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更精明、更仔細。
更沉穩。
「對了,芝田鄉的調查已經告一段落。你派個人,把這裡的情報傳給伏山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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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門被敲響。
賀靈川一睜眼,看見的又是熟悉的木梁。
梁上有一隻孤零零的蜘蛛正在結網。
他坐起來搓了搓臉,知道自己又回到盤龍夢境。
好些天沒進來了,這次直接出現在自己的小木屋,看來紅將軍率領的大軍最終放棄東返,回到了盤龍城。
哪怕早有心理準備,賀靈川還是長長歎了口氣,倍感失望。
改變盤龍城所有人命運的機會,就這樣溜走了。
「斷刀!」外頭有人叫喚,「喝酒啊,去不去?」
「去。」
賀靈川開門,見外頭站著十一二名戰友,胡旻、柳條和瘦子等人都在。
大家就近找了個小酒館,要了幾壇老酒、幾個小菜就開擺。
賀靈川跟眾人聊一聊才知道,自己上一回在夢裡下線以後,西羅國君又連下四道旨令,督促盤龍軍退回荒原,一道比一道措詞嚴厲。
這主要是西芰被滅後,盤龍軍東進路上的下兩個國家又驚又懼,厲兵秣馬的同時也向西羅國施壓,同時也承諾會助西羅國打擊西南叛軍。
它們與西南叛軍的領地接壤,隻要在邊境上搞事,西南叛軍必然顧忌。
更可笑的是,盤龍軍準備東返的消息傳回國內之後,各路叛軍居然消停了不少!
賀靈川嘬了顆鹽酥花生:「這是為啥?」
「還有為什麼!」柳條氣恨,「怕我們回到國內摘他們桃子唄!這些叛軍也不是好東西,沒一夥兒是替老百姓著想!
胡旻也道:「誰打下國都,誰就成眾矢之的。眼看盤龍軍要回國,誰也不肯出大力了。」
都城可不是那麼好打的,西羅最後一股勁兒都會留在那裡,並且都城還有大妖金牛守護。殺敵一千自傷八百以後,還怎麼麵對其他叛軍的競爭?
現在連盤龍軍都要回國了,麵對悍勇之師帶來的壓力,各方勢力都開始愛惜起自己的羽翼來。
他們收手,西羅都城壓力大減,立刻覺得自己又行了,尤其不讓盤龍軍東返的決定更是英明無比。
就讓這把刀懸在眾敵頭上最好。
威懾遠比動手更加有用。
賀靈川轉著酒杯:「鐘大人是因此撤軍?」
「這事兒還有波折呢。」瘦子道,「我們在前線停留的時間太長,結果拔陵聯手進攻盤龍荒原,兩次都被鐘大人打退。後來仙由和拔陵聯手在荒原邊緣不斷增軍,集結紮營,人數集結到十萬人左右,準備大舉入侵。鐘大人思慮再三,隻得將我們召回來。」
「北方妖國和拔陵國一直都在給這些小國撐腰,尤其西芰每年都要不遠萬裡給北方妖國納貢,否則它們哪有膽氣跟盤龍城叫囂?現在西芰突然被滅,它們也不好坐視不理了。」
東進阻力很大,小國決意死戰、母國西羅嚴拒;西邊又有宿敵入侵,盤龍軍腹背臨敵,的確不好放著盤龍城不管繼續東征。
柳條怒道:「由此看來,拔陵國原本開放金溪通道給我們,也是假惺惺。隻待我們大軍前麵一走,他們後腳就來偷襲。否則十萬大軍哪裡是那麼容易集結的,還是聯軍!」
都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十萬人的軍隊要動起來,那前前後後的準備工作不知有多少,都是錢哪,都是流水般的細賬。
何況仙由、拔陵兩國向來不睦,這回居然一拍即合出動聯軍,不是事先預謀是什麼?
東路上這些小國的反應,西羅的反應,還有拔陵、仙由的反應,都被紅將軍/彌天和鐘勝光料中了啊。
賀靈川看她一眼:「這些是你分析出來的?」
柳條一怔,有些赧然:「不能麼,不行麼?」
門板咳了一聲,被她怒瞪。
她到底是個爽快的姑娘,抿了抿唇就道:「好嘛好嘛,不是我想出來的,是問仙堂的師傅們分析的。圍繞這些議題,最近的問仙堂可熱鬨了,各路將軍前來開課,說的都是打仗的事兒,大家都要提前一個時辰才能搶到座位。哦,上回淩將軍還跟人在堂上公開對峙。」
盤龍軍到東邊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大本營。而浮動的民心經曆這樣一場動蕩,又重新沉凝下去。
現在百姓們都已知道,不是盤龍城高層不願回去,而是勢不可為。
柳條掏出幾錠銀子,推在賀靈川麵前。
「這是?」
「願賭服輸,這是我和門板的份兒。」在玉衡城時,他們賭盤龍軍會繼續東進,而阿洛和瘦子跟著賀靈川,押的是西返。「這錢你們自己分吧。」
賀靈川搖頭,把銀子推了回去:「這錢拿著沒意思。」
這不過是個彩頭,結果事情的走向令人不快。彩頭拿來又有什麼意義?
賀靈川他隨口換了個話題:「你方才說,門板去哪了?」
「去看他老鄉了。」柳條也不矯情,收起銀兩,「你沒聽說麼?他那個老鄉也是軸,竟然在玉衡城當眾***,求紅將軍繼續東征殺回國內。」
賀靈川一驚:「當眾?不是聚眾吧?」
「不是,就他一個。否則要按嘩變頭目處斬!」下犯上,這可是軍中大忌,瘦子苦笑,「我就站在那人背後,紅將軍目光掃過來的時候,我後背都僵了。」
「後來呢?」盤龍軍紀律嚴明,戰時要求士兵無條件服從。那漢子公然質挾紅將軍,掉腦袋都不奇怪。
「紅將軍記他六十軍杖,回城後執行。他還沒加入大風軍,不然受罰更重。」柳條聳了聳肩,「前天打完板子了,血肉模糊,接下來都得臥床。門板給他送了米麵和湯藥過去。」
賀靈川默然。軍杖可不好捱,有巡衛連二十記板子都沒捱過去就一命嗚乎的。
六十記,紅將軍的火氣不小啊。
眾人都生悶氣,吃酒吃到大醉方歸。
......
賀靈川回到自己住處,剛進門,就聽見後方有人道:
「好重的酒氣。」
他一回頭,看見孫茯苓趴在牆頭,側首看著他。
巧笑嫣然,頰上還有個酒窩,也不需弄姿就漂亮得足以入畫。
賀靈川一下就想起了那幅畫像裡的骨笛。
伊人尚在,很好。
被他直勾勾盯著,孫茯苓看看左右再看看自己:「怎麼啦?」
「沒事,抱歉熏著你了。」賀靈川撓頭往廚房走,「我去洗漱。」
等他出來,孫茯苓已經在小院的桌上放了一籃水果,又從裡麵抓出兩隻梨:
「嘗嘗?據說是赤帕高原東部的新品種。」
梨子很胖,每個能有一斤重,果皮又是褐色,看著不太起眼。賀靈川吃多了酒正覺口燥,拿過來啃一口,卻覺滿嘴甘甜,細膩少渣。
「好吃。」
「跟胡旻他們喝酒去了?」孫茯苓則是拔出匕首削梨,削一片吃一片,「這幾天,城裡怨氣不小。」
「徒勞而返,誰也不會高興的。」
「借機
打下西芰,也減弱了來自東邊的威脅。」孫茯苓悠悠道,「未嘗不是好事。」
「是啊,但我總覺得可惜。」
孫茯苓問他:「換作你是紅將軍,你會東征還是西返?」
「東征。」
「為何?」孫茯苓挑眉,「那你不管後方的盤龍城了?東征軍隻是先遣,後麵還有數百萬婦孺。」
因為,無論東征要付出怎樣的代價,都比最後的城滅人亡更好。當然這是事後諸葛亮,站在當時的立場,紅將軍引兵西返的決策是深思熟慮的考量,有其正確性。
這些話隻能在心裡想想,賀靈川表麵上還得說道:
「後方有鐘大人坐鎮。再說戰爭無非是一門精算的藝術。打還是不打,回還是不回,取決於你願意為目標付出多大代價。」
孫茯苓眨了眨眼:「精算?誰說的?
賀靈川不語。
邯河大戰,他被暴漲的河水衝走,幾個月後才從酈清歌那裡了解到大戰的結果,大受震撼。
鳶軍和潯州軍隊都損失慘重,死傷不計其數,可兩邊的將領都上書表功,稱勝利在我,已達到「作戰目標」。
這不就是「精算」的結果?
孫茯苓又冷笑道:「代價?你願意做那個代價麼,老弱婦孺又願意做那個代價麼?」
賀靈川啃了口梨:「如果人心思歸,或許願意呢?」
「不,人心思歸,但希望代價都是彆人付出,成果都由自己享受。」孫茯苓淡淡道,「人性如此,就算盤龍城人也一樣。」
賀靈川搖頭:「我隻是覺得,失去這次東返的機會實在太可惜。」
「罷了,無力改變就隻能接受。」孫茯苓削下梨子慢慢品嘗,「說不定後麵還有機會呢?」
賀靈川聽得心頭一動,卻見她行若無事,仿佛隻是順口之言。
「我聽說拔陵和仙由又聯合了,這真是很不好的征兆。」孫茯苓輕聲道,「這兩國之間也有罅隙,去年春天才打過一仗,各有死傷。這回卻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