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禦宴,玉真公主也在場。
她不願引人注目,坐在側殿稍遠的位置打算觀賞歌舞,倒沒想到,這夜最熱鬨的不是歌舞,而是有人在殿上直言勸諫聖人。
自從那幾個執拗的專權宰相致仕後,她已十餘年未見到如此情形了。
當薛白被押出大殿,她轉頭往身後看了一眼,隻見兩個弟子皆愣愣看著殿門方向,仿佛魂都被帶走了。
之後,安祿山又開始跳胡旋舞。
玉真公主素來討厭這種醜態,以袖掩目,向兩個弟子道:“既然待不住了,一會歇宴時你們便先告退吧。”
“真的嗎?”
李季蘭是初次來上元宴,並不覺得有意思,至少目前為止還未聽到好的詩詞歌賦,遂道:“弟子……”
“弟子是有些乏了。”李騰空擔心她說出甚不像樣的話來,淡淡應了一句。
“是的。”李季蘭拿手捂在嘴上,假裝打了個哈欠,“有些乏了。”
待鼓聲停歇,聖人打完鼓要去更衣,禦宴暫歇,眾人交頭接耳地小聲嘀咕,說的都還是方才薛白、李泌直諫之事。
根本沒人在意安祿山足足轉了五十圈。
李季蘭退出大殿,望向燈火通明的長安城,不由被眼前的情景震撼,道:
“騰空子,我們去何處找薛郎?”
“誰說要找他了。”李騰空答著,抬眼看長安,眸中卻帶著深深的擔心。
她轉身環顧,見一群官員擁著李林甫往廡房去歇息,遂道:“你去皎奴那等我。”
“欸,你去哪?”
李騰空已快步向她阿爺那邊跑去,在門口被攔了一下,表明了身份才得以入內。
廡房中,李林甫正在對許多官員吩咐著。
“北衙、南衙已派人去找李延業、鳳迦異,伱等務必先查清此事。”
“依下官看,薛白必與此事脫不了乾係。”
“十郎,你帶人去找到薛白……”
李林甫說著,忽停下話頭,看著李騰空進來,淡淡道:“你如何來了?”
在一眾官員麵前,李騰空很給他麵子,隻問了一句。
“阿爺,可否讓女兒幫阿兄找人?”
父女二人都明白對方的心思,李林甫想了一會兒,歎道:“去吧,讓他好自為之。”
“喏。”
李岫行了禮,帶著妹妹退出了廡房,拿令牌辦好了離開興慶宮的事宜。
出了通陽門,隻見薛徽正在分派人手搜城。
“不得安生啊。”李岫感慨道,“你說,他為何就不能消停些?”
“父兄與他皆是朝廷命官。”李騰空語氣略帶悲憫,道:“官若消停了,也許生黎庶民便不得消停?”
“女大不中留啊,胳膊肘總往外拐。”
“阿兄,我親眼見了殿上所發生的一切,由感而發。然,凡所言不合你意,則是我無主見,凡事向著薛白。阿兄、阿爺,甚至聖人,已是任何一句忤逆之言都聽不得了?”
李岫沒有馬上回答,好一會才苦笑道:“這不是已經開始忤逆了嗎?”
他一向順服於李林甫,因此最能敏銳地感受到天寶九載這個上元夜有一個重要的改變——朝中有些人,已開始不再奉迎聖人了。
“薛打牌”“薛唱歌”忽然搖身一變,成了“薛直諫”“薛敢言”了,而且竟還有人敢與之合作。
朝堂就像狼群,一察覺到聖人、宰相愈發老了,小狼崽子們已蠢蠢欲動。
王焊登高一呼的那聲“萎厥”餘音還未消散。
“十郎,找到了。”
“在哪?”
“他往東市去了。”
“走。”
長安城燈火通明,恍如白晝,走在路上連燈籠都不必提。一行人向西南方向走去,進了東市,前方愈來愈熱鬨。
“他在哪?”李岫不得不提高音量,湊在屬下人的耳邊問道。
“十字街口。”
遠處正有人在舞火鳥,贏得一陣吆喝。
李騰空忽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看去,隻見有一人正踩著高蹺,走在人群頭上。
這場景似曾相識,天寶六載的上元節她與薛白也是到東市來,想尋一個藥鋪。
“就在前麵了,他該是要去豐彙行,虢國夫人的產業。”
“帶路。”
李岫抬眼看去,隻見一家商鋪前掛著金幣形狀的花燈,正要過去,卻聽得稟報說薛白往前走了。
好不容易撥開人群,出了東市,他正要讓手下加快腳程。
“十郎,人被薛徽請走了。”
“該死。”李岫吩咐道,“盯緊薛徽的人,看他們查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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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愈深,長安愈亮。
兩名女冠領著隨從在東市附近走走逛逛,時而抬頭看看不遠處的望火樓,時而買些布匹、首飾。
末了,她們在小攤邊買了兩盞花燈,各自要了一支筆,在燈紙上寫寫畫畫。
李季蘭擅寫詩,今年卻懶得去雕琢字句,而是執筆輕描,勾勒出了一個少年郎的形象。
李騰空則是陪她打發時間,默寫著《道德經》。
“道可道,非常道?”李季蘭轉頭看了一眼,大搖其頭,嘟囔道:“上元節,你提著這樣一盞花燈?”
“畫花燈亦是修行。”
“是我太傻了,使你總拿這種假話敷衍我。”
李騰空心無雜念,隻顧寫經文,在這燈火闌珊的夜色中顯得素雅而獨特。
忽然,不遠處有歌聲傳來。
“是薛郎的詞。”李季蘭站起身來,仔細傾聽,之後抬頭看向望火樓,呢喃自語道:“他三年前許下誌向,要仗義執言、奮不顧身,站在那燈火闌珊處。”
李騰空愣了愣。
耳畔,那歌聲已唱到了第二遍,“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世人都在為之沉醉,卻唯她知道,那是他寫給她的。
李騰空低下頭,接著她抄寫的《道德經》,在後麵寫了一首小詩。
“我有方寸心,無人堪共說。”
“遣風吹卻雲,言向天邊月。”
抬頭看去,柳樹梢頭,一輪明月正圓,清輝遍地。
忽然,
“薛白下來了。”
“有金吾衛跟著,不好拿下。”
“彆讓薛徽的人看到我們。”
李岫既知薛徽的心意,今夜唯有暫且作罷。
“早晚有護不住他的時候,走吧。”
李騰空回過頭看去,隻見薛白走到方才那個小攤邊,買了一盞花燈,執筆寫了一會兒,提著花燈自遠走。
~~
清晨,宣陽坊,薛宅。
青嵐才安頓了薛白睡下,卻聽婢子通稟門外有兩位女冠求見。
“她們是郎君的好友,也就是郎君外放了一年,你們才不認得她們。”
青嵐頗為高興,親自到內堂去迎。
“騰空子,季蘭子,你們怎來了?”
“我們有樁事想要提醒薛郎。”李騰空道。
她知道薛白昨夜又站到了風口浪尖上,因此,她才會去見李林甫、才會與李岫一起跟著薛白,為的是保護他。
右相府對他的態度還不確定,可能會容忍,可能會除掉,她需要提醒他幾句。
青嵐從她的語氣中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道:“那我去喚郎君出來。”
“好。”
李季蘭見青嵐跑開,問道:“騰空子,有鏡子嗎?我可是熬了一夜。”
“你很美。”
“真的?”
李季蘭已發現了內堂上擺著一枚揚州水心鏡,於是走了過去。
李騰空一轉眼,目光卻落在了地上那盞熄滅的花燈上,見上麵題著的是一首詩。
那是薛白方才在東市買燈時隨手寫上去的,當時隔得雖遠,她卻能感受到他寫詩時有些惆悵。
因為丟了官,很不開心吧?
她沒忍住,走上前,提起那盞花燈看了一眼。
那是首五言律詩,他的一手顏楷像他的人一樣俊逸雋永。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
一滴淚水劃過細膩的臉頰,落在袖子上。
李騰空努力噙住淚,一回頭,竟見薛白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了。
她嚇了一跳,連忙放下花燈,不知所措。
方才想著心事,不知時間過了多久,薛白似乎已經在那裡喊了她很久。但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失態,乾脆快步出了內堂,走進庭院中的小徑,吸著鼻子。
“騰空子?”
“那個……季蘭子有話與你說。”
李騰空找了個借口,等了一會,李季蘭也不懂得來解圍,身後沒了聲響。
她回頭瞥了一眼,見到薛白就守在不遠處,她又迅速背過身去。
“騰空子。”
“我看到那詩……”
“嗯。”
“我就不該看。”李騰空抹了抹淚,顯得有些倔強,“我修我的道,本是自在……偏看到你的心意,反而容易覺得遺憾、委屈……”
“是我不該寫那首詩。”
“你亂了我心境。”李騰空沒忍住,用哭腔抱怨了薛白一句。
這種蠻不講理的抱怨,是小女子對最親密之人才會用的。
她說完才意識到,愈發慌張,強自鎮定,道:“我要好好修道,你也要成親了,不可再寫這種詩句。”
“好,昨夜,我……確是想到你。”
“不許。”
“好。”薛白感受她的情緒,緩緩道:“你放心,我隻是有感而發,是待好友的態度。”
“嗯,我也隻是視你為好友。”
“我這人,最在乎的是自己,始終專注於自己。”薛白說著,逐漸坦誠,“故而我雖心中有你,卻不會為你而改變立場、投靠右相府。我首先是我,才會偶爾……有些想念,偶爾。”
“嗯。”李騰空也鎮定下來,道:“我也是,首先我是我。我生於相府,修道積德、贖我之罪孽,為我平生所求,我也不會為你改變。”
“好。”
一番話之後,兩人反而像更疏遠了些。
李騰空聽到了身後有腳步聲響起,似乎是薛白覺得她足夠堅強,於是要離開了。
她不由回過身,問道:“你偶爾……也……也會想念我嗎?”
~~
“騰空子?”
李季蘭等了一會兒,出了內堂,往庭院裡的小徑走去,路上很小聲地喚了一句。
她其實還不太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知方才李騰空發著呆,被薛白喚了好幾聲之後跑掉了。也許是太困站在那睡著,被夢魘驚到了?
轉過小徑,眼前兩道人影映入眼簾,李季蘭眼眸一瞪,大吃一驚。
“呀。”
“季蘭子。”
“你們……我……”李季蘭拿手捂在嘴上,假裝打了個哈欠,道:“我好困。”
“是啊。”
三人遂往內堂走去。
薛白道:“對了,你們過來找我,有話要說?”
“是,你得罪了我阿爺,又觸怒了聖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是否先避一避?”
“避往何處?”
“我們想了一個去處。”李季蘭看向李騰空想作眼神交流,李騰空卻低著頭,她隻好道:“王屋山如何?”
“王屋山?”
“靈都觀是師父的觀邸,誰都不能在其中害你。”
薛白笑著搖搖手,道:“不敢勞玉真公主,我如今無官無職,與人無礙,當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薛郎真罷官了嗎?那接下來做什麼?”李季蘭問道:“寫戲文嗎?”
“倒是有些想法,該是……煉丹。”
“嗯?”李騰空問道:“你也修道?”
“應該是隻煉丹,不修道。”
李騰空修道、習醫,對煉丹術也有所了解,並不喜歡那些藥材以外的丹藥,此時便頗為不解薛白為何會對煉丹感興趣。
李季蘭卻很高興,連忙道:“那我們也幫忙吧?騰空子可有丹爐聖手之稱。”
“我哪有。”
“好。”薛白其實已經捉了一個這方麵很厲害的道士,卻也沒推拒她們的好意,“近來得空,還得多多向兩位道長請教。”
雪後天晴,才哭過的李騰空心情驀然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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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爺,還有一件事……十七娘去了薛白宅。”
從花萼樓回到右相府,李林甫顯得很疲倦,他卻還得聽李岫稟報上元夜之後發生的諸多事務。
“隨他們去吧,你莫管十七娘,兩情相悅,你攔得住嗎?”
“是。”李岫正要退下,才想起南詔質子之事還沒得到明確回答,遂停下腳步問道:“鳳迦異之死?”
“元月,有幾份奏章。”李林甫道:“群臣請封西嶽,聖人已批允了。”
李岫一愣。
“華嶽祠已建好,華山道正在緊鑼密鼓地開鑿。封禪就在十月,你說南詔叛了?”
“那……”
“叛了也給聖人摁下去。”
“喏!”
李岫終於得了明確的回複,連忙退了出去,趕往議事堂,把李林甫的意思對諸官員吩咐下去。
分為兩個方麵,一方麵傳中書政令至西南,著鮮於仲通、張虔陀等官員,務必盯緊閣羅鳳,絕不允許南詔出現叛亂;另一方麵,嚴令南衙、京兆府等京城官員,封鎖消息,不能讓鳳迦異叛逃之事鬨大……
~~
李林甫難得睡得很沉,但其實到中午也就醒來了。
醒來時,他想到薛白已經丟了官,陳希烈、楊國忠皆已順服,王鉷之死造成的相位動搖終於過去,讓人輕鬆不少。
至於南詔叛或不叛,這並不重要,因為朝廷早就有所提防,閣羅鳳一旦有異心,朝廷在西南的布置足以輕易拿下他。
就在天寶八載,他還命左武衛大將軍何履光率軍入南詔,取安寧城以及鹽井,控製南詔的鹽也就控製了其命脈。
換言之,西南不可能有大動蕩,沒必要對閣羅鳳是否有叛心之事小題大作,以免影響到封禪西嶽的大事。
這才是他必勝的原因,可惜,薛白等人不懂這些內情。
眼下的問題隻在於該牽連到誰為止……張垍?李亨?
李延業之死顯然有蹊蹺,可以順著往下查,再掀一場對付東宮的大案。
另外,李林甫也在考慮永王是否適合為儲位一事。
“阿爺醒了嗎?”院外傳來了李岫的聲音。
“何事?”
李林甫敏銳地預感到又出事了。
果然,當李岫匆匆進來,手裡便拿了一張邸報。
~~
傍晚,薛白醒來,隻見有人正坐在榻邊的凳子上看著他,是明珠。
“為何這樣?怪嚇人的。”
“瑤娘擔心你的安危,派人來保護你。”
“那也不必如此。”
“我與皇甫小娘子說是來看著你的,她便搬了凳子讓我坐。”
青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窘迫道:“我以為看著就是坐在這看著嘛……”
薛白道:“玉瑤是看到邸報了?”
“是,瑤娘說郎君有些過了。”
“給我看看。”
明珠遂從懷中拿出一張邸報遞了過來。
薛白其實早就知道內容,但還是再看了一遍。最重要的消息有兩則,一說南詔質子鳳迦異叛逃,南詔與吐蕃勾結,背叛大唐,已是不爭之事實;二說李林甫蒙蔽聖聽,粉飾太平,翰林李泌、禦史薛白等直臣上元夜進諫,被罷官。
俱為事實。
如薛白與杜妗所言,此事一旦召告天下,哪怕做得再隱秘,所有人都會知道是他做的。
這也是楊玉瑤派人來保護薛白的原因。
“郎君近來還是先到虢國夫人府去住一段時日。”明珠勸道。
青嵐道:“我已經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這次,玉瑤也保不了我,但放心吧,我大抵不會有事。”
薛白這邊從容鎮定地說完,那邊卻已有吏員帶來了吏部的文書。
“天寶九載製,授薛白海陽縣令告身!”
明珠跟在薛白身後出來,聽得這一聲吆喝,吃了一驚,低下頭自思量著也不知瑤娘該有多生氣。
“監察禦史薛白,司計臣俊言,有應辨才,實堪勵俗,故從優秩,今授銅印,俾宰海陽。”
薛白似乎不敢去接告身,推辭道:“可我已經辭官了。”
“並未聽聞過薛郎辭官一事,反而恭喜薛縣令升官了,海陽縣乃潮陽郡之治所,縣令可是七品官。”
~~
入夜。
上元節長安城有三個夜晚不會宵禁,這是第二個夜晚。
燈市依舊繁華,沒有因為朝堂上的紛爭而受影響,市井間反而多了談資。
這樣的夜晚,就連十王宅裡的諸王也能夠出來逛逛……天寶五載的大案也就是因此而起的。
慶王李琮已經換了衣服,準備帶著兒孫們去看看燈市。
但他還在等一個消息。
“大郎。”
“如何?”
“出事了,他被貶往潮陽,傍晚時得的告身,之後便稱得了風寒,裝病不起。”
李琮問道:“貶往潮陽?他還躲得了嗎?”
“不知,大郎是否不去見他為宜,眼下這局麵……”
眼下這局麵怎麼看都是李林甫已經贏了,直諫的幾個官員貶的貶、投的投。
但李琮不由總是想起李亨先於自己走到殿中據理力爭的場景,那一瞬間,讓他覺得自己不如李亨。
“不,我若不去出麵,他投靠李林甫就能免於被貶,走吧。”
他知道薛白還有彆的選擇,皇子很多,且東宮、右相府都在拉攏薛白。從禦宴上薛白的態度就能看出來,對他雖有失望,卻很平靜。
若不去,損失的是他。
李琮遂出了門,去東市看花燈。
他一身普通襴袍打扮,走在人群中遠看並不顯眼,但近看臉上的疤痕卻頗讓人觸目驚心。
於是,路過一個賣麵具的小攤時,他便買了個麵具,選了一隻猴,雖然他平生最不喜歡的就是猴……他的臉就是被猴類抓傷的。
前方有人在舞燈,李琮帶著家人避入了一間酒樓,要了個雅間。
而在他身後,有人正不遠不近地跟著,尋找著掀起一樁大案的證據。
~~
僅一柱香之後,李琮已是一身小廝打扮,從酒樓後院穿過秘道,走進了一座鬨中取靜的院落。
他看著十分鎮靜,心底卻隱有些不安。
前方,一道門被推開,李琮整理了衣衫,以及臉上的麵具,長吐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薛白竟就在屋內,他本該在家中裝病,且被無數人盯著,出來會麵是極危險的一件事,而他身邊還站著一個氣質冷豔的女子。
李琮第一眼沒認出這女子是誰,再一看,心中不由訝然,認出她是原來的太子良娣杜妗。
薛白見有人來,竟是伸手在杜妗腰上拍了拍,有個安撫的動作。
“慶王。”
回答薛白的是一張毫無表情的猴麵具。
李琮沒有說話,在麵具的掩蓋下,顯得很有威嚴。
但他的背脊已經發涼了。
屋內還有很多個彪悍的大漢,全部站在那,看著薛白與杜良娣卿卿我我,聽著他喊“慶王”,讓他感到十分危險。
“你們想知道賣命做事能換來什麼,今夜我便告訴你們,是從龍之功!這位便是當今聖人之長子,慶王殿下。”
薛白說著,走到李琮麵前執禮,道:“還不對慶王見禮?”
“見過慶王!”
李琮想讓眾人小聲些,但這一刻,天潢貴胄的血液在他身體裡流淌起來。
他竟是以渾厚而溫和的聲音道:“諸位壯士既願與本王生死與共,何必多禮。”
“聖人老了,受奸臣蒙蔽,任用貪官橫征暴斂,又聽信讒言,一日殺三子。是慶王,收養太子之遺孤,苦心孤詣,欲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保大唐盛世之基業。而社稷正統隻在慶王一係,何人敢有異言?!”
薛白一番話,屋中眾人俱是精神一振,因知自己輔佐的才是大唐正統。
連李琮也振奮起來,感受到自己離儲位更近了一步。
他看著薛白那雙灼灼的目光,點了點頭,緩緩把臉上的麵具摘了下來。
不需要更多的證明,他這張滿是傷疤的臉,就是他身份的最好明證。
“本王問你們,是想要一個麵容皎好但昏庸懦弱的儲君,還是一個容貌雖有傷卻心係黎庶的儲君?”
“我等誓為慶王效死!”
聽得這樣一句並不算整齊的喊話,李琮竟有些感動,鄭重道:“本王絕不負諸位壯士!”
“我為慶王引見。”薛白先指了一個麵帶風霜的漢子,道:“樊牢,曾經在懷州當過捉不良帥。這次便是他查到鳳迦異叛逃之事,讓我們能提前掌握消息……”
人群中,任木蘭不由笑了一下。
她知道,樊牢才不是查到了鳳迦異叛逃,事實上就是樊牢帶著鳳迦異叛逃。
之所以知道,因為就是她扮成奴婢混入李延業府上,偷偷摸進李延業屋中一刀將其結果了,偷出了令牌以及重要證據。
這次到長安,她發現,長安雖好,但長安人不像她能玩命。
至於眼前這個慶王,顯然沒把她這個小丫頭當一回事,看都不看她一眼,隻顧著用目光勉勵那些壯漢們。
……
見過了這些死士,李琮則與薛白、杜妗單獨談。
“聽說哥奴將你貶到潮陽郡了,你可有應對?”
“不是我需要應對。”薛白道,“而是等到哥奴把控不了局麵的時候,我們該如何接手國事。眼下不過是破曉前的黑暗罷了。”
“真的?”
李琮一挑眉,驚訝於結果竟比他預想中好得多。
“薛郎能確定?”
“我拿到張虔陀的失蹤的奏章了,阿伯可要看看?”
“好。”
李琮很欣慰,薛白終於又與他重新親近起來。
之後,幾封抄錄文書便遞到了他的麵前。
“西南形勢,隻怕比滿朝重臣預想中都糟得多。當此時節,唯阿伯可力挽狂瀾、擔負起皇長子之重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