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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常風落寞的回到了家。
一進院,他看到劉笑嫣正在跟瓦氏夫人切磋刀法。
劉笑嫣使的是一柄沒開刃的五尺斬馬刀,每揮動一下都勢大力沉。
瓦氏夫人使的則是兩尺半的短壯刀。
一邊是一寸長,一寸強。一邊是一寸短,一寸險。
隻見刀光淩厲,刀影紛飛。兩雌虎勢均力敵,不相上下。
二人皆身材姣好,兩雙大錘隨著刀光刀影“duang、duang”上下亂顫。
常風再一看,旁邊圍觀刀戰,時不時叫好的竟是八虎之一的魏彬和十幾個內廠蕃役。
魏彬邊拍手大喊道:“常夫人刀法如神!不愧是皇上的女師傅!”
一眾平日裡耀武揚威的內廠蕃役也齊齊化身馬屁精:“常夫人簡直就是花木蘭、梁紅玉再世!”
“常夫人厲害!就憑這斬馬刀法,到了戰場上三五個韃靼人進不了身!”
常風正憋了一肚子氣沒處發呢。他一聲暴喝:“住手!”
還沒分出高下的劉笑嫣和瓦氏夫人停手。
常風徑直走到剛才拍馬屁的那個內廠蕃役麵前,二話不說,“啪”就是一個大逼兜。
蕃役一臉懵圈,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常帥爺。
一旁的魏彬道:“常帥爺,這廝惹您不高興了?”
常風沒搭理魏彬,而是質問蕃役:“你剛才說我夫人是誰再世?”
蕃役答:“花木蘭、梁紅玉啊。”
“啪!啪!”常風又是正反兩個大逼兜。力道之大,將蕃役扇的眼冒金星。
常風問:“知道為何賞你耳光嘛?”
蕃役跪地:“屬下不曉得。還請常帥爺明示。”
常風怒道:“我賞你個明白!梁紅玉是什麼人?”
蕃役答:“保大宋擂鼓戰金人的巾幗女英雄啊!”
常風冷笑一聲:“嗬,伱知道她嫁給韓世忠之前是做什麼的?”
蕃役一臉茫然:“屬屬下不知。”
常風怒道:“梁紅玉在嫁給韓世忠之前,是名震江南,譽滿大宋的妓!”
“你竟敢罵老子的夫人是妓?扇你三個大耳刮子算我給你們內廠劉督公臉!”
“不然,我直接命人撕爛你的嘴!”
蕃役聽了這話,連忙開始自扇耳光:“屬下胡言亂語,屬下該死,屬下錯了,屬下不是人”
常風道:“罷了吧。都說了給你們內廠劉督公臉。”
轉頭常風又望向魏彬:“小魏子,你怎麼來我府上了?還帶著一堆內廠的蝦兵蟹將?”
如今的魏彬是八虎之一,尚寶監掌印太監。
尚寶監管著皇帝印璽。在十二監八局四司中,地位僅次於司禮監和禦馬監。
魏彬已不是當年郭奇驢手下名不見經傳的小內宦。連部院大臣見到他都要客客氣氣的。
但常風還是喚他“小魏子”。當年若不是常風將他從山東河道監管衙門帶到京城,交給劉瑾照應恐怕他如今至多是個駐地方宦衙裡的小火者。
魏彬解釋:“常帥爺,您對我有知遇之恩。在您跟前我就不繞彎子了。”
“劉督公怕你殺了這對壯人夫婦滅口,保劉大夏。於是命我進府,看著他們。”
“在劉大夏一案結案之前.要麼您將這對壯人夫婦交給內廠。要麼我留在貴府,保他們平安。”
常風聽了這話,直接從劉笑嫣手中拿過了斬馬刀:“小魏子,你信不信我活劈了你?帶著內廠蕃役住在我家?這算什麼?監視?”
魏彬“噗通”給常風跪下了:“常帥爺,我的常恩公!您老對劉公公有氣,彆撒在我一個聽差的身上啊!”
“人家是司禮監掌印,我的頂頭上司。他下令,我敢不從嘛?”
就在此時,常恬走了過來。
常恬道:“哥,小魏子說得對。你就彆拿他撒氣了。”
劉笑嫣也在一旁打圓場:“小魏子是咱們自家人。你何苦為難他呢?”
常風罵道:“去他娘的自家人。劉瑾那閹狗還跟我一口一個自家人呢!得了勢,立馬對我呲牙!”
“岑猛,瓦氏夫人,跟我去大廳說話。”
岑猛夫婦跟著常風來到了大廳。魏彬也帶著幾名蕃役跟了進來。
常風道:“怎麼小魏子,你還怕我在大廳裡殺了他倆不成?就瓦氏夫人那個刀法,我若動手,她不把我活劈了就算燒高香。”
魏彬沉默不言。他清楚常帥爺正在火頭上。他說什麼都會換來常帥爺的一通斥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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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乾脆低頭垂手,一言不發,站在一旁。
常風道:“岑猛,瓦氏夫人。我明跟你們說了吧。你們若要告岑猇弑父奪位,大明的大賢臣,兵部尚書劉大夏就要遭殃。”
“我求你們,回廣西去”
還沒等常風說完,瓦氏夫人當即打斷了他:“你們漢人有句老話,叫殺父之仇不報,枉為人子也!”
“我們怎麼可能息事寧人?岑猇不光殺了我丈夫的父親,還奪了他的土司之位!”
“想讓我丈夫奪回土司官寨,就得找朝廷給我們撐腰!”
瓦氏夫人態度決絕。
常風其實能夠理解這對夫婦。
換做誰,誰也不會息事寧人。親爹被親哥哥殺了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權柄也被奪了!
怎麼可能息事寧人?
常風有些無奈。劉大夏怕是保不住了。
要是劉大夏一口否認。常風還能拿出錦衣衛的傳統藝能“大顛倒黑白術”幫他。
可劉大夏人品高潔,絲毫不否認、不詭辯。
常風道:“罷了。你們去飯廳吃晚飯吧。趕了四千多裡路不容易,早些休息。”
岑猛夫婦離開了大廳。魏彬和手下跟了出去。
劉笑嫣來到常風麵前:“這位瓦氏夫人跟我很對脾性。簡直就是另一個我。我們倆一見如故,我已將她認作了義妹。”
常風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我頭疼,你讓我自己待一回兒。”
且說劉瑾外宅那邊。
劉瑾已經在考慮新任兵部尚書的人選了。
正德帝已經暗示過他,夏官之位要“用庸不用賢”。
賢臣不好找,庸臣還不是一抓一大把?
就在此時,他的心腹焦芳、張彩走了進來。
焦芳笑道:“如果我所料沒錯,公公正在考慮新任兵部尚書的人選。”
劉瑾道:“焦老弟你真神仙。簡直就是我肚子裡的蛆蟲哦不,蛔蟲!”
焦芳跟張彩對視了一眼:“我跟張部堂商議了一下,決定為劉公公引薦一人。”
劉瑾問:“哦?誰?”
焦芳答:“宣大總督劉宇。劉宇有意投靠公公這棵大樹,大樹底下好乘涼嘛。”
焦芳所說的劉宇是那種典型的真本事沒有,全靠吹吹捧捧一路升上來的官員。
劉瑾道:“可他身在宣大啊。他有書信給我?”
焦芳笑道:“劉宇任滿,前幾日剛到京述職。此刻他就在府外等候呢。”
劉瑾笑道:“快請進客廳。我要跟他好好聊聊。”
劉宇被焦芳帶到了客廳。他的手裡捧著一個大錦盒。
劉瑾心中暗道:嗬,這錦盒裡裝的應該是稀罕珠寶。東珠、翡翠、瑪瑙之類的。今夜我又要發一筆小財了。
劉宇先給劉瑾行了禮,隨後道:“初次拜見公公,下官帶了點薄禮,不成敬意。”
說完劉宇將錦盒雙手奉給劉瑾。
劉瑾打開錦盒一看,頓時大失所望!
錦盒內隻是一隻再普通不過的花瓶。連官窯都算不上。大街上一兩銀子能買倆那種。
劉瑾心頭不悅:劉宇這廝,拿我當要飯的一般打發!出手這麼吝嗇,還想當兵部尚書?
你就算去拜神,還得準備點上等香燭呢!
劉瑾隨手將錦盒放在了桌子上,不再正眼看劉宇,端起了茶盅:“劉總督久在西北吃沙,著實辛苦。如今任滿了,也該回鄉好好歇息幾年。”
“待朝中有實缺兒,我會照顧你的。”
劉瑾的話潛台詞是:想升官?下次一定。
萬萬沒想到,劉宇竟將話題轉移到了那個寒酸的花瓶上:“劉公公,這花瓶乃是江南名匠燒製的。乃上品中的上品,值二十萬兩銀子呢!”
劉瑾麵色一變,忍不住發怒:“劉宇,你當我是個沒見過世麵的憨蛋嘛?”
“就這破花瓶。我下人的下人的下人都不屑得擺在家裡。撐死值個一兩二兩。你說它值二十萬兩?”
“你大老遠從大同跑到我府上,就為了耍將我?”
劉宇接下來的幾句話,讓劉瑾怒氣頓失且讓劉瑾深刻的意識到自己這官兒還沒當明白。
劉宇道:“這花瓶的確值二十萬兩。下官送給劉公公賞玩。等劉公公玩膩了,我拿二十萬兩買回去。”
高,實在是高!都讓他高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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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論行賄的巧妙法子,這些王八蛋文官真的玩出了花,玩出了水兒!
劉宇的行賄方法,謂之“雅賄”。
行賄者會將一件不值錢的瓷器、書畫之類送給受賄者。
過幾日,受賄者將瓷器、書畫出售。行賄者會拿重金來買。
這樣一來,納賄就成了風雅的古玩交易。
劉瑾又不傻。劉宇一說要拿二十萬兩買回去,他立馬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二十萬兩是賄銀。賄銀買的是兵部尚書高位!
劉瑾凝視著劉宇:“還是你們文官會玩.哦不,會做官啊!”
“咳,我跟劉總督同姓。五百年前怕是一家。明說了吧,如今兵部尚書出缺,劉總督可有意乎?”
劉宇恬不知恥的說:“劉公公,我還真查過族譜。咱們是剛出五服的親。按照老劉家的輩分,我該尊稱您一聲叔父呢!”
劉瑾笑道:“對對對,咱們是親切的叔侄。老侄子,說吧,願不願意當兵部尚書?”
劉宇跪地磕頭:“叔父抬舉老侄,老侄哪敢不給麵子?老侄若真能成為朝廷夏官,今後定生當隕首,死當節草,報答叔父大恩!”
劉瑾笑道:“成!皇上那頭兒我去說。等劉大夏的案子結了,你就等著上任兵部吧!”
劉宇千恩萬謝的走了。
劉瑾笑道:“我怎麼沒想到,即便是尚書之職也可以賣的。”
焦芳在一旁出主意:“劉公公乃是國柱。我看不如立一條規矩。今後地方官進京,全部都要來府上拜見劉公公。”
“劉公公見不見另說。孝敬您的禮物一定要送到!否則就是與朝廷國柱作對!”
吏部左侍郎張彩這人略微有點底限,對焦芳的話很是不屑。
他道:“這麼大張旗鼓,於劉公公的名聲不利。”
(注:再次強調哦。張采是正德朝錦衣衛指揮使之一,閹黨骨乾。張彩是正德朝吏部左侍郎,閹黨骨乾。這兩個人是曆史真實存在的人物,共同依附於劉瑾。名字相近但不是一個人。)
劉瑾卻道:“我收點地方官送上的不值錢的禮物,會對名聲不利嘛?”
張彩見劉瑾心意已決,不再辯駁。隻說:“公公說的是。”
劉瑾又道:“我已決定!明日建議皇上欽審劉大夏。”
“皇上什麼都玩了,還沒玩過當主審官審案子呢!”
焦芳狡黠的一笑:“公公,整人之道在於,要麼不整,整就要整死。”
“劉大夏門生故舊遍及京城、地方,衛所軍將領,起碼一半兒都是他推舉的人。”
“如果這回讓他保住了性命,則貽害無窮啊!”
劉瑾頷首:“有理,有理。得想法子整死他!”
張彩卻苦勸劉瑾:“劉公公,劉大夏是弘治前三君子之一!殺他,是會得罪整個士林的!”
劉瑾瞥了張彩一眼:“張部堂錯矣。殺劉大夏的會是皇上,而非我。”
說到此,劉瑾轉頭望向焦芳:“官場之中有許多陋規。所謂陋規,就是大家約定俗成的規矩,並不犯王法。”
“比如地方官給京官奉上炭敬、冰敬、三節敬”
“我看今後要給官場加上一條陋規。就是你剛才說的,凡地方官進京,都要給我奉上禮物。”
“你們吏部是管官兒的衙門。吏部得將這條陋規推遍兩京十三省。”
這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要論貪佞,他比文官要貪上十倍百倍。
劉瑾又道:“此時此地隻有咱們三人。有些話我就不藏著掖著了。”
“地方官以後要孝敬我。我倒不是貪圖他們的銀兩,隻是讓他們表示一個臣服於我的態度。”
“京官以後也要表示臣服於我的態度!凡京官升遷,譬如主事升員外,員外升郎中皆要給我表一份孝心。”
“焦次輔,你得替我定好價目。哪一級的官,升到哪一級,都要明碼實價,童叟無欺!”
焦芳笑道:“劉公公放心,此事包在我的身上!”
劉瑾得勢不及一個月,已經顯露出了他的奸宦本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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