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有箭矢射落下來,打在張小敬的頭盔上。
他正倚坐在城垛下方,回頭看了一眼,見叛軍今日的攻勢開始頹下來了,遂向麾下士卒問道:“我今日斬了幾個賊?”
“算上被射落的,三個。”
張小敬咧咧嘴,道:“我歇會,放飯了叫我。”
城頭上也沒個遮太陽的地方,夕陽略有些刺眼,他把頭盔往下拉了拉,閉上眼,聞著空氣中的血腥味似睡非睡,身後,敵軍還在羅唕,他卻習以為常了。
過了一會,有兩人一左一右坐到了他身邊,卻是上次被他在皇城救下的姚汝能、葉平。
“受傷了?”葉平說著,拿出傷藥給他裹著。
“小傷。”張小敬眼也不睜,“就當是蚊子包了。”
姚汝能則從袖子中掏出紙筆,問道:“今天還習字嗎?”
“習。”張小敬道:“等守住了長安,我也要當官的。”
“那再與我說說你對楊國忠的見聞吧。”姚汝能道。
一旁,正有士卒在把城頭上的屍體拖走,張小敬轉頭看了一眼,道:“我懷疑軍中把這些人肉剁給我們吃了。”
葉平道:“不是,焚化了,以免瘟疫。”
“餓死了還管這些。”張小敬道,“我就是懷疑。”
姚汝能催促道:“說楊國忠。”
“啖狗腸,沒力氣了還得與你說。這兩年我不時見他入宮,他的馬鐙,金子做的,亮得能照見地上的磚縫。”
姚汝能遂在紙下記下“金鐙照地”四字,教張小敬學字。
張小敬道:“前年九月,我在興慶宮值防,給他牽馬,他馬褡褳裡掉了一個橘子在地上,我沒留意,一腳踩了上去。他讓我要麼賠他一顆,要麼把地上的爛橘子吃下去。”
“很貴嗎?”
“九月,洞庭湖的橘子,快馬遞到長安給聖人嘗鮮,賞給他的,有市無價,我當然賠不起。”
“那你吃了?”
“沒有。”張小敬道:“我挨了二十杖。”
“所以,你在陳倉射了他一箭?”
“嗯,射了他一箭。”
張小敬漫不經心地應了,想到在陳倉那夜,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喃喃道:“若此時此刻再讓我選,我肯定把橘子吃下去。”
姚汝能卻能夠感受到,一個小人物麵對強權時的不屈。再看如今,小人物猶忍著饑餓堅守於長安,強權者何在?
他低頭記述了一會兒,忽道:“張小敬,我不打算寫《楊國忠傳》了。”
“早與你說了,楊國忠無甚好說的。”
“我打算寫你!寫《張小敬傳》。”
“那更無甚好寫的。”
“我寫你守長安的故事,你當時如何想的,為何要回長安?為何不去蜀郡、朔方?”
“伱真聒噪,說了,我喜歡長安,寧願死在長安。”
“後悔嗎?”
忽然,緊密的戰鼓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張小敬回過頭看去,發現攻城一整日的叛軍還在準備後撤,許是得到了新的命令,與更多的叛軍彙聚在一起,於夕陽下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
看起來,叛軍還要繼續夜戰,這與他們之前的戰略有很大不同。須知長安牆高城堅,最好的攻城辦法是圍城到糧草用儘、人心崩潰,保持攻勢,維持著對守軍的心理壓力就足夠了,夜間強攻,對叛軍也會造成很大的傷亡。
一般而言,每訓練一個範陽驍騎都十分不易,折損在城牆下,太可惜了。
“破城!”
“殺上去!”
隨著兩輪箭矢對射,叛軍士卒們已衝到牆下架雲梯,這次,有披著盔甲的銳卒往上爬。而之前,他們都是驅趕俘虜蟻附攻城。
守軍端起石頭便往下砸,如願地砸死了叛軍精銳。看著那著甲的身體重重砸在城下,成就感頓時大不相同。但他們鏖戰了一天,心力體力都已經疲了。
漸漸地,還是有叛軍攀上了城頭。
“小心!”
張小敬一把將沒有披甲的姚汝能拉開,迎向攀上來的敵人,明顯感受到對方的武藝與裝備與以往大不相同,他遂狠狠將刀劈過去。
一聲金戈交鳴,他那豁了許多口子的刀斷作兩截。
“刺!”
好幾個守軍並排挺著長矛刺來,將那敵兵叉到城垛上,他盔甲厚實,竟還未死,怒吼著橫刀亂劈,劈斷兩根長矛,傷了一人。
與此同時,又有一個叛軍士卒要爬上來了。
張小敬連忙搶上前,斷刀揮下,“噗”地砍進敵兵脖子裡,連砍兩下,再迅速回身,徑直又是一刀,斬斷了一隻抓到城垛上的手。
“啊!”
慘叫聲中,他終於連殺了兩個精銳敵兵,感覺與白日大不相同。
“直娘賊這是砸老本了!殺啊,殺敵不虧!”
話雖這麼說,叛軍忽然拚命,給長安城的壓力也是陡然增大了好幾倍。
動搖人心的聲音很快就出現了。
“城是不是要破了?”
“叛軍開始猛攻了,怕是快守不住了。”
一旦有了這樣的聲音,很快就會有逃兵出現。
正在這時候,隨著馬蹄聲,一隊人舉著火把策馬而來,正是薛白。
“將士們,援軍已至!這是叛軍陷入最後的瘋狂,打贏這一仗,長安之圍立解!”
薛白一邊喊著,一邊讓人用火把照亮他的旗幟,好讓士卒們都能看到他還在。
他也確信自己的判斷,崔乾佑包圍長安城這麼久以來,始終保持著理智,忽然之間不惜代價,把擅於野戰的範陽驍騎推到城牆下來,勢必是得到了壞消息。
因為篤定,所以薛白的言語極有力量,他甚至都沒有留意到自己的心情其實是驚喜的,呼喊聲比往日都大。這種力量感染了士卒,於是,眾人歡呼著“打贏最後一仗”,士氣愈盛。
此前,遇到守軍士氣大熾的情況,叛軍都會暫避鋒芒。但這次沒有,這次是針鋒相對,一直鏖戰到天明。
當一縷晨光透過雲層,照在長安城頭,不少人都認為他們已經打贏了這最後一仗,於是望向城外叛軍大纛,期待它後撤。
“嗚——”
號角聲愈大,又一隊叛軍開始向前壓進,保持著對城頭的猛烈攻勢。
~~
“消息回來了嗎?”
薑亥從西城趕過來時,薛白迫不及待便問道。
“沒有。”薑亥卻是搖頭道:“叛軍堵在城外,這等攻勢,援軍的哨馬過不來了。”
“北邊的禁苑呢?”
禁苑占地大,不容易被包圍,薛白想著,也許哨馬能從那邊突圍到長安。
“渭水、滻水、皂河,都有叛軍的遊騎在封堵。”
得不到消息,薛白的判斷就得不到確定。
他遂舉著千裡鏡觀望遠處敵軍的營地,試圖通過叛軍的兵力調動來推測局勢。
叛軍的營帳數量並沒有減少。
另外,叛軍大營中始終塵煙滾滾,與數日前的情形一模一樣。
這有幾種可能,要麼是叛軍的騎兵最近在營地裡減膘;要麼是崔乾佑不想讓薛白望到他的兵馬調動;要麼是兵馬已要調走了,正在掩人耳目。
“沒事,再堅持堅持,勝利不遠了。”
又鏖戰了一天,傍晚,叛軍還在攻城,且又換了一撥生力軍來車輪戰。
薛白的大腦都處於興奮狀態,漸漸地,那股興奮勁過去,終於感到有些許疲勞了。當然,他完全還能撐,且相信此時此刻的崔乾佑一定比他還要疲憊。
趁著叛軍調整兵力的空檔,他回到城樓,在地圖前坐下,閉上眼,開始想像自己是崔乾佑。
“我是崔乾佑,崔乾佑……”
薛白喃喃著,嘴唇抿了抿,嘴角向下,顯出些凶狠之意。他成了一個世家子弟,身份高貴,可惜家道中落,飽受冷眼,他一定要做一番大事業,教天下人看看。
“攻破長安。”
帶著這執念,薛白睜開眼,看向整個關中平原,南有秦嶺,西有隴山,北是黃土高原,東是黃河滔滔。這意味著,援兵要來也很不容易。
“我的時間很夠,能在唐軍來支援之前攻下長安。但沒想到,長安比我預料之中守得還要久。朔方軍從西來,他們想做什麼?是李亨想漁翁得利,還是支援長安?我派五千人西向。”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兵棋擺上,七萬大軍兵臨城下。之後,開始推動著兵棋推演起來。
之前都是他得到了確切消息的情況,往後的局勢沒有消息,則隻能靠猜測了。
連續推演了幾次,都不能得出讓崔乾佑突然猛攻長安的可能原因,他隻好重新來過。
“我有強悍的範陽驍騎,當決戰於野,橫掃唐軍。”
隨著這一句利落果斷的話,“崔乾佑”眼中綻出狠色,忽然出手,把三萬燕軍騎兵直接推到扶風。
此前,薛白不知嚴武會怎麼做,並不太敢做這樣的設想,可現在他不管嚴武是怎麼做的了。而是想到,崔乾佑有何不敢的?
“田承嗣,你隻管去。我等所謀不僅是長安,天下也!長安已為囊中之物,其後本就該滅李亨。他既敢來,教他知曉何謂精銳!”
一個無所畏懼的、氣焰囂張的反賊崔乾佑這才出現在了薛白的麵前,眼神中野心勃勃。
薛白隔著地圖,看向麵前的崔乾佑,推出一枚兵棋,道:“此時,我派一支奇兵取華陰。”
“你做不到。”崔乾佑道。
“記得王維嗎?他助奇兵出嶢關,到時佯攻藍田,你一步慢,步步慢。”
“我留了千餘兵馬於華陰,且一旦得到消息,我遣兵支援,兩個時辰可至。”
薛白道:“這是我的私兵,不是長安守軍。他們所配裝備,兩個時辰足可取華陰。”
崔乾佑冷笑,道:“我強兵一到,足可將這些老鼠一網打儘。”
“輜重線斷了。”薛白道:“你忘了?現在的你是假的。實際上,你隻會得知輜重斷了,你的主力兵馬會認為潼關失守了。”
崔乾佑一愣,消失了片刻,換了一個凝重的表情,喃喃道:“唐軍截斷了我的輜重。”
薛白指向潼關,道:“華陰的敗軍一部分逃回潼關,告訴潼關守軍,唐軍攻下了華陰。他們會怎麼想,會以為叛軍主力大敗了。”
“我們不是傻子,我們會立即派哨騎打探!”
“但隻要半日,我的人就能炸塌獸檻穀,封鎖官道。駐於禁溝,斷絕你與潼關的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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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掃清他們!”“多久?他們隻要守三日,潼關守軍就會飛馬告知安慶緒,關中燕軍已大敗。”
崔乾佑大怒,叱道:“三日之內,我足可打通潼關。”
“但你的皇帝是安慶緒,他能分辨消息嗎?他隻會知道西北邊軍已進入關中,大事不妙,勢必召你退兵。”
“我可勸服陛下。”
“你勸不了,因為消息一旦傳開,正在觀望的各個郡縣便會對長安重燃信心,立即就會前來勤王。我的一切計劃,迎回聖人也好,虛張聲勢也罷,包括派奇兵攻打華陰。說到底,為的就是給諸郡唐軍信心。人這種東西,隻要有了希望,能做到太多不可能之事了。”薛白道:“你知道,李光弼與安慶緒的不同在哪裡嗎?”
“李光弼不會來。”
“不,李光弼隻要能得到一個好消息,就敢來。而安慶緒,隻要有一點壞消息,就絕對不敢賭!”
“放屁!”
“你們的戰線太長了,隻要李光弼切斷陝郡,你們就完了。”
崔乾佑不甘,倏然起身,惡狠狠地看著薛白,手指猛點地圖上的長安,一字一句道:“在這之前,我攻破長安!”
“你說什麼?”
“我攻破長安!我不惜一切代價,先攻破長安!”
薛白睜大了眼,看著麵前崔乾佑那要奪人而噬的表情,忽然笑了起來。
隨著這笑容,那凶神惡煞的崔乾佑一點點消失了,薛白的對麵空無一人。可他已經拚湊出了一個原由,知道為何叛軍突然發了瘋一樣地強攻長安。
笑著笑著,他感到困意襲來,腦海裡有個“隻眯一會兒”的念頭。
之後,薛白站起身來,搓了搓自己的臉,強迫自己再想一想,會不會有彆的可能。
這極為艱難,當他設想出了一個好的局麵,潛意識裡就非常不願意再去想象對自己不利的局麵。腦中一直有個聲音在說“不會有彆的可能了,方才那就是唯一的情形。”
“你錯了,薛白。”
崔乾佑還是再次出現在了腦海中他的麵前,手指敲打著地圖,淡淡道:“我之所以猛攻長安,與你無關。”
薛白閉上眼,手指敲打著地圖,在腦海中反問道:“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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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乾佑道:“李亨已經得到了各鎮唐軍的支持,很快就要前來坐收漁翁之利了。我隻好儘快攻破長安,入城,迎擊李亨。”
隨著這句話,崔乾佑的形象清晰起來,他神情篤定,帶著堅毅之色。
薛白道:“不可能,他不會這麼快。”
“他比你預想的有手段呢?”
“向回紇借兵,他還能如何?”
崔乾佑沉吟著,許久沒有開口,但那手指敲擊桌板的聲音一直在輕輕響著,“篤、篤、篤、篤……”
“好吧,李亨招降了史思明。如此,大勢在他,各鎮唐軍俯首聽命。而我大燕失了範陽,退了斷路,背水一戰。明白了嗎?並不是你那可笑的計劃,而是你我之間的戰爭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是我與李亨的戰爭。”
說到這裡,崔乾佑站起身來,目光如炬看著薛白,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不惜一切代價,要拿下長安。”
這次,薛白沒有笑,眼神中透露出思慮之色。
他想到了最壞的情況,可現在他困在長安城中,連哨馬都派不出去。叛軍的攻勢像是永遠沒有止儘。他根本沒有辦法去布置新的應對。
“不。”
許久,薛白喃喃道:“若是如此,崔乾佑你首先做的,不該是猛攻長安,而是會遣使招降。”
想明白了這點,他稍稍放心下來,暗忖該做的全都做了,現在隻要相信那些一同努力的所有人就好。
忽然,外麵有士卒稟報了一句。
“郎君,崔乾佑遣使來了!”
~~
燕軍營地。
戰台上立著許多將領,卻不見崔乾佑。
他正獨自一人坐在大帳中,對著地圖喃喃自語著。
“最後一戰?不,你錯了,這隻是你們的最後一戰。”
在崔乾佑的腦海中,也有一個薛白。
那薛白正站在長安城頭上鼓舞著士氣,於是,崔乾佑大步過去,一把扼住薛白的脖子,展露出自信的笑容道:“我知道你怎麼想的,沒有用。”
說到這裡,他猛然睜開眼。
“來人,我要遣使招降長安!”
“傳令下去!讓唐軍知道他們已經必死無疑了,給我打碎他們的信心!”
~~
“李琮、薛白,你們既殺昏君,今李亨已來討伐你等,何不投降大燕,共同抗敵?”
姚汝能也在守城,可廝殺著,他卻是停了下來。目光看去,遠處,薛白正一箭將叛軍使者射殺。
“咚咚咚咚!”
戰鼓聲越來越響,掩蓋著城牆外叛軍的大喊聲。
但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一些。
姚汝能躲到譙樓後麵,拿起紙筆來,記錄著什麼。
他時而傾聽,時而思忖著。
“你在做什麼?”忽有人過來,一把拎著他問道。
“張小敬,你告訴我,他們說的是真的嗎?”姚汝能問道。
“這是叛軍的計謀。”張小敬道:“北平王若是弑君,他早與叛軍和談了。”
“可聖人歸長安以來,從未露過麵。”
“聖人需要見你嗎?!”
姚汝能道:“我怕的是長安根本沒有援軍,我們被北平王利用了。”
“彆說了!殺敵去。”
“你歇歇,你聽我說。”姚汝能一把抱著張小敬,道:“長安不屬於我們這樣的人,你看他們,金鐙,駿馬,名姬美酒,我們呢?釀出了大亂,卻是你在拚死殺敵,我怕你被人賣了猶不自知啊。”
“放開。”
“北平王若是弑君,與安慶緒有何不同?你還要守什麼?”
張小敬一把捧住姚汝能的臉,道:“聽好了,你昨日問我,我告訴你,我不悔。我不是替北平王守著,也不是替聖人守著,若長安城裡全是楊國忠那種狗雜種,叛軍殺它三天三夜我也不管。但長安城不僅是他們的,更是我們的。”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掙開姚汝能的手,奔去殺敵。
轉身時,他指了指身後的長安城的萬家燈火,再次強調道:“我們的,它是我們的。”
長安城,萬家燈火。
大慈恩寺中,一盞高掛的燈籠下,賈昌雙腿都纏著帶血的裹布,正裝成傷兵,在搗製傷藥。
這是上次那不知名的雞坊小兒替他安排的,他覺得這樣很好,他既不用上城頭送死,又力所能及地為守城出了一份微薄之力。
忽然,一個竹製的小彩球滾到了他腳邊。賈昌喜歡蹴鞠,習慣性地就要去踢,之後才想起自己是傷者。
“阿伯。”
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笨拙地跑過來,指了指那小彩球,道:“我的。”
賈昌便笑道:“拿去吧。”
小女孩抱起了彩球,疑惑地看向遠處的黑夜,道:“阿伯,那邊是什麼呀?”
“在打仗呢。”
“為什麼要打?”
賈昌答不上來,旁邊一個傷兵便道:“要是我們不打,叛軍進城來,把你這小奶娃子燉了當軍糧,怎麼辦哩?”
“哇!”那小女娃當即嚇得哭起來。
賈昌隻好連連安慰,又怪罪那傷兵亂說話。
“哪是亂說?不就是這樣嗎?”那傷兵理所當然道:“叛軍攻進城,不就是燒殺搶掠嗎?!”
賈昌無言以對。
很快,有白發蒼蒼的婦人過來,拉著那小女孩走,嘴裡絮絮叨叨地說道:“不哭了,等你阿爺守住了城,再帶你去看《西遊記》好不好?”
“還要看鬥雞表演,雞冠大將軍。”
“好,好,到時你阿爺也是大將軍了……”
賈昌聽著,心想哪還有鬥雞?鬥雞都被吃光了。
他坐著默默搗藥,直到半夜,有一批傷兵回來了,捂著身上的傷口,道:“還有能動的嗎?最後一戰了,擊退了叛軍,長安就徹底解圍了。”
“城上的弟兄已經連續作戰兩天兩夜了,有養好傷的兄弟,把握最後立功的機會。”
賈昌連忙低下頭,悶不吭聲。
更遠處,似乎有人在強製征召壯丁了,因為他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喊叫。
“老夫不去!老夫都六十有七了啊。”
那聲音漸遠,愈不可聞。
忽然,賈昌聽到有人哭了一聲,他轉頭看去,發現是上次見的那個雞坊小兒渾身是血踉踉蹌蹌地走了回來,大慈恩寺的老住持連忙趕上前去扶住。
“壯士,你這是?”
“我……家眷在這……”
賈昌聞言,隻當是在說自己,顧不得旁的,連忙起身上前。
下一刻,已有一個瘦小的女子趕上前,一把抱住了那雞坊小兒,大哭不已。
“彆哭……最後一戰了……我守住了長安……長安真好啊……”
“你彆死,嗚嗚……我求你彆死。你攢夠了,你立的戰功得來的賞錢我一文沒花,我今日問了,我們可以在長安城買個宅院,你能在長安安家了……”
賈昌站在他們身後,有些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有心想躲回去,可接著,那雞坊小兒轉過了頭來,看向了他。
兩人目光對視,賈昌便愣住了。這一瞬間,他從他眼神裡讀到了很多,似乎在哀求他,去替他守一守長安城,因為他太想在長安落戶安家了。
賈昌於是心想,多我一個人守有什麼用啊?
他小心翼翼地轉過身,腦海裡卻回想起了一句句“長安真好啊”,那不僅是雞坊小兒說的,而是他從小到大聽的,賦予了他身為長安人的尊嚴與自豪。
可近來,他常常感受不到尊嚴,隻覺得羞恥。
於是,眾人的目光下,他轉過身,問道:“你剛才說,這是……最後一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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