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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的文官就像是後世的網絡噴子、鍵盤俠。從不用腦子去想是非,隻圖扣帽子時的快感。
他們都是一個心態:你官大如何?功大如何?我把你噴了,把你踩在腳下,嗬,瞧,我多偉大?
李東陽隱忍數年,最終與親家常風聯手扳倒了劉瑾,讓文官們不至於當劉瑾的奴仆。是文官的恩人。
然而,劉瑾伏法過去僅僅兩三個月,京城官場輿論風向一變。
錦衣衛,常風值房。常風正在跟錢寧、尤敬武、巴沙、王妙心議事。
探查輿情是錦衣衛的本職。尤敬武道:“最近這段時日,在京文官對李首輔頗有微詞。”
“文官們說他在劉瑾擅權時,對劉瑾唯唯諾諾,是文官之恥,是讀書人的敗類。丟儘了文人風骨。”
“他們還說彆看閹黨抓了一大批。最大的一個閹黨卻落網了。那人便是李首輔。”
“更有甚者,六科廊有烏鴉言官私下串聯,要上奏疏彈劾李首輔曾與劉瑾勾結,把持朝政。”
錢寧自死裡逃生後,就一直對常風俯首帖耳。得知文官們竟說常風親家的壞話,錢寧猛的一拍公案:“反了反了!”
“狗兒的,那這群聒噪的文官又算什麼?他們隻不過是劉瑾得勢時搖尾乞憐的狗!”
“他們現如今義憤填膺。似乎想將京城內的每一個人都扣上‘閹黨餘孽’的帽子。”
“可劉瑾得勢時,怎麼不見他們學王守仁先生,學咱們常帥爺,痛斥劉瑾,與劉瑾為敵?”
巴沙附和:“沒錯,依我看,錦衣衛要抓一批長舌婦文官!在詔獄裡關他們幾個月,看他們還敢胡說八道!”
常風卻擺了擺手:“這群無事也要生非的文官是抓不完的。抓了一批,再上來一批,依舊還是恩將仇報、瘋狗亂咬的揍性!”
“古人雲清者自清。親家翁是不是閹黨,他知,我知,皇上知,天知,地知。言官們愛胡說八道,讓他們胡說八道去就是了。”
“橫豎親家翁的首輔位置無人可以取代。”
尤敬武又補充了一句:“不光是文官。江南、江北的文人們,也對李首輔頗有微詞。許多地方的文人作詩、寫文,諷刺李首輔沒有骨氣,對權宦趨炎附勢。對皇上俯首帖耳。”
“這批文人當中,有不少都是劉健、謝遷的門人。”
常風眉頭緊蹙:“哦?劉健、謝遷靜極思動了?派人出京,敲打敲打這二人。”
尤敬武道:“謝遷倒是好說。自回了鄉就安心打理他的海上生意。劉健卻在洛陽老家時有怨言。說當初他被迫致仕,是李首輔、劉瑾和義父您聯手所致。”
常風道:“我記得劉健的次子劉東在兵部做員外郎?找個由頭,把他請進詔獄,敲打他幾句。他老子是聰明人,為了兒子在京城的平安,也會閉上臭嘴。”
王妙心咳嗽了一聲:“我們南鎮撫司最近探查到了一條韃靼小王子的重要動向。”
常風道:“文官、劉謝多嘴多舌,其實都隻算是雞零狗碎的小事。韃靼動向才是大事。王兄快說。”
王妙心笑道:“是個好消息。其中還有常帥爺的功勞。常帥爺命咱們在各地散步假消息,說從閹黨手中查抄出了幾萬萬兩白銀。全部充作了明軍的軍費。”
“韃靼小王子部得知這條消息後,湊了幾個二杆子明奸,開什麼汗帳議事。最後那群二杆子明奸一通分析,說幾萬萬兩是誇大。一萬萬兩還是可靠的。又說明軍可以靠這一萬萬兩銀子,擴充邊軍八十萬。”
“這幫二杆子明奸把小王子唬得一愣一愣的。小王子下令,韃靼各部五年內不得侵擾大明邊境。以免引起明軍大規模的北征報複。”
常風笑道:“我平生最恨明奸。這一回卻要謝謝那群二杆子明奸。”
王妙心道:“不管怎麼說,大明邊關能得五年安寧,全靠常帥爺運籌帷幄。”
天氣逐漸轉冷,錦衣衛大堂前的楊樹葉子從綠變黃,黃葉落儘,白雪應諾而至。
春風拂麵,白雪融化,萬物複蘇。轉眼到了正德六年的春天。
常府後花園內。李東陽跟常風對坐喝茶。
李東陽道:“最近半年來,官場人人罵我沒有文人風骨,曾委身於劉瑾。舌頭底下壓死人啊。這官兒我是真不想當下去了。”
“我已考慮清楚。再乾一年,把楊廷和扶上首輔之位,隨後致仕還鄉。”
常風道:“伱就那麼在乎彆人說什麼?”
李東陽點點頭:“你們錦衣衛的人可以不在乎彆人說什麼。我不行。我是文人,文人最看重的就是名聲。”
“我如今已名聲掃地。無人體會我當初臥薪嘗膽的苦心。唉。”
常風道:“好吧,我無法改變你的想法。你若哪天真致仕了,放心,有我掌管錦衣衛一天,就保你在老家安生一天。”
李東陽道:“那我就先謝過親家翁了。哦對了,吏部考功司郎中出缺。這是一個極為緊要的位置。”
“若選一個賢明之人。可讓天下官員的賞罰分明。”
“若換一個貪婪庸蠹之人,朝廷對官員的賞罰製度會變成一紙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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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向皇上舉薦一人,王守仁。”
吏部文選司郎中、吏部考功司郎中、兵部武選司郎中、兵部考功司郎中並稱為京官四大肥缺。
因為這四個官職,掌握著天下文武官員的升遷任免、功過評定。
這四司的郎中雖隻是正五品,卻號稱給個巡撫都不換。
常風道:“你要啟用王守仁?算了吧。我覺得皇上說得對,重用王守仁,大明不過多了一個賢官。華夏卻會失去一個學問大家。”
李東陽擺擺手:“親家翁錯矣!用不用王守仁,咱們二人說了不算。要看王守仁自己願不願意出來做事。”
“我已去信給王守仁。前兩日剛剛得到回信。王守仁願意出來做事。他在信中說,他所創陽明心學,本來就是做事的學問。”
“光有知還不夠,還要行。此謂之知行合一。”
常風道:“倒是我唐突了。的確應該尊重王守仁自己的意見。”
李東陽道:“至於皇上那邊,我去勸。總有人說文人不會做事,隻會聒噪。王守仁會辯駁這一觀點的。”
常風道:“我有兩年沒見過守仁老弟了。倒是很期待跟他在京城重會。”
李東陽欲言又止。
常風道:“親家翁想說什麼?”
李東陽道:“我還聽說了文官們的一個謠言哎呀,如此下作的謠言,我實在難以啟齒。”
常風問:“咱們之間有什麼是不能說的呢?說就是了。”
李東陽道:“文官們造謠。說令妹不守婦道,跟王守仁有私。”
常風“噗嗤”笑出了聲:“還彆說。這謠不是文官們造的,而是舍妹自己造的。”
“正德四年時,劉瑾派遣廠衛殺手,欲殺守仁兄而後快。舍妹為保王守仁,對劉瑾宣稱她和王守仁有私。”
“劉瑾這才解除了對王守仁的格殺令。王守仁得以順利到達貴州龍場,安頓下來。”
“若沒有舍妹自造的這條謠言,以劉瑾當時的權勢,王守仁還真活不到現在。也就沒了如今在江南士林流傳甚廣的陽明心學了。”
李東陽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常風道:“由他們瞎傳吧。舍妹不在乎,王守仁更不會在乎區區謠言。”
“再說了,自古文人多風流。多一段子虛烏有的風流韻事,或許也算佳話。”
二人一番閒聊。劉笑嫣走了過來:“午時了,我說二位老仙家,飯早就備好了,再不吃可就涼了。”
常風跟李東陽來到了飯廳。
李東陽道:“吏部那邊說,破奴在大興知縣任上乾得不錯。順天府、北直隸三司都說破奴為官清正,件件政務處置得妥當。”
常風笑道:“那些人還不是看在他有個當內閣首輔的嶽丈,有個錦衣衛屠夫爹才這麼說的?”
李東陽道:“自然有這原因。但破奴也的確是個做清官能臣的好材料。”
自古官二代做官,都是一片坦途。人人都會誇他有能力。
且說豹房之中,正德帝正在召見江彬、錢寧、穀大用三人。
正德帝先誇讚了穀大用和江彬:“穀大用,你統帥‘外四家’兵馬,平定劉六、劉七叛亂有功。給宮裡長了臉,給朕長了臉!”
穀大用連忙叩首:“多謝皇上誇讚。平定叛亂是老奴的本職。”
正德帝笑道:“快快平身。有了功自然要賞。司禮監掌印是張永,下麵是你們五個秉筆。朕一直未設首席秉筆。朕看,就由你擔任首席秉筆吧!”
穀大用高呼:“謝皇上恩典!”
正德帝又誇讚江彬:“你這個十二團營提督武臣,最近幾個月操練京營兵頗見成效。亦有大功。你是有領兵才能的。今後朕要將幾十萬邊軍交給你管。”
江彬連忙叩首:“兒臣多謝父皇抬愛。”
這時正德帝看向了錢寧。他麵露不滿的神色:“錢寧,朕想問問你啊。錦衣衛姓常,這是什麼時候的說法?”
錢寧答:“稟皇上,弘治朝時候就有這個說法了。”
正德帝勃然大怒:“放屁!錦衣衛向來是皇帝的錦衣衛。隻有一個姓,那就是朱!朱明皇族的朱!什麼時候成了常家的?”
“劉瑾伏誅後,朕保留你錦衣衛指揮使的官職,不是為了讓你當常風的跟班、長隨、碎催!是為了讓你製衡常家在錦衣衛的權勢。”
“你呢?恨不能當常風的一條狗!你要弄清楚,你的主人是朕,不是他常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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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寧一頭霧水:皇上最近也沒表露出對常帥爺的不滿啊!常帥爺依舊受寵。皇上怎麼突然這麼說?
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錯還是要認。錢寧跪地叩首:“臣糊塗,臣有罪!”
正德帝又道:“他的義子尤敬武管了北鎮撫司。老子是掌錦衣衛事,兒子管北司,這怎麼使得?錦衣衛真成了常家開的了!”
“魏彬,讓內閣那邊擬旨。升忠烈之後尤敬武為顯武營指揮使,特賞從二品銜。由江彬兼任北鎮撫使。”
魏彬道:“是,皇上。”
顯武營是十二團營之一。團營諸指揮使皆是正三品。正德帝給尤敬武一個從二品,的確是特賞。
這也不算明升暗降。畢竟顯武營指揮使是有一萬多兵馬實權在手的。品級上也升了兩級。
可自此之後,常風在錦衣衛內會缺少一個重要的幫手。正德帝又讓自己的義子江彬去兼任北鎮撫使。這是大明官場常見的一種行為,俗稱“摻沙子”。
正德帝又道:“錢寧,朕要告誡你。不要事事都聽從常風的,也不要事事都先稟報常風。不然朕還用你當什麼指揮使?弄一條狗坐錦衣衛大堂不也一樣?”
這話已經很重了。錢寧磕頭如搗蒜:“臣銘記聖訓。臣一定改。”
正德帝再道:“魏彬,你先出去。”
魏彬走後,豹房內隻剩下了正德帝、江彬、錢寧、穀大用四人。
正德帝道:“明跟你們三個說了吧。劉瑾死了,朕要讓你們三人做劉瑾以前做的事。”
“你們三人將會是朕最信得過的心腹!你們可不能忘記了自己的根在哪裡!”
穀大用很會說話:“稟皇上,老奴隻有一個根。根在宮裡,在豹房!”
正德帝滿意的點點頭:“嗯,穀大用還是懂事的。錢寧,你要多跟他學!”
錢寧拱手:“是皇上,臣以後一定多跟穀公公學。”
半個時辰後,張永、魏彬來到錦衣衛宣旨。
常風等人在大堂跪接聖旨。
聖旨一上來先把尤敬武海誇了一通。說什麼他是殉國忠烈之後,又精明強乾,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雲雲。
然後便是升遷令。將他從錦衣衛升到顯武營做指揮使,特賞從二品。
再然後是凋令。調用江彬兼任北鎮撫使。這屬於典型的高職低配。人家江彬現在是遙領宣大總兵,一方鎮帥。兼北鎮撫使明顯屈才了。
旨意宣完。張永對常風說:“按理說,敬武升官是好事。但我總覺得這道升遷的聖旨有蹊蹺。”
常風笑道:“張公公,可否借一步說話?”
張永跟著常風來到了一個僻靜處。
常風道:“這道聖旨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皇上不滿常家把持錦衣衛。”
張永目瞪口呆:“這不是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嘛?”
常風卻道:“自古帝王之術在於平衡。皇上要平衡文官與內宦,亦要平衡錦衣衛內部。”
“他這麼做,我毫無怨言。橫豎敬武的確是升了。”
“以後啊,咱們二人得敬著錢寧一些。不能老把他當跟班一樣使喚了。”
“依我看,皇上是想扶持錢寧、江彬。分我在錦衣衛中的權力。”
“這樣也好。臣子權重則君主猜忌。我巴不得他們來分我的權呢。”
張永笑道:“你想得倒是很開。”
常風苦笑一聲:“彆看我現在起居八座,貴為武官正一品。可歸根結底還是皇帝的家奴。一個家奴而已,想不開又能如何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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