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往年也這麼多人?”沙裡飛暗自心驚,連忙低聲詢問。“自然不是。”王道玄麵色凝重,搖頭道:“太白氣勢巋然,風雨無時,僅在六月盛暑時,始通行人,叫‘開山’,除此以外其他季節,都是霧雪塞路,人跡罕至,俗稱“封山”。”“如今已入冬,山上道路越發難走,那些虔誠香客會去半山腰老廟,但玄門中人肯定是要登頂,路途危險,可沒這麼多人。”李衍點頭道:“那多半是有事發生,進去後小心點,打探一下發生了什麼。”說罷,三人便翻身躍下,牽馬走向塢堡。這塢堡大門明顯是後來翻修,隻是用燒焦的原木簡單製作,此刻大開,也沒人守門。進入裡麵,李衍才發現彆有洞天。整個塢堡類似小型村寨,中央是祠堂和三官廟,周圍則是六座大宅,外圍還有各種大屋,應該是倉庫馬棚之類的玩意兒。當然,裡麵的建築損毀更嚴重,不少老屋已徹底坍塌,又被商販重新簡單搭建。店鋪旌旗招展,既有一座白家客棧,還有茶館酒肆、衣帽鋪和香燭鋪,甚至還有一間鐵匠鋪。麻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此刻已臨近黃昏,堡內又有高牆阻隔,光線昏暗,已有人點起燈籠,人聲喧囂、騾馬嘶鳴、吃食店蒸汽翻騰,加上不時走過的巫婆神漢,頗有種光怪陸離之感。“三位,要住店嗎?”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便有一小廝屁顛屁顛跑來,點頭哈腰詢問。王道玄疑惑道:“前些年,不是叫高家客棧麼,怎麼,換了東家了?”“多稀奇啊…”小廝嗤笑道:“買賣總有盈虧,做不下去,人就走了唄,客棧已被我們東家接手。”說著,眉毛一挑道:“實不相瞞,咱們東家可是秦時神將白起後人,這塢堡傳說就是白家建造,說起來都是咱東家產業…”“你快算了吧。”旁邊鐵匠剛好走過,聞言譏諷道:“秦時彆說有沒有塢堡,就算有也早沒了,還有你們東家,什麼情況,咱們心知肚明。”“白神將後人,虧你也敢吹!”小廝臉漲的通紅,但明顯畏懼這鐵匠,也不敢反駁,對著李衍三人惡聲惡氣道:“先說好啊,二十兩銀子一晚,不包飯食,燒熱水另算,幾位住不住?”沙裡飛瞪眼道:“二十兩銀子,伱這明搶啊!”小廝毫無畏懼,脖子一梗叫道:“現在就這行市,明碼叫價,你愛住不住!”說罷,便轉身走向另一名新來的客人。沙裡飛氣得夠嗆,但這小廝如此猖狂,必然有所依仗,加上初到此地,不熟悉情況,也隻能先憋著。那新來的客人是個中年女子,身著玄袍,背後一把七星劍,一把桃木劍,外麵還套著竹甲,腰掛鎮魂鈴,一臉英氣,滿麵風霜,一看便是玄門中人。出乎他們預料,聽到小廝報價,那女子毫不猶豫點頭道:“嗯,帶路吧,一間房,順道幫我把馬喂了。”“是是,客人請!”小廝滿臉熱情,點頭哈腰將人帶走。臨了,還轉身高呼道:“客房已滿,要住店的客人,等明天吧。”說罷,便轉身迅速離開。沙裡飛懵了,“生意這麼火?”李衍則看著那女子離去背影,低聲道:“道長,這女子不簡單啊,能看出什麼路數麼?”話音剛落,那女子便猛然轉頭,眼神冷漠看了他們一眼,隨後繼續跟著小廝離開。是耳神通!李衍麵色不變,心中卻已提起警惕。這個地方彙聚不少玄門中人,個個都有神通,看來說話做事都要當心一點。“先找個地方住下再說吧。”王道玄微微搖頭,眼中滿是疑惑。然而,麻煩又來了。王道玄記得,除去那白家客棧,塢堡內其他地方還有些破屋,臨時用來歇腳也沒事,反正他們待一晚就準備上山。但繞著塢堡走了個遍,凡是能遮風禦寒的地方,都被人占了,圍著篝火,看他們的眼神皆充滿防備。“老兄,打聽個事…”“不知道。”“山水皆有道,兄弟從哪兒來?”“滾!”沙裡飛打探消息,也碰了一鼻子灰,無論是笑臉相迎,還是江湖春典,這幫人都不接茬。隱約中,所有人都在防備彼此。“媽德,真是怪了…”沙裡飛暗罵一句,這裡的氣氛,讓他隱約有些發慌。李衍心中一動,想起之前那個出言嘲諷的鐵匠,便帶著二人來到鐵匠鋪前。鐵匠鋪內,並未開爐乾活。那鐵匠體形高大,滿臉絡腮胡,一身的疙瘩肉,正帶著兩名徒弟燒香祭拜。李衍三人也不打擾,在外等待。下元節,有些工匠要祭爐神,至於這爐神,便是燒爐煉丹的老君。祭祀中被打斷,可是大忌諱。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那鐵匠才完事,擦了下手,扭頭道:“諸位有心了,打哪裡來啊?”或許是三人懂禮數,讓他語氣和善不少。李衍拱手道:“回前輩,我等從鹹陽來,準備上山。”他已看出,這鐵匠鋪子裡,有股熾熱的香火之氣繚繞,應該也是玄門匠人。“鹹陽…”鐵匠沉思了一下,“可認識聞聲閣的萬掌櫃?”“那可太熟了!”沙裡飛是個順杆爬,連忙套起了近乎,“我們那關係可是不一般,之前還在尚義村住過一陣子,老哥也認識萬掌櫃。”鐵匠點頭道:“嗯,有交情,前陣子萬掌櫃送一批鼓上山,昨日剛下山離開。”“哎呀可惜,錯過了…”有了萬掌櫃這由頭,幾人很快熟絡。鐵匠姓洪,名叫洪牧山,確實是一位玄門匠人,從師傅手中接過鋪子,經常幫山上道觀廟宇乾活,從來不愁生意。“洪大哥,這裡氣氛有些不對啊…”李衍忍不住說出心中疑惑。“你們不知道?”洪鐵匠滿臉詫異。“一直在路上,沒聽到什麼風聲。”“怪不得…”聽完李衍解釋,洪鐵匠才搖頭道:“本來往年這時候,確實人不多,但之前出了件大事。”“寒衣節剛過,朝堂上幾位正教國師便上奏,說江南道有玄門邪道蠱惑鄉民,晝伏夜出,淫祀邪神,還自號什麼聖公元帥,試圖犯上作亂。”“皇帝大怒,責令玄祭司嚴加管束,已經有消息傳出,各法脈正教所占據的洞天福地,今後借用靈竅,必須要有玄祭司頒發的道牒。”“聽說大約是年後開始,這不很多人收到消息,匆匆趕來,想要趁著這最後時間修行…”三人一聽,頓時麵麵相覷。沙裡飛無語道:“這一聽就是借口麼,分明是要借洞天福地,管束天下玄門啊。”李衍聞言,頓時了然。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玄門中人若生出心思,那便是禍亂整個天下。漢宮巫蠱亂、帝王長生夢、亂世出圖讖、災荒掀民變…曆朝曆代都頭疼的很。但就像江湖,玄門也殺之不儘,況且朝廷還要用到,安民心,鎮邪祟,隻能以管束為主。所以大宣朝有法,所有玄門中人,無論僧道巫蠱,都要在玄祭司登錄造冊,頒發道牒。但就像火藥一樣屢禁不止,這個法令,許多民間術士根本不予理會,更彆說那些邪道中人。術士修行建樓觀,要想在普通地方成功,難之又難,借助洞天福地靈竅,幾率更大。看來朝廷是要掐住這個,以此約束玄門。李衍既不坑蒙拐騙,也沒有用術法害人之心,自然對此並不排斥,甚至請了羅明子幫忙造冊,年前便會去長安領道牒。但此事,卻給他添了麻煩。太白山上鬥母院,冬至之時要舉行大醮,在此期間會暫時關閉洞天竅穴,一直到來年。要知道,洞天山脈雖大,但已經探明的先天罡氣竅穴,卻少之又少。這麼多術士,肯定有一番爭奪。想到這兒,李衍心中微動,開口詢問道:“前輩,這麼多人高價住宿,那白家客棧,有些不對啊…”方才就覺得熟悉,這種情況,似乎和前世某些景區套路一樣。“可不是麼!”洪鐵匠一聽便來氣,“原本客棧的高老板,與我們關係不錯,大家守著這塢堡掙錢,日子也算逍遙。”“這姓白的,仗著和山上道院管事占親,便搶奪了高老板生意,逼人家遠走他鄉。”說著,瞥了一眼客棧方向,低聲道:“得知朝廷的消息後,這白家客棧老板就動了心思,在他們那裡住宿,二十兩一晚。”“這裡麵有玄機,收的不是住宿錢,而是上山後,憑票找那管事租靈竅的機會!”果然!李衍冷笑一聲,自己猜對了。“瓜慫,想不到這玄門聖地也烏煙瘴氣!”沙裡飛罵了一句,卻又詢問道:“買了票就有機會麼?若是這樣,二十兩也不貴。”“嗬嗬!”洪鐵匠冷笑道:“這麼說吧,從前幾日開始,這老板就每日賣票,我暗中估算,少說已賣出去一百多張。”“山上的靈竅總共才有幾個,我看,到時候恐怕還要搜刮一番,讓你們競價租賃什麼的…”沙裡飛吃驚道:“一百多張,每張二十兩,隨隨便便就是兩千兩銀子,就為見個麵。”“黑,太黑了!”“咱咋沒這機會…”“是啊。”洪老板應和了一句,再看沙裡飛,莫名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王道玄有些無奈,“想不到會出這種事,咱們準備的錢怕是不夠,怎麼辦?”他們在鹹陽挖掘土匪寨,還有從陳法傀手裡得到的戰利品,也算身家頗豐。扣掉建樓觀的錢,還綽綽有餘,因此一路上大手大腳,雇人抬棺、租馬車、好酒好茶,還有在上洛湯浴享受,銷著實不小。若是競價,估計爭不過彆人。李衍沉思了一下,又詢問道:“前輩,你既然常去山上幫忙,可認識鬥母院內,一位叫玉鱗子的道長?”在他離開鹹陽城時,羅明子給了一封拜帖,讓他來太白山時,若有不便,就找這位玉鱗子。太玄正教規模龐大,羅明子所屬的玄祭司,和鬥母院屬於不同派係,但終究算是同門,經常往來。既然給他拜帖,說明關係莫逆。“玉鱗子?”洪鐵匠吃了一驚,點頭道:“當然知道,這位資質不凡,年紀輕輕道行便已三重樓,師傅也是鬥母院高功法師。”“若能找他幫忙,此事應該好辦,但現在上山的人太多了,就怕找關係說情者,不止你們。”“那就連夜走!”沙裡飛一拍巴掌,狠狠道:“反正在這裡住不上客棧,和露宿荒野沒什麼區彆。”“道長不是說了麼,太白山路可沒那麼好走,山下夏日炎炎,山上冰雪覆蓋。現在又值冬季封山,肯定不少人困在路上。”“隻要咱們走得快,說不定能搶著一個!”李衍猶豫了一下,看向王道玄。他和沙裡飛自然沒事,常年習武,忍耐力非凡,即便旅途勞累也無所謂。王道玄就不一樣了,就怕其撐不住。“不用擔心貧道。”王道玄啞然失笑,“我雖腳力不行,卻也曾遊走四方,有時翻山越嶺兩三天都是常事。”“那好。”李衍起身道:“咱們買些東西就走!”要上山,準備的東西可不少。厚實的羊皮襖子、火鐮、還有些吃食乾糧。趁火打劫的不止一家,這些東西平日不值錢,如今卻統統翻番往上漲。李衍等人也不顧上廢話,直接買了,又將馬匹寄存在馬房,連夜出了塢堡。塢堡的氣氛明顯有些不對,許多人沉默不語,實則都在注意他人動靜。看到三人離開,有些人頓時麵色微變,低罵道:“夜裡上山,莫非是傻子?”“要不…咱們也走?”“道友急什麼,山上道路險峻,一不小心便會墜崖,再說了,真以為去了就能搶上?”“不急,等明日我弟子送來錢,再走不遲……”不提這些人心思,在李衍他們走後沒多久,白家客棧內,那身背雙劍的中年女子,也沉默不語離開塢堡。塢堡外,天杆緩緩升起三盞燈籠。滄桑的聲音響起:“齋三官,下元夜水官解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