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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風帶著三百名錦衣衛來到了太倉國庫。
看守太倉國庫的是戶部庫兵,有近千人。
庫兵千戶攔住了常風的去路:“常帥爺,在下千戶林有仁。您這麼興師動眾是要?”
常風抬手一指太倉大門:“我要進去搜查。”
林千戶道:“不好吧。太倉乃是大明國帑的存放處。無皇上旨意加戶部尚書的開倉手令,任何人不得.”
話還沒說完,石文義的繡春刀已經架在了林千戶的脖子上。
石文義罵道:“廢什麼話?整個大明,除了皇宮和諸王府,其餘地方都是我們錦衣衛想進就進的!”
林千戶很軸,他一昂腦袋:“要殺便殺!太倉衛士不怕死!怕死就不守太倉!”
常風冷笑一聲:“嗬,好一個大義凜然的忠勇之士!前幾日我看本旬的百官不法事錄,上麵有你林有仁的大名。”
“你花了一千兩銀子,把國庫更換存銀木架的生意從主管的郎中手裡包了下來。你讓自家小舅子的商行打了五百個木架。這批木架市價一千三百兩,伱愣是在戶部報銷出了三千八百兩。有這事兒吧?”
“視財如命的贓官,裝什麼大義凜然呢?來啊,將他綁了,押回詔獄!罪名是內外勾結,套騙公銀!”
林千戶再無剛才視死如歸的氣勢:“啊,常帥爺這裡麵有誤會。”
常風道:“你們戶部這幫人平日裡偷雞摸狗,我一向不怎麼愛管。今日你要擋我辦差,我不管不成了!”
林千戶道:“彆,彆。小的不敢擋常帥爺的駕。我這就給您開庫門!”
常風帶著人,跟著林千戶進了太倉。按照謝亙所說,果然從甲三號銀庫的角落裡發現了三個大箱子。
大箱子上貼著封條,封條上大書“弘治十六年江南治河銀詳賬”。
常風撕開了封條,箱子裡裝得哪裡是什麼治河銀賬目?全都是西廠督公穀大用的罪狀、證詞。
常風隨手翻了翻。
穀大用這廝貪墨針工局的衣料銀,在京郊強占農田,做私茶貿易腐敗文官們乾的事,他一樣沒少全乾了。
最離譜的是,裡麵竟還有一條,強擄良家女子為妾。
你穀大用又沒長那玩意兒,把良家女子擄到府裡有什麼用啊?
罪狀和證詞找到了,接下來要找那三十多名證人。
常風問林千戶:“謝閣老家的四公子,最近是不是交給你三十人充作庫兵?”
林千戶道:“啊,沒,沒這回事。”
常風笑道:“你不敢得罪謝閣老,就不怕得罪我嘛?那咱們得好好算算了,你套騙戶部公銀兩千五百兩,論罪該”
林千戶頭都快大了:“常帥爺,您彆為難小的了。兩頭我都得罪不起。”
常風道:“得罪了閣老,頂多讓你丟官罷職。得罪了錦衣衛可是要掉腦袋的!”
林千戶無奈,隻得道:“我這就去把那三十人給帥爺找來。”
不多時,林千戶領著三十名“庫兵”來到了常風麵前。
常風一眼看出其中一個庫兵是女扮男裝。
林千戶道:“常帥爺,謝四公子交給我的人一個不少,全在這兒了。”
常風道:“全部帶回錦衣衛!”
錦衣衛的六路人馬整整耗費了一天功夫。直到傍晚時分,藏在效勇營、大興縣大牢、怡紅樓、通州運河糧船、戶部太倉、五城兵馬司衙門六處的六個“虎罪箱”全部找到,集中到了錦衣衛內。
常風數了數。罪狀、證詞一共是八百三十份。人證是兩百三十五人。與燕曉齊之前供述的數字一致。
虎罪箱到手!
常風吩咐張采:“把這些罪狀、證詞、人證都放到詔獄裡去。我給你五百袍澤嚴加看守。除我之外,任何人跟你索要虎罪箱你都不要給!”
常風打算把虎罪箱留在手中。今後作為製衡八虎的工具。
且說劉健府邸。
劉健今夜正在辦一場大宴。在京全部正四品以上文官都受邀赴宴。
掌燈時分,劉健清了清嗓子:“今日將諸位請進寒舍,是有一件大事要跟諸位商量!”
“自皇上登基以來,閹黨八虎逢君之惡,貪汙納賄,安插私人,視法紀為兒戲.他們猶如漢時的十常侍,如若不殺八虎,國將不國!”
“皇上年僅十六,年少無知。若被八虎整日教唆為惡,恐成漢靈帝!”
一眾劉健的心腹紛紛附和。謝遷道:“首輔說的對!不殺八虎,國將不國!”
焦芳這個八虎暗樁也跟著附和:“我們不能坐視皇上被奸宦挑唆,成為桓帝、靈帝。”
文官們齊齊表態,支持首輔劉健殺虎。
次輔李東陽、兵部尚書劉大夏、吏部尚書許進卻沉默不言。
劉健看向了李東陽:“賓之兄,你沉默不言,彆是反對我殺八虎吧?”
此時仇宦殺虎的氣氛已經被劉、謝煽動起來了。若李東陽反對,則他必成為眾矢之的,被文官們視作叛徒。
李東陽道:“八虎逢君之惡是事實。除虎我是讚成的。但首輔說要殺掉他們八人.不切實際。我以為,若能勸服皇上,將八虎調到南京去,遠離宮廷遠離朝廷中樞,已算一個不錯的結果。”
“事緩則圓,若首輔一心想將事情做絕,搞得你死我活,事情就失去了回旋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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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陽所說乃是老成謀國之言。
奈何劉健根本聽不進去。
劉健冷笑一聲:“看來賓之兄心裡還是向著八虎的。我知道,內閣首輔這把椅子你很感興趣!我若輸給八虎,你自然可以取而代之。”
“騰!”李東陽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士可殺,不可辱!我非利欲熏心的小人!在下告辭!”
說完李東陽大步離去。
劉健凝視著李東陽遠去的背影,高聲道:“還有誰要走!誰走誰就是心向八虎!是官場敗類!是儒林叛徒!”
謝遷附和:“李東陽自絕於儒林,自絕於官場。他願走便走!諸位,跟你們說一件機密之事!”
“最近半年來,我和首輔派人搜集了八虎八百多件不法情事。件件證據確鑿,人證物證俱全!都是鐵案!”
“此刻正有人護送人證物證來首輔府!”
“明日一早,我等聯名參劾八虎!鐵證如山,若皇上要保八虎,咱們便集體辭官!”
“我就不信,六部九卿全都辭官,這大明王朝還運轉的下去!”
“皇上就算年少無知,其中輕重也該掂得清楚!”
一眾文官們紛紛附和:“好,殺八虎、保社稷,就在明日!”
“除掉閹黨,我等俱將青史留名!”
“若皇上護短,咱們便一同遞交辭官奏疏!”
“不光要遞辭官奏疏,還得跪諫!”
劉健滿意的點了點頭:“我看滿朝文官,除了李東陽,個個皆是浩然正氣的忠臣!”
劉大夏突然問了一句:“參劾八位位高權重的內宦,絕不能風聞言事。剛才首輔說人證物證即將送來首輔府。不知何事送達啊?”
劉健望向了謝遷。
謝遷道:“犬子謝丕、謝亙負責此事。大約今夜子時,人證物證便能全部送來首輔府。”
劉大夏不再說話。
劉健問:“劉部堂不打算跟我們聯名參劾八虎嘛?”
劉大夏道:“若人證物證俱全,我願聯名。但若沒有證據,我是不會風聞言事的。我是朝廷夏官,而非禦史。”
就在此時,謝丕急匆匆的進了府,他來到父親謝遷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謝遷聞言色變,轉頭對劉健說:“首輔,借一步說話。”
三人進得偏廳。劉健屏退了下人。
劉健問謝丕:“人證物證都帶過來了嘛?”
謝丕“噗通”一聲給劉健跪倒:“人證物證.全沒了!”
劉健目瞪口呆:“什麼?你四弟謝亙呢?不是他負責此事嘛?”
謝丕答:“我四弟不知所蹤!”
“啪嚓!”劉健氣得將一個茶碗狠狠摔在了地上。
謝丕又道:“我今日去了那六處地方。錦衣衛搶先我一步,將人證物證都劫走了!”
劉健咬牙切齒:“錦衣衛?又是錦衣衛,又是常風!常風壞我大事!我若不殺常風,枉為人也!”
謝遷在一旁道:“首輔,而今人證物證已不在咱們手中,事已至此,您該做個決斷。殺虎大計是不是要暫緩?”
劉健思忖良久,做出了決斷:“不緩!八虎是忠是奸,天下人心知肚明!就算沒有證據又如何?”
“明日咱們照樣聯名上奏疏,逼迫皇上殺虎!若皇上不從,咱們和六部九卿集體辭官!另外讓咱們在地方上的門生故舊也辭官!”
“我倒要看看,皇上敢不敢讓朝廷變成一個空架子!”
謝遷讚同:“對!我就不信,天子一人可治天下!沒了咱們這些文官,大明朝將名存實亡!”
劉健道:“暫時不要跟外麵那些文官說人證物證丟失的事。讓他們該聯名彈劾就聯名彈劾。該跪諫就跪諫。”
謝遷道:“明日除了八虎。後日咱們繼續跪諫,讓皇上撤銷三廠一衛,嚴懲屠夫常風!這些年多少忠臣良將被常風栽贓誣陷,身陷詔獄之中啊!”
劉健正色道:“八虎與常風一體,除八虎自然不能漏了常風。”
首輔府這邊,文官們議定明日一早向八虎發難。
一個時辰後,皇宮針工局的一間庫房內,常風跟八虎聚齊。
常風拱手:“劉公公,屬下無能。”
劉瑾眉頭緊蹙:“沒有找到虎罪箱?”
常風編謊:“八百多份罪狀、證詞,兩百三十多名人證被劉、謝藏在了京郊的一個地方。他們派了幾百人看守。”
“我派人強奪,雙方發生了火拚。激戰之中失了火。罪狀、證詞、人證全部葬身大火之中。”
劉瑾狐疑的看向常風:“哦?好蹊蹺的一場火啊。”
常風尷尬一笑:“被火燒了也好。明日文官們發難便成了風聞言事。他們沒有證據,皇上也可以名正言順的保諸位公公。”
常風本來認為劉瑾會刨根問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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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萬沒想到,劉瑾竟滿臉堆笑的說:“常都督說的對。燒了好,燒了乾淨!我們八人能夠順利渡過此劫,全靠常都督。”
“常都督不愧是兩代帝王倚重的人,辦事就是乾練!”
常風嘴上說:“過獎過獎。”
心裡卻在奇怪:以劉瑾的精明,怎麼會這麼容易相信虎罪箱付之一炬,化作一縷青煙?
就在此時,焦芳火急火燎的來到了眾人麵前。
焦芳道:“劉公公,劉健、謝遷已經商定,明日一早向你們發難!劉健已經親筆擬定了《除虎疏》。六部九卿幾乎都署了名!”
“他們要動手了!”
劉瑾穩如泰山,拿起茶碗喝了口茶:“焦部堂不必驚慌。該來的總是要來。嗬,過了明日,我就該改口稱你為焦閣老了!”
劉瑾又道:“焦部堂,常都督,你們先各自回府。我們八人去一趟皇上寢宮,演一場痛哭流涕的大戲!”
八虎去找正德帝演戲去了。
常風出了宮門口。
他今日是坐轎來的宮門口。轎夫問:“老爺,回府嘛?”
常風點點頭:“嗯,回府。”
他坐進轎子,突然掀開轎簾:“算了,還是去錦衣衛吧。把我送到錦衣衛後,你們回府告訴夫人,今夜我有要務要辦,讓她彆等我了,早些安睡。”
常風是怕詔獄中的“虎罪”出問題。
官轎顫顫悠悠,將常風送到了錦衣衛。
常風來到詔獄。很奇怪,他給了張采五百袍澤,在詔獄這邊看守虎罪箱。可詔獄此刻卻隻有平日值夜的幾十名看牢力士。
常風問為首的看牢百戶:“張采他們呢?”
看牢百戶答:“張僉事說您有鈞令,讓他帶著五百袍澤押送二十幾個木箱和二百多個人證去內廠。半個時辰前他們就走了。”
常風愣在了原地!
我什麼時候給張采下過這樣的鈞令?!
明白了,明白了!張采是.劉瑾的人!
啊呀!玩了一輩子鷹,卻被鷹啄了眼!
常風沒有斥責看牢百戶,隻是靜靜的說:“給我搬一把椅子來。我等張僉事回來。”
常風坐在椅子上,後悔自己這些年太信任張采。後悔怎沒讓尤敬武提前回京。若尤敬武在身邊,他一定會將看守虎罪箱的事交給義子。
現如今無法挾罪證製衡八虎不說,劉瑾還會因此事與他生隙。
可惜,人間沒有後悔藥。
直到子夜時分,張采才回到了詔獄。
常風看了張采一眼:“回來了?”
張采微微點頭。
常風問:“你何時背著我投靠了劉瑾?”
張采沒有否認:“劉公公是您的義侄,我幫他就是幫您。”
常風苦笑一聲:“嗬,是嘛?”
張采“噗通”跪倒在了常風麵前。
常風道:“你是我一手提拔的。你投靠外人,我沒話說。是我識人不明啊。”
張采不卑不亢的說:“帥爺,人各有誌,不可強求。”
常風道:“如果我沒猜錯,那二十幾箱罪狀、證詞已經被你付之一炬。二百多名證人已經被你殺人滅口了。對嘛?”
張采拱手:“帥爺料事如神。”
事已至此,常風還能說什麼?
常風歎了聲:“唉,起來吧。你說的對,人各有誌,不可強求。”
“按錦衣衛的家規。我該殺你。”
“可如今你是劉瑾的人。我隻能放你。”
“明日你便遞一道轉調的文書,調到內廠去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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