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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親宴結束。宛平郡主常恬正式成為了劉瑾的義女。
乾女婿黃元在劉瑾的庇護下,今後的仕途自然會順風順水。
這對常風來說,不失為一件好事。
常風久經宦海沉浮二十多年,早就悟出了一個道理。官場如賭場,得多方下注。
這日,吏部左侍郎張彩找到了常風。
張彩是常風多年的文友。以前經常來常府跟常風切磋八股製藝。
常風笑道:“張部堂如今春風得意啊!焦芳雖是吏部尚書,但他還是次輔,每日都在內閣值房。吏部日常事務全是你在主持。”
“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你想讓誰升誰就升。伱想讓誰丟官帽,誰就得卷鋪蓋卷走人。”
張彩連忙道:“常兄切莫取笑我。此番我來找你是有正事。”
常風問:“哦?什麼正事?”
張彩道:“官場如今添了一樁新陋規,你可知曉?”
常風道:“新陋規?你指的是任何地方官進京,都要給劉瑾送錢表孝心?”
張彩點頭:“正是。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這項陋規,會讓吏治腐敗達到元末的程度。”
“地方官為了巴結劉公公,會更加狠辣的壓榨百姓。得了銀子送給劉公公,討得他的歡心。地方官們則會更加肆無忌憚的斂財!”
“如此循環往複。國將不國矣!正德朝恐怕會出韓山童、劉福通!”
常風略加思索:“你說的沒錯。可劉瑾這人貪權、貪錢。想製止他強索地方官的賄賂很難。”
張彩道:“我也清楚劉公公的為人。想不出法子勸服他廢了這條陋規。沒有辦法這才來找常兄商量。”
常風若有所思:“讓劉瑾主動廢除這條陋規?除非.”
張彩問:“除非什麼?”
常風道:“除非這條陋規傷及了他的利益有了!”
當天夜裡,張彩領著常風找到了劉瑾。
劉瑾正斜倚在床榻上,麵容姣好的小對食翠雲正在給他捏著肩。
這翠雲乃是劉瑾的新寵。她正兒八經是書香門第、文官家的大小姐出身。
她爹在保定府當知縣。這種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兒,手裡銀錢有限,是巴結不上權傾朝野的劉公公的。
但她爹又是個官兒迷,苦思冥想一番後:我沒多少銀子送劉公公,那就送女兒吧!
於是乎,他將自己的親女兒送給了劉瑾當對食。
太監雖是無根之人。但也有能夠滿足自己的玩兒法。具體的法子沒什麼意思,就不贅述了。
總之,翠雲很得劉瑾歡心。劉瑾一高興,就升她爹當了保定知府。
滿口仁義道德的讀書人,為了升遷,不惜讓親生女兒給太監當對食。
怎麼說呢?正如當年孔宏泰所言:“讀書人一旦中了舉,做了官。好人也會變成惡鬼!”
劉瑾瞥了常風一眼:“你怎麼來了?”
常風正色道:“我來救你了!”
劉瑾眉頭緊蹙:“我如今可不是當年那個給小太子擦屁股的侍恭官。沒人敢動我,也用不著你來救。”
常風道:“地方上出大事了你知不知道?”
劉瑾問:“哦?出什麼大事了?”
常風反問:“你是不是讓焦芳定了一項陋規,任何進京的地方官,都要來給你送孝敬銀子?”
劉瑾狡黠的一笑:“這可不是我定的。是下麵的人想巴結奉承我。”
常風道:“是誰定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底下那群地方官拿你當猴耍!把天大的罪名推到了你的身上!”
劉瑾麵色一變:“怎麼說?”
常風毫不客氣的搬了把椅子,坐到劉瑾麵前:“你都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銀子呢!”
“我給你打個比方。比如說,一個知府來給你送了五千兩銀子。他會在下麵貪汙納賄、敲詐下屬、壓榨百姓,弄五萬兩銀子!”
“他們斂財的旗號是——孝敬劉公公!”
“也就是說,貪官得來的錢財,隻會送你一成。他們自己留九成。”
“大頭是他們賺,全部惡名卻是你劉公公背!”
劉瑾大怒:“是誰這麼乾的?我活剮了他!”
常風苦笑一聲:“普天下的地方官如今全是這麼乾的!劉公公如今權傾朝野。他們打著你的旗號大肆斂財,可著兩京十三省給你散德行。”
“現在全天下的窮苦百姓都認為,他們吃不飽飯,穿不暖衣,全是因為劉公公你!”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不得善終啊!”
“地方官是在騙你、害你呢!”
“他們送進京的一錠錠銀子,是給你累墳塋的墳磚!”
常風的話讓劉瑾汗毛倒豎!
曆朝曆代的每一個大奸臣、大權宦,就算裝也要裝出一副愛民如子的樣子。
至少不能在明麵上得罪全天下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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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老百姓安安分分,彆出陳勝吳廣,他們的權位才能長保。
劉瑾暴怒:“這群王八蛋敢這麼乾?”
常風道:“文官們是個什麼揍性你又不是不清楚。隻要能升官發財,普天下還有他們不敢乾、不恥乾的事兒?”
說完常風指了指翠雲:“你家這位小夫人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劉瑾喃喃自語:“長此以往怎麼得了,怎麼得了啊!我成了給天下文官背黑鍋的!”
常風給張彩使了個眼色。
張彩趁機進言:“劉公公,依我之見,您得立即廢除這項陋規。彆再讓進京的地方官給您送孝敬銀子了。”
“他們給您送一兩,要從百姓身上壓榨出十兩!倒頭來卻把黑鍋扣在您的頭上。”
劉瑾思索片刻後說:“有理!我明日跟焦芳打個招呼,廢除這項陋規。”
劉瑾又轉頭望向常風:“我就知道,你雖明麵上跟我劍拔弩張,心底裡還是向著我的。咱們有整整二十年的交情啊!”
常風笑道:“那是自然。我親妹妹是你的乾女兒。大明朝若真被逼出了黃巢,皇上治罪於你,我妹妹、妹夫也得連坐不是?”
張彩道:“劉公公,常帥爺這一遭完全是為了你著想。”
二人一唱一和,把劉瑾忽悠得團團轉。
常風想明白了:皇上要用劉瑾當壓製文官的工具。一時半會兒沒人能扳倒劉瑾。既如此,也隻能引導劉瑾少做一些惡事。
說實在的,張彩這人不錯。雖依附於閹黨、貪權戀位。但至少他還存有為民謀福的底線。比焦芳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常風跟張彩出得劉府。
常風道:“張部堂,我勸你一句。劉瑾可以掌控朝堂一時,卻掌控不了一世。”
“縱觀史書,權奸惡宦有幾個是得善終的?他遲早有身敗名裂的一天。你得為自己找條退路。”
“有些事,早打算比晚打算強。”
張彩微微一笑:“我已找好了退路。就不用常兄操心了。”
張彩所說的退路是江彬。
他是文選司郎中出身,說白了就是大明的大hr,很會看人。
他早就看出,江彬這人遲早會成為皇帝身邊的新寵,朝廷最大的權臣。
故而他已經開始暗中跟江彬結交。
常風沒有問張彩所說的退路是什麼。問他也不會答。
常風道:“有退路就好啊。罷了,我先回府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內,劉瑾繼續著朝堂大清洗。
隻要不是對他言聽計從的京官,要麼由廠衛栽贓治罪,要麼強令致仕。最好的結果就是被明升暗貶去南京六部,雖丟了權至少性命無虞。
位高權重的部員大臣們也不能幸免。
工部尚書曾鑒,致仕。
禮部尚書張升,致仕。
刑部尚書閔珪,致仕。
右副都禦史朱欽,致仕。
兵部右侍郎閆仲宇,致仕。
禮部左侍郎李傑,致仕。
朝廷正三品以上大員,被劉瑾一氣兒搞下去十幾位。
短短半個月,朝中已沒有高官敢與劉瑾作對。朝堂幾乎姓了“劉”。
這日,常風正在家裡抱著孫子常青雲呢。
雖說正德帝授意劉瑾,把一百多名土家袍澤還給了常風。但如今廠衛不給他派任何差事。
他也隻能回家抱孩子了。
黃元和常破奴走了進來。
二人如今一個是正三品,一個是正四品。可謂青年得誌,春風得意。
常破奴喝了口茶:“爹,劉公公越來越出格了!你知道什麼是紅白本嘛?”
常風問:“什麼紅白本?”
常破奴解釋:“這是劉公公定的新規矩。天下官員向皇上進奏疏。得先用紅揭投給劉公公,稱作‘紅本’。然後再用白揭上通政司,稱為‘白本’。”
常風驚訝:“什麼?這真應了劉瑾的綽號‘立皇帝’。臣子上奏疏竟然要上兩份,一份給皇上,一份給立皇帝!”
常破奴道:“昨兒都察院誤投了奏疏。把白本送到了劉府。把紅本投到了通政司。”
“劉瑾逼著左都禦史屠滽,率十三道禦史到他府上跪叩謝罪!”
“可憐德高望重的屠老都院。為了保全手下禦史不被劉公公迫害,大冷天跪在劉府的雪地裡,磕了十幾個頭!”
常風倒吸一口涼氣:“劉瑾已然.瘋了!”
黃元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昨兒我去北直隸巡撫衙門辦事。巡撫大人是我的上司。但卻對我禮敬有加。仿佛我是他的上司。”
“自然因為我在名義上是劉公公的乾女婿。”
就在此時,錢寧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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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錢寧跟張采一樣,已在明麵上投入了劉瑾門下。
常風沒好氣的說:“呦?自從劉健、謝遷致仕,劉公公大權在握。錢指揮使就再沒來過我府上。”
“今日太陽打被窩裡出來了?錢指揮使怎麼屈尊降貴,跑到我這裡來了?”
錢寧道:“帥爺折殺我了。我今日來找你是有要事。”
常風問:“哦?什麼要事?”
錢寧掃了黃元、常破奴一眼。
常風道:“你們二人暫且下去。”
二人退下後,錢寧走到常風麵前,壓低聲音道:“昨日,劉公公命錦衣衛裡幾個弄筆杆子的文墨總旗翻看一本書。”
常風問:“哦?看什麼書?”
錢寧答:“貴親家李東陽編纂的《通鑒纂要》。”
常風眉頭緊蹙:“他什麼意思。難道要在首輔編纂的書裡挑毛病?”
錢寧點點頭:“沒錯。我看劉公公是起了除去李首輔的心。李首輔那人做事縝密,劉公公又抓不住把柄。於是就從他的著作上雞蛋裡挑骨頭。”
說句題外話,文字獄並非十昏老人弘曆的發明。
曆朝曆代都有文字獄。區彆僅在於文字獄的規模有大有小而已。
常風沉默不言。
李東陽已經夠隱忍了。對劉瑾不說俯首帖耳,至少也是言聽計從。
可是,劉瑾還是不打算放過他?
劉瑾的想法是:李東陽始終不是我的死黨。首輔與其讓他當,不如讓焦芳當。
焦芳才是我最忠心的一條狗嘛!
常風問錢寧:“你為何要將如此機密之事告知我?”
錢寧答:“因為李東陽是您的親家。”
“我是您一手提攜起來的。轉投劉公公,實在是情非得已。”
“我對不起您。但我雖身在劉營,心卻是在常府。我不想看到您的親家獲罪被貶,身陷不測之地。”
錢寧說的比唱得還好聽。
其實,這件事是錢寧的義父,老狐狸錢能授意他透露給常風的。
老秉筆錢能要是長了毛,比猴還精。他看出劉瑾飛揚跋扈,遲早有失勢掉腦袋的一天。
常風之前勸張彩,要給自己留個退路。
錢能也勸義子錢寧,要給自己留個退路。所謂退路,就是常、李兩家。
要按著錢寧的想法,整李東陽的事情瞞著常風還來不及呢!
常風凝視著錢寧:“你能把這個消息透給我,這份情我領。”
“投靠劉瑾的事我也不怪你。你若不投靠劉瑾,指揮使的位子一定會換人。你多年的心血便付諸東流。”
錢寧拱手:“多謝常爺體諒。我不便多留。先走一步。”
錢寧走後,常風將懷中的孫子交給了下人。隨後吩咐:“備車。去李府。”
李東陽今日正在家中沐休。
常風來到他麵前開門見山:“劉瑾要整你。”
李東陽一愣:“整我?我對他已經夠忍讓了!在明麵上,我這個內閣首輔幾乎成了他的附庸!他還是不能容我?”
常風道:“他要在朝中搞清一色。內閣首輔的位子,他自然想讓焦芳坐。”
李東陽道:“我清者自清,且是內閣首揆。還有你這個錦衣衛的老屠夫當親家。你在後宮的靠山就是我的靠山。”
“他想栽贓陷害我,恐怕沒那麼容易。”
常風卻道:“你是不是編纂過一本書,名曰《通鑒纂要》?”
李東陽答:“是啊。”
常風問:“這本書多少字?”
李東陽答:“十多萬字吧。”
常風道:“劉瑾已命錦衣衛裡吃文墨飯的幾個總旗,在你這本書中挑毛病。”
“我雖隻是舉人,但亦是讀書人。我太清楚了,想在十多萬字的書裡牽強附會,挑出點大不敬或思戀前朝之類的把柄來太容易了!”
“要真想要挑毛病,連《論語》都不能幸免。‘善有元,事有會’六個字,便能安上一個思戀前元的帽子。”
李東陽道:“親家說笑了。孔子死後一千九百多年才有偽元。”
常風道:“以劉瑾如今的權勢。他說孔子是明朝人,恐怕都無人敢站出來反駁!何況挑你李東陽著作中的毛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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