笑介紹道:“諸位,宜昌城渡口上控巴蜀,下引荊襄,是鄂州重要的江湖碼頭。”“這邊的江湖道上,除了鄂州,來自巴蜀的幫派也不少,可謂龍蛇混雜,不過以諸位本事,到哪兒都站得穩腳。”李衍點了點頭,正色拱手道:“張前輩,這一路有勞了,上了碼頭,咱們便就此分彆。”“快船張”一愣,“你們辦完事,不是還要去其他地方麼,老夫可以等。”一旁的沙裡飛笑道:“您就彆多說了,咱們惹了點事兒,對頭不是善茬,免得連累你們。”“等世道太平了,定找張前輩你喝酒。”“快船張”沉默了一下,微微點頭道:“也好,老夫這年紀倒是不怕,但這些弟子家中都有老少要養活,抱歉了。”李衍啞然失笑,“前輩說的哪裡話。”張老頭又扭頭看向王道玄,深深的彎腰拱手,“王道長高義,請受老夫一拜。”船上船工們,也齊齊轉身,恭敬拜謝。這一路行來,雖說李衍是首領,但他們最尊敬的還是王道玄。王道玄為人寬厚,待人如沐春風,而且還從不藏私,將一些躲避邪祟的禁忌儘數告知。“快船張”親自記錄,竟滿滿抄了一大本。他知道,這可是能傳家的寶貝!有了此物,雖比不上那些玄門中人,但他們又不靠驅邪吃飯,往來各地,再碰到一些奇詭之事,也有了護身之法。說話間,木船已逐漸靠近碼頭。這裡河岸寬闊,停靠船隻的碼頭就有好幾個,有的隻允許官船往來,有的專供大型商船卸貨。往來小型客船碼頭,則相對狹小。“諸位,告辭!”“路上保重!”上了碼頭,相互道彆後,李衍四人目送“快船張”離開,便轉身向宜昌城走去。遠遠望去,隻見這宜昌城牆和關中迥然不同,乃是以紅砂石為基,青磚壘砌牆麵,而且是橢圓形。城牆周圍,皆挖有城壕,寬達四丈,引江水溢之,憑借長江之險為天塹。此時城門早已開啟,雖然忙碌,卻很是通暢,入城無需排隊,但門口卻有大量士兵巡邏檢查。眾人一路前行,很快發現蹊蹺。這些士兵,對各種少數民族打扮的人,還有攜帶武器的江湖客,排查極其嚴苛。幾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已猜出原因。他們雖一直在趕路,但經過荊州時,沙裡飛也進入城中,買了一份最新情報。鄖陽城那邊,戰事陷入焦灼狀態。山民占據竹山縣後,便大量彙聚人馬,想要繼續攻城掠地,甚至打下鄖陽城。然而,此時的鄖陽城已大為不同。原本在家養病的巡撫原逡,拖著病軀現身。這可是位真正的能臣,多年來鎮守鄖陽府,開荒種地,吸引山民,已令局勢有所好轉。正因為他太能乾,即便在山民之中,名聲也很好,一步步蠶食,才逼得天聖教鋌而走險。他一出手,立刻掌控局勢。那位冒進的都指揮使,直接被拿下,又臨時提拔穩重將領,固守各個水路要道。有了防備,火藥的作用明顯減小。作亂的山民想再次誘敵,反倒被原逡派人設伏,取得了自開戰來的第一場勝利。然而,原逡也沒有冒進。天聖教軍隊的數量實在太多了,短短時間,便已聚起二十萬大軍。幸虧陝州衛所緊急支援,才勉強守住。原逡的策略很簡單,就是死守。這次暴亂,簡直是打皇帝的臉,大宣朝已調集各路兵馬,趕往鄂州剿滅叛亂。原逡隻要將戰火控製在一定範圍,等大軍一到,便可蕩平荊楚山區,徹底剿滅天聖教。當然,他們還有個更大的敵人。便是那些作亂的土司。大宣朝朝廷已下了決心,這次要一舉解決荊楚山民和改土歸流的事,穩定神州局勢。而宜昌這邊則有些特殊。一邊與西南各土司地盤接壤,另一邊也連接著巴蜀,且有重軍駐守。若荊楚山區戰火平息,這裡就是鎮壓四方,剿滅叛亂土司的前線。在此之前,朝廷不願太過逼迫。畢竟還有一些土司忠於朝廷,願意配合改土歸流,還有一些則在觀望,並未參與叛亂。若能將這些人爭取,戰爭也能儘快結束。與此同時,叛亂土司的人也在活動,一是想辦法滲透宜昌城,為戰爭做準備,二則是爭取各路勢力的支持。如今的宜昌城,簡直是各路牛鬼蛇神齊聚…“停下!”果然,幾人剛到門口,便被士兵攔住。他們這模樣,一看就不是良善百姓。李衍不慌不忙,取出黑色道牒,“我等是陝州來的術士,接了鄖陽府城隍廟任務,來西南查幾個案子。”黑色道牒的效果,得以顯現。守城的士兵統領一看,眼神就緩和許多,恭敬拱手道:“還請諸位稍等,宜昌城隍廟有人在此,可進行核對。”說罷,連忙扭頭道:“快去請玉陵子道長!”城門口附近有守備房,一名頭發花白的道人正在裡麵打坐,身形微胖,腦袋一點一點,呼嚕聲不斷。“道長,道長!”守城的士兵連忙將他叫醒,“從鄖陽府來了幾個術士,說是領了城隍廟任務。”“對了,他們說來自陝州,總旗大人要我請您核對一下。”“哦。”胖道人迷迷糊糊睜開了眼,隨即一個激靈,拉著士兵道:“你說他們是從陝州來?”“領頭者是不是個年輕人?”“嗯,道長認識?”士兵剛問了一句,胖道人就連忙穿鞋,慌裡慌張跑了出去。來到城門口,看到李衍幾人,他頓時滿臉笑容,上前施了個道禮,“可是來自關中的李居士?”李衍一愣,有些狐疑道:“道長認識我們?”胖道人拂塵一甩,臉上滿是笑容,“貧道玉陵子,穀寒子師侄曾來信,說你們要來此地,貧道恭候多時了。”“貧道已幫你們安排好住處,諸位請!”李衍四人麵麵相覷。他們雖有了些許名聲,但與太玄正教這龐然大物相比,連螞蟻都算不上。如此熱情,恐怕有問題。但事已至此,也隻得見機行事。“有勞道長了。”李衍打了個眼色,帶眾人跟著胖道人入城。一進城門,便是條長長大街,兩側商鋪林立,往來行人眾多,即便在戰爭陰雲下,也顯得異常繁華。“涼蝦,涼蝦,清涼解渴!”“蘿卜餃子嘞!”沿街兩側,食肆眾多,叫賣聲不絕。李衍等人連日趕路,晝夜不曾停歇,吃住都在船上,又不能生火,大多時候都是啃些乾糧。聽到叫賣聲,頓時肚裡打鼓。沙裡飛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這各地民俗果然大有不同,蝦能清涼解渴,還是頭一回聽說。”胖道人玉陵子笑道:“諸位有所不知,這涼蝦非蝦,乃是一種吃食。用米漿蒸熟,漏勺滴入涼水盆中而成,因頭大尾細似蝦,故此得名。”“吃的時候,配合蔗糖水,彆有一番風味啊,前麵有家彭氏做的最好,咱們去嘗嘗。”“宜昌彙聚兩地珍饈,要說城中哪裡有美味,貧道可是一清二楚…”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模樣,李衍頓時了然。穀寒子說過,為應對戰事,鄂州太玄正教精銳,已全部抽調至鄖陽府。宜昌這邊,法脈勢力更強,太玄正教隻占據城隍廟,而且這玉陵子輩分雖大,但明顯不是什麼精銳……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李衍異樣,玉陵子一路前行,唾沫不停,介紹著宜昌城風物。當然,說最多的是各種美食。不知不覺,眾人已穿過中城,來到右側一條街上,對麵赫然就是城隍廟。而眾人看到,頓時傻了眼。隻見這城隍廟門麵都塌了半截,不少工人正在雨中維修……第三更遲點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