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煙雲卷舒,洛水泱泱,萬木森下,千宮對出。
紫微宮前為朝區、後為寢區,安祿山入主之後喜歡住在億歲殿,除了喜歡宮殿的名字,他每日睜開眼還可望到東南方向的天堂、明堂。
明堂已快要完成最後的改建,他則將在元月初一生日那天登基稱帝。當然,那不過是一道儀式,他如今已與稱帝無異。
預想中,成為聖人會非常快樂,可真走到了這一步之後,安祿山發現並非如此,相反,他比以前憂慮得多。
他付出的第一個代價是長子安慶宗的死,在他攻進洛陽不久之後便聽聞了此事,安慶宗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腰斬,身體斷為兩截之後依舊未死,承受著劇烈的痛苦用雙手爬行,拖著半截身子請求禁軍給他一個痛快,腸子與臟器流得滿地都是,哀嚎聲經久不絕。
得到消息時,安祿山正在乾元門接受洛陽官員們的朝拜,因長子慘狀而暴虐發狂,突然下令士卒們砍殺那些投降的官員們。於是,青的、綠的、紅的、紫的,身穿各色官袍的人們被關在乾元門內遭到了屠殺,任他們如何求饒哭訴都沒有用,傷者倒在地上被反複踩踏,比安慶宗臨死前哀嚎得還要久,到最後,隻有數百降官在這場屠殺中活了下來,總共殺了七餘千人,屍體堆積成山,像是另起了一座血紅色的明堂。
樹立了威望,並未讓安祿山感到滿足,他下詔讓官員們為他獻上美人。可那些美人一個個都無比呆滯,不僅遠沒有楊貴妃的明豔動人,甚至不如邊塞的胡女鮮活。她們眼神裡除了恐懼毫無其它。他把她們一個個殺掉,威脅她們在他麵前展現出美來,可她們卻愈發空洞乏味,隻會在他麵前瑟瑟發抖。
就連過去的舊部也開始與他愈走愈遠,嚴莊、張通儒、平冽等人總是對他提出各種要求。可他之所以要當聖人,並不是因為沒事找事做,他隻想要享受。
他沒能享受,因為局勢已每況愈下。
十餘萬大軍猛攻潼關不克,而洛陽的儲糧讓人極為失望。
到了洛陽不久,有一日,嚴莊捧著糧冊進了殿,與他說糧食清點出來了。他看過之後非常震驚,終於擺駕去了含嘉倉。
含嘉倉有“天下第一大倉”之稱,有四百餘個糧窖,糧窖是挖在地下的,呈圓缸形,挖好之後以火烘乾,窖底攤著草木灰,上鋪木板,再鋪上夾著穀糠的兩張草席,以免糧食受潮。大窖可儲糧一萬石以上,小窖亦可儲糧數千石,故而安祿山一直聽聞含嘉倉儲糧五百八十餘萬石,足夠大軍支用無憂。
“打開!”
到了一個大窖前,嚴莊大喝了一聲。士卒們上前挖開封木、掀開糧窖上的木板,掀開鋪在上方防潮的席子,便顯出裡麵的糧食來。
“這不是有嗎?”安祿山湊近了,眨了眨眼。
“聖人請看……掀開!”
嚴莊揮了揮手,便有人走進糧窖,踩著糧食往前走了幾步,任糧食沒過他的靴麵,但他也沒有再陷下去。
遂有一隊力士上前,鏟出糧窖上層鋪著的糧食,隻見下麵竟還鋪著一層木板,掀開木板,一個空空如也的巨大倉窖便出現在了麵前。
安祿山用力揉了揉他那豆子大的小眼睛,不敢相信,他可是總在長安聽說“東都有糧”才決定先攻打洛陽的,此時不由有種深深的受騙感。
“這是怎麼回事?!”
嚴莊是不會回答這種問題的,他側過身,任安祿山將達奚珣招來詢問。
安祿山屠洛陽官員之日,達奚珣亦在乾元門,當時活下來的人十不存一,他也險些被殺,是躲在一具屍體下裝死才僥幸保住了一條命,此後每次見安祿山都是誠惶誠恐,兩股發顫,再也不
敢像以往那樣在心裡嘲笑安祿山的肥胖與滑稽。
“據臣所知,至少在開元二十四年,含嘉倉的存糧確實是滿的。”麵對詢問,達奚珣思忖著緩緩應答。
“為何是開元二十四年?”嚴莊問道。
“那正好是在裴耀卿辦成‘轉漕輸粟”的第二年,長安昏君下旨罷免了張九齡、裴耀卿。右相……李林甫代張九齡成為中書令,曾經清點過含嘉倉,存糧超過五百萬石。”
達奚珣當時正在戶部任職,親自參與了此事,因此非常確定,且印象深刻。
接著,他話鋒一轉,有了些不確定的語氣,道:“此後,存糧必然得一年比一年多。直到天寶八載,超過了五百八十萬石,占天下儲糧的一半。可此事,臣思來亦感到疑惑。”
“有何疑惑?”
“裴耀卿在運河上修了三個糧倉,江淮船隻把糧食運至河陰倉就卸貨返航。之後分兩路走,東都所需糧食沿洛水至含嘉倉;關中所需糧食沿黃河至集津倉,再開鑿十八裡山路避過三門峽天險,把糧運至鹽倉,由鹽倉繼續船運至長安。如此,三年內關中儲糧便達七百萬石,昏君不再至東都就食。”達奚珣道:“可我疑惑的是,運糧之費雖然節省下來了,農夫所種的糧食卻未增多,甚至兼並愈烈,隱田、隱戶漸多,而田畝日稀。然天寶以來,昏君十年不出長安,糜用日增,揮霍無度,漕運至長安之糧猶源源不絕,而無論災年、豐年,洛陽儲糧依舊隻增不減,豈非怪事?”
嚴莊聽懂了,臉色愈發深沉。
開元盛世是不假,可正因是盛世,關中人口急劇增多,田地不堪重負,在最盛世的時候,關中一年尚有四百萬石的糧食缺口,昏君猶要帶著幾十萬官員、禁軍就食洛陽,怎麼隨著他越來越怠政、越來越揮霍無度,關中的糧食反而夠用了?
轉漕輸粟之法,隻能讓天下各地運糧往長安變得方便,至於牛仙客的和糴法,楊國忠的輕貨法,也隻是節省朝廷征糧的花費,卻都不會使固有的糧食增多。
“你是說含嘉倉的糧食也被運到關中了?”
“這……皆有可能。”達奚珣道,“河南常有災年,常需開倉賑災,再由江淮漕運糧食補上,也許是賑災之後便未再運進來。”
他愈發為難,沉吟著,又道:“這些年,韋堅、楊慎矜、王鉷、楊國忠等人相繼擔任轉運使,為昏君運送無數珍寶錢糧,何止億萬貫?若說他們沒動這六百萬石糧食,我是不信,畢竟誰都知昏君不願再到洛陽。”
“韋堅?楊慎矜?王鉷?這些人皆被斬了,豈非成了無頭冤案?”
“說是無頭冤案,確是貼切,這些財宦皆已無頭矣。”
“我沒與你說笑!”嚴莊怒道。
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泛起一個想法,喃喃道:“莫非那昏君心中知曉,他揮霍的無數錢糧裡便包括了含嘉倉的儲糧?所以他明知韋堅、楊慎矜、王鉷不可能造反,還是斬殺了他們。”
“還有高仙芝。”達奚珣小聲補充道。
“可這是國家的儲備糧!他豈可為一己之欲,不顧天下人之死活?!”
嚴莊轉身瞪著那空空如也的巨糧窖,雙拳緊攥。
這一刻,麵對李隆基留下的亂攤子,這個縱容了叛軍燒殺擄掠百姓的反賊竟顯得十分正氣凜然。完全忘記了這一路而來他們把無數的無辜者殺得血骨累累。
既得利益者之間的互相指責輕而易舉。
安祿山才不管什麼轉漕法、和糴法、輕貨法,聽來聽去,聽到了最關鍵的問題,道:“你們是說,昏君把我的錢糧都花光了?!”
“臣猜想是如此。”
“我不信,他那麼大方,家底一定很厚!”
安祿山想到糧草不足,心情又開始煩躁起來,命人把一個個糧窖都打開看看。
最可氣的是,每掀開一個糧窖,都能看到上麵鋪著的糧食,讓人心懷期待,可隻要拿竿子一捅,便知那隻有薄薄一層。
安祿山終於忍不住,不顧肚子大得已經快要拖到了地上,親自奔到一口大糧窖邊,喊道:“掀!我不信全都是空的。”
眾人一掀,下方又是個巨大的土窖。
“該殺!該殺!”
罵聲在窖壁上引起了回音,像是土地用它沉悶的聲音呐喊著。
“該殺……該殺……”
安祿山怒氣上湧,眼睛卻愈發的模糊起來,好像有膿水遮住了視線一般,他看不清糧窖裡的景象。
起兵以來,也許是因為太過操勞,近來他一直眼睛不舒服,此時病情忽然惡化到這等地步,身子晃了晃,差點摔了下去。
周圍有士卒連忙趕上前來扶他,他卻已憤怒到不可遏製的地步,怒吼著一推,將一人推進兩丈高的糧窖。
同時,他死死掐住了另一人的脖子,口中發出可怕的囈語,是在用粟特語說自己快看不見了。
“是我……嚴莊……咳咳……我是嚴莊……”
過了一會,安祿山眼前稍微清晰了一點,才發現那險些被自己掐死的原來是嚴莊,他這才鬆開手。
“怎麼辦?怎麼辦?”安祿山問的是眼睛怎麼辦。
嚴莊卻會錯了意,答道:“萬不可告訴旁人,會動搖軍心的。”
“我知道,還有呢?”
“得派兵馬奪取江淮,保證糧草……”
由此,安祿山任命了李庭望為陳留節度使,張通晤為副,出兵東略,意圖占據江淮富庶之地,保證長久的糧草供應。
此事一開始還算順利,譙郡太守望風而降。然而沒過多久,河北竟接連戰敗,連史思明都沒能擋住薛白、李光弼、郭子儀等人的反擊。之後,薛白更是渡過黃河,聯合真源縣令張巡、單父縣尉賈賁等人收複雍丘,堵在了叛軍東略的路上。
聽到薛白的名字就讓人心煩,但是叛軍主力正在潼關鏖戰,難以調動。安祿山遂命高尚趕赴開封,希望高尚一人能抵萬軍之力,擊敗薛白,打通江淮糧道。等到冬月,登基大典將近,同時叛軍糧草即將告罄,偏偏陳留郡卻還不明所以,沒能攻破雍丘。
安祿山原是想召高尚回來麵授機宜,讓嚴莊將洛陽無糧之事相告,商議出辦法。結果,嚴莊卻反過來勸他親征潼關,惹得他大怒不已。當時他甚至拿鞭子狠狠地抽打了嚴莊。往日他鞭打李豬兒這樣的奴才是常有之事,眼下對待身邊的重臣卻也如此,可見脾氣已然失控了。他還命令達奚珣擬旨、叱責嚴莊、高尚,嚴莊恐懼無比,不敢再有諫言。
此事之後,薛白突然殺到偃師,斬首高尚。形勢急轉直下,安祿山連忙命田乾真東向抵禦,等到李懷仙兵至偃師,局勢稍緩,他遂依著田乾真的諫言,擺酒設宴,邀嚴莊到紫微宮。
“嚴卿,上次打了你,我向你賠罪。”安祿山竟再次顯得憨態可掬,與發怒時的凶惡模樣判若兩人,親自陪了一杯酒,道:“來來,我為你唱歌。”
“聖人厚愛,臣萬萬不敢當。”嚴莊臉上鞭傷未愈,卻是感動得眼中隱有淚水。
安祿山眯著那不太舒服的眼睛看了一圈,撫著肚皮歎道:“可惜沒有人打羯鼓啊。”
“臣等一定擒來長安昏君,為聖人打鼓。”座中不少將領識趣地應道。
“哈哈。”
安祿山身體很不舒服,不僅是背上生瘡、視力模糊,腳也開始發爛。但想到若有一日李隆基稱自己為“聖人”,心裡實在是期待。他什麼
榮華富貴沒享過,之所以造反,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他遂命人拿了琵琶,邊彈,邊唱了起來,唱的是粟特的歌謠,是一首思鄉曲。他近來常常想起來幼年時隨阿娘改嫁、寄人籬下時的生活。
而當年那個小雜胡,如今貴為聖人了……
有宦官匆匆入內,打斷了安祿山的歌喉,趨步到了他麵前,小聲稟道:“田乾真敗退回來了,薛白已經殺往洛陽了。”
“什麼?阿浩敗了?!”
座中一個大將當即站了起來,驚訝於田乾真之敗,之後議論紛紛道:“來的是薛白。”
“又是他。”
安祿山的愁思被打斷,小眼珠子裡透出驚懼與怨恨的神情來,道:“命安慶緒火速遣兵回來救洛陽!”
“不可啊!”嚴莊連忙站起,道:“薛白不過數千兵馬,哥舒翰卻有二十萬大軍。防備薛白,豈需主力精兵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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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安祿山猛地將手中的琵琶砸向嚴莊,罵道:“若不是你勸我造反,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聲大響之後,嚴莊擦了擦腦袋上的血,依舊為大業儘心儘力,道:“聖人勿慮,洛陽有兵力三萬,有大將鎮守,足以擊敗薛白。此子兵力不足,並無攻下洛陽的可能,此來必為動搖我等軍心,萬不可中計。”
安祿山不聽,依舊下詔道:“傳令陝郡,命安慶緒回師!”
嚴莊還想再勸,卻牽動了臉上的傷痕,想了想,隻好應喏。
其後,田乾真入內,眾人都被嚇了一跳,隻見他一隻手斷了,臉上亦是血肉模糊。
“阿浩,你這是怎麼了?”
“末將愧對聖人!”
田乾真拜倒在地,述說了偃師一戰的詳細經過,末了,他總結戰敗的原因,咬牙切齒道:“此戰敗在了李懷仙、朱希彩的背叛。唐軍都是新招募的烏合之眾,戰力不足為慮。需要提防的是他們的攻心之詭計,請聖人務必防備城中的叛徒!”
隨著這一句話,眾人的目光紛紛看向了達奚珣。
達奚珣本就驚魂未定,遇此情形,嚇得手一抖,手中筷子掉落在了地上。
“我,我不是叛徒……不是我,我與薛白有怨……”
~~
晨光灑在洛水之上,波光粼粼。
一隊叛軍匆匆登上石階,站在洛陽城上東門的城頭向外看去,能看到還有潰兵往這邊湧來,正聚在城下嚷著要進城。
漸漸地,追在潰軍後方的唐軍也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之中。
最先出現的是王難得的旗幟,經過數月轉戰,那杆旗已經有些殘破了,卻更能給人一股威懾。等唐軍先鋒進行到城門前五百餘步,其主力也跟上了,正是常山太守薛白親自率軍來了。
“唐軍來了,快擊鼓!”
鼓聲中,一員大將走到了城門樓上,正是安守忠。
安守忠披著盔甲,裡麵穿的卻不是戎袍,而是一件紫色的官袍,他昨夜沒去宮中宴飲,而是在家中飲酒、賭搏,天亮前得到任命,才匆匆趕來的。
他的頭太大,不喜歡帶頭盔,任由卷發垂在臉邊,卻遮住了他眼睛下方深深的眼袋。
事實上,叛軍大將們進入洛陽之後,眼看潼關攻不下來。以安守忠為首的一批人已經迅速失去了上進心,每日沉湎酒色之中,儘可能地享受這一段時日的富貴榮華。
也許,安祿山也正是知道他們這種德性,才決意調回一部分精兵阻擋薛白。
“將軍,與其等唐軍殺到洛陽城下,動搖城中士氣,不如主動出城迎擊。”安守忠麾下有將領勸道。
“不。”安守忠看著遠處薛白的旗幟,並無信心,搖頭
道:“聖人已下詔,調回陝郡精兵,現在不是由我出風頭的時候。”
“可是……”
那將領欲言又止,他已經聽到了潰兵的言論,說是開封、滎陽都退了,唐軍才會殺到偃師,又說洛陽已經糧絕了,總之,叛軍已有被剿滅之勢。
叛軍戰力雖不俗,可眼下遇到的最大問題在於人心浮動。
安守忠畢竟是久在邊疆的大將,隨著太陽升高,他漸漸從酒色中清醒過來,數了唐軍兵力,抬手一指,又道:“唐軍隻有數千人,連一麵城牆都排不滿,看他們如何攻城。”
“是。”
不多時,隻見十餘唐兵策馬上前,其中兩人趕到城下,喊道:“我們是李懷仙麾下校將,被官兵俘虜,受命遞信!”
“將軍,唐軍派了使者前來。”
“不見。”安守忠道:“射殺他們!”
城上遂箭矢齊發,將那兩人射殺當場,遠處的唐軍騎兵見狀,連忙遁去。
安守忠這才命人吊下城牆,去翻那二人的信件,展開看過,不由眉毛一挑。信是薛白寫的,先說雖與安守忠從未蒙麵,彼此卻常有生意往來,可謂神交。
此事不假,安守忠確有不少產業,讓他這種粟特人不做生意就像是讓男人不碰女人一樣難受。而他手下的商隊近年來難免有用到飛錢之處,竟是因此被薛白的人收買了好幾個管事、賬房。
薛白今日在信上正是以此來試圖策反他,稱隻要他願意倒戈,過去的罪名既往不咎,朝廷還會承認他平賊的大功,邊境的生意可以繼續做,且做得更大。
末了,薛白說安守忠的女婿楊齊宣是個聰明人,已經為丈人鋪好了退路,唯請他屈步走上這條康莊大道。
“安將軍!”身後響起了田乾真的呼喊。
安守忠一聽,連忙把手裡的信收起來,轉頭道:“阿浩,你傷還未好,怎又上城頭?”
田乾真往城下一瞥,道:“薛賊又遣使玩攻心計了?他信上說什麼?”
“一些離間我們的小伎倆,不要看。”
安守忠故作爽朗,哈哈一笑,拿出那封信,隨手撕成碎片,往城外一拋。碎紙被風一吹,漫天飄散。
田乾真用他僅剩的左手一捉,捉住一小片,見上麵寫的是半個“錢”字,微微冷哼。
~~
千裡鏡的視線裡,看不到那漫天飛舞的紙片,卻能夠看到城頭上兩個人的動作。
薛白駐馬看了一會兒,轉回營寨,命將領們防備叛軍夜裡襲營,這是他如今常用的計劃。
他兵力雖少,但此番提兵洛陽卻準備充足,王難得在前為先鋒、殷亮在後保證後勤,據著白馬寺為輜重中轉。他們不求很快攻入城中,隻要把旗幟在城外晃一晃,已足夠打擊叛軍士氣。
當然也怕陝郡的十餘萬邊軍驍騎,可若是安祿山真的到了要調精兵回援的地步,那對主力的士氣又是一種打擊,而薛白大不了再撤回偃師,另外,哥舒翰或許還能捕捉到機會。
除了這些,還有一件事,薛白想要知道顏春卿、李遐周、樊牢等人如今的情況。
顏春卿見了高仙芝,可如今高仙芝已被處決,那他去了何處?樊牢帶了數百人以及火藥,為何沒有用上?李遐周成了安祿山的國師,是降賊了還是另有目的?
腦子裡總想著這些,是夜,薛白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那巍峨壯麗的明堂,他登上那象征黃蹤的台基;踏上台階,每階二十五級,象征從凡人到聖人二十五等;走過象征四季的四個殿宇;穿過象征每季三個月的三道門;登上象征十二時辰的第二層、象征二十四節氣的第三層;在象征上天的二百九十四尺之上……他終於見到了李遐
周。
衣袂飄飄的道人回過身來,淡淡看著他,問道:“你來了。”
“你知我會來?”
李遐周問道:“這明堂,比你後世所見的如何?”
夢中的薛白吃了一驚,向後退了兩步,身子一晃,差點摔下近三百尺的高樓。
李遐周長袖一揮,自往內走去。
薛白快步跟上,卻見前方肥胖的安祿山披著龍袍,手持一柄火杖,正在鼓樂之中準備登基。
“你來做甚?”安祿山道:“我馬上要化龍了……快!”
說著,兩隊拜火教的祭司向薛白攔了過來。
安祿山則幾步臥在了金色的禦榻之上,化為了一頭黑豬,然而,隨著殿中的祭樂作響,黑豬竟是漸漸長出了龍首。
與此同時,明堂上方的火珠開始晃動,嗡嗡作響,像是感應到了主人一般。
“薦奠之日,神室梁生芝草,一本十莖,狀如珊瑚盤迭。”龍首黑豬口裡念念有詞道:“臣當重寄,誓殄東夷……”
薛白眼看安祿山馬上要化龍,偏是被那些祭司們攔住,不由向一旁袖手旁觀的李遐周喝道:“你還不攔住他?!”
“貧道已儘力了。”
“人神協從,靈芝瑞應!”
安祿山大喝一聲,口一張,吐出火來,要點燃明堂上方的火球。隻要火球一亮,他便真的要化龍了。
“攔住他!”薛白喝道。
然而,火光在點燃的瞬間,也響起了巨大的爆炸聲。
“轟!”
“不!”
爆炸吞噬了一切,也把安祿山的豬身炸爛,他遂怒吼著,撲向李遐周。
而李遐周隻顧大笑,張開雙臂,與安祿山一起化為齏粉。
巍巍明堂,在這個瞬間爆炸開來,轟然倒塌。
而薛白站在那,看著眼前的一切消失,一股熱浪撲麵而來,炙得他的臉發燙。
……
“轟!”
薛白猛地驚醒過來,見到前麵有一團火光正在閃動。
有人把臉湊近了。
薛白屏息以待,以為會見到李遐周,但不是,方才的一切都隻是夢。
來的是王難得,正舉著燈籠在看他。
“做噩夢了?”王難得似乎覺得有些好笑,道:“看你,一頭的汗。”
“明堂……”
薛白晃了會神,轉頭看向洛陽城,喃喃道:“我在想,李遐周的計劃也許是在安祿山登基之日,炸毀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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