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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走到尤敬武麵前:“縣尊,出事了.”
尤敬武聽了這話麵色一變。通鋪裡一共住了五十人。四十六人是尤敬武的手下。剩下三人是知縣王奕的隨從。再有一人就是案犯梁伯宏。
尤敬武第一反應:難道是王奕有問題,他住在通鋪裡的三個隨員下手了?應該不會啊,四十六個人防不住三個人?
手下壓低聲音,補了一句:“林師爺拉肚子。”
“林師爺”是梁伯宏的代號,同時也是他被秘密押送進京的掩護身份。
尤敬武“騰”一下站起身:“去看看。”
一旁的王奕抿了口萊州特曲:“於大人對待手下人真是上心啊。師爺病了急得臉都白了。”
尤敬武回頭瞥了一眼王奕,沒有說話。隨後徑直走進了通鋪。
通鋪之中,隻見梁伯宏捂著肚子,在被褥上來回打滾。
四十七名手下中,有一人是錦衣衛的醫官。
幾名力士按住了梁伯宏,醫官給梁伯宏把了脈,又看了舌苔:“並不是中毒啊。”
尤敬武道:“是不是他裝肚子疼?”
話音剛落,隻聽得“噗”一聲,梁伯宏竄了。人中黃如一泄千裡的洪水一般衝透了褲子,將其外袍下方弄得焦黃一片,惡臭熏人。
看來不是裝的。人可以擠硬糞拉褲兜,卻裝不了竄稀竄一褲兜。
一名力士捂著鼻子,失聲喊道:“我艸,滂臭!”
這聲喊引得驛丞走了進來。他一看這場麵,大喊道:“還不趕緊送茅房裡去?我說於知縣,你手下的人臟了驛站的被褥,你要照價賠的!”
尤敬武沒有搭理驛丞,他命令手下:“把林師爺攙到茅房裡。”
北藏驛的茅房位於驛站外的一間磚瓦房內。
官員如廁,都是在房間中用恭桶,驛卒會倒。茅房是驛卒和隨從們方便的地方。
眾人攙著梁伯宏走到驛站門口,剛打開大門“呼啦!”大風裹著雨水呼嘯而來。
尤敬武跟手下力士頂風冒雨,好容易將梁伯宏帶到了驛站外的茅房。
茅房內有一個碩大的糞坑。
尤敬武怕梁伯宏掉進去淹死,命兩名力士一左一右架住了他。
尤敬武則站在梁伯宏麵前,死死盯著他。
梁伯宏邊使力邊道:“呃!啊!我說尤僉事,你就那麼怕我死?竄稀伱都要盯著?”
尤敬武道:“想讓你死的人太多。不盯緊了你,我怕有人在這北藏驛取走你的性命。”
“常帥爺給我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將你平安帶進京,交給皇上欽審。”
“你應該感謝錦衣衛。沒有錦衣衛護送,你在路途之中恐怕已經死了十回八回了。”
梁伯宏道:“呃!啊我死了不一定是壞事。六十多名正四品以上官員牽扯鹽案。鹽案變成了燙手的山芋。扔給皇上,皇上接是不接?接了之後他難道要處置六十多名正四品官員?”
“呃!彆忘了,皇上再聖明也隻是一人而已!治天下要靠大大小小的官員。”
梁伯宏太小看正德帝了。又或者說,文官們太小看正德帝了。
巴沙在一旁插了一句:“竄稀還這麼多歪理。彆廢話了,趕緊竄,竄完趕緊回去。”
尤敬武問巴沙:“今日他吃了什麼?”
巴沙答:“跟弟兄們一樣,吃了一個白麵饃啊。我怕出事,還專門吩咐弟兄們彆給他酒喝。”
尤敬武狐疑:“怪事。吃白麵饃能吃到竄稀?王知縣那三個隨從,在通鋪裡給他東西沒有?譬如食物、藥丸之類的?”
巴沙答:“梁伯宏一直躺在通鋪的東頭。那三個隨從則一直在西頭,中間隔著咱們四十幾個弟兄,根本沒辦法耍花樣。”
“他們三個自進了通鋪,就喝酒閒聊,後來推了會兒牌九,沒有可疑。”
尤敬武追問:“聊的什麼?”
巴沙道:“我沒仔細聽,聊的都是家長裡短。”
尤敬武狐疑的看向還在一瀉千裡的梁伯宏:“你也是個奇人。一路上安然無事。快到京城了突然開始竄稀。”
梁伯宏咬著牙花子:“呃!嘶人有三急,屎急、尿急、猴急。豈不聞天有不測風雲,人有飛來三急嘛?”
一直竄了兩盞茶的功夫,梁伯宏才勉強止住了泄。被尤敬武等人架出茅房。
茅房外風雨交加,天上還打著響雷。眾人回到驛館內,已經成了落湯雞。
驛丞捂著鼻子喋喋不休:“還不趕緊去給他換下衣袍?把袍子扔了。省得臭了我這驛站。還有,臟了的被褥你們得賠五兩,哦不,十兩銀子!”
一床被褥市價不過一兩銀子而已。一堆過手官員雁過拔毛、層層加價。兵部給驛站核銷的成本,就成了十兩銀子。這還真是官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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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敬武不願多生事端:“等會兒我給你拿銀子。”
就在此時,醫官迎了上來:“縣尊,咱們沒帶止泄藥啊!”
尤敬武一行人隻帶了百避丸之類的解毒藥、瀅泉湯之類的吊命藥。
誰能想到千小心萬小心,梁伯宏沒有中毒,而是竄稀?他們哪裡會帶止瀉藥。
尤敬武犯愁:“我爹活著的時候說過,人竄稀也是能竄死的。”
就在此時,旁邊摟著小女娃席地而坐的老翁開腔:“大人,俺們靠扇的有個止瀉的土法子。木灰泡水喝。”
“靠扇的”是下九流及不入流行業的黑話。意為乞丐。
醫官看向老翁:“哦?仔細說說,怎麼泡?”
老翁答:“半捧燒透了的木灰,用一碗溫水泡了。泄肚子的人先喝三口,過一刻時辰再喝三口,就能止住泄。”
尤敬武對老翁的江湖偏方不放心。他轉頭問驛丞:“你這兒有止瀉藥沒有?”
驛丞答:“有百草霜。”
百草霜是止瀉良藥,相當於明代的瀉立停。痢疾拉肚,一吃就停。
尤敬武道:“拿些來給我這師爺用。”
驛丞一本正經的說:“給他用可以。但你們得付銀子。百草霜不是驛站的公物,而是我們弟兄帶的私物。你有驛券,可用公物。用私物是要花錢的!”
尤敬武被貪財如命的驛丞氣得七竅生煙。
他心中暗道:製怒!不要因小失大!待辦完這件差事,再拿捏這芝麻大小的驛丞不遲。
於是尤敬武吩咐巴沙:“給他五十兩銀票!”
驛丞得了銀票喜上眉梢:“等著,我這就給他拿去!”
等待驛丞拿百草霜的時候,尤敬武聽到二樓翠仙嫵媚的喊聲還未停止。
尤敬武喃喃:“看不出,呂大虎還有此等本事。都折騰了整整三刻時辰了。”
與此同時,二樓,呂大虎的房間。
呂大虎衣著整齊,伸手拚命搖著床腿。翠仙也沒脫衣服。坐在床沿兒上空喊著:“冤家,你可要了我的命了!快些攮!”
呂大虎低聲道:“差不多了吧?再喊就顯得假了。”
翠仙最後喊了一聲:“勁死我了!浪來了,啊!”
聽翠仙喊的詞兒,她還是個山東人。
二人終於演完了戲。
呂大虎低聲道:“四公子就派了你們五個來?”
翠仙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再說還有你當內應。五個人足夠了。”
呂大虎問:“另外幾撥人呢?一老一小兩個乞丐;驛丞、驛卒;王知縣.他們中有四公子派來的嘛?”
翠仙微微搖頭:“沒有。”
呂大虎所說的四公子大名謝亙,乃是謝遷第四子。
謝遷一直想伸手抓牢軍權,兩年前他將四子謝亙安插進了左軍都督府任經曆。
至於翠仙,她的確不是怡紅樓的頭牌。
此女江湖喝號“毒黃雀”,是北五省有名的殺手。她拿雇主的銀子殺人,還從未失過手。
毒黃雀背後站著謝亙,謝亙身後站著謝遷。謝遷身後站著劉健。
呂大虎是張采的貼身校尉。之前劉健所言“受常風信任的內應”是誰也就不言自明了。
翠仙附到呂大虎耳邊:“後半夜的時候,咱們”
且說一樓大廳內。驛丞給尤敬武拿來了一瓶百草霜。
尤敬武拿著百草霜進了通鋪。他沒有急著給梁伯宏喂下去。而是命人先端來一碗水,倒進去一些百草霜。讓校尉貓“兔子”舔喝了些。
“兔子”無恙,尤敬武才敢將百草霜喂給梁伯宏。
說來很是奇怪。百草霜是止瀉神藥。梁伯宏喝了之後卻絲毫不起效。
他又開始捂著肚子哀嚎:“我不行了!我得去茅房。”
醫官疑惑:“奇了怪了。百草霜都止不住泄?”
尤敬武怒視著梁伯宏:“你是不是裝的?”
話音未落,梁伯宏再次憋不住竄了,剛給他換的外袍濕黃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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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敬武眉頭緊皺:“快,攙他去茅房。”
眾人再次攙著梁伯宏進了茅房。
尤敬武一邊忍著惡臭,一邊問醫官:“到底怎麼回事?”
醫官道:“我也不曉得。看舌苔、號脈象不是中毒。說是普通的腹瀉吧,百草霜又止不住。活見鬼了!”
尤敬武道:“事出蹊蹺必有妖。”
醫官建議:“要不試試老乞丐的土法子?說不定能見效。”
巴沙附和:“咱們拿木頭現燒木灰,也不怕旁人下毒。”
尤敬武點頭,吩咐巴沙:“你先回驛站裡,燒好木灰等著。泡木灰的水,用咱們自帶水囊裡的。”
巴沙領命而去。
與此同時,京城,常府。
常風正在跟劉瑾對坐下棋。張采在一旁伺候茶水。
劉瑾笑道:“小叔叔,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的反間計用的好啊。謝遷還真以為張采是他的人呢。”
常風道:“此刻的北藏驛應該萬分熱鬨。”
劉瑾道:“不過我覺得你太過冒險。直接讓呂大虎告知敬武,殺了毒黃雀那夥人不就成了?”
常風微微搖頭:“毒黃雀死了,如何掐住謝遷指使人暗殺梁伯宏的人證?放心,一切儘在掌控。北藏驛這局棋,我可不止埋了呂大虎一枚棋子。”
劉瑾轉頭問張采:“那個叫呂大虎的靠得住嘛?”
張采拱手:“回劉公公,此人看似五大三粗,滿嘴粗鄙之言。可我了解他,他心思很是縝密。不然我也不會讓他做貼身校尉。”
常風道:“放心吧。一切儘在掌握之中。”
常風不是神,無法掌握世間的一切。而世間最難掌握的,是人心。
張采看上去是常風使用反間計,安插到謝遷身邊的反間。
實際張采暗中投靠了劉瑾。
改朝換代,張采雖升了官,資曆淺薄的尤敬武卻同樣高升,跟他平起平坐。
張采心裡不平衡。於是他投靠了劉瑾。
不過暫時常風跟劉瑾在一個陣營裡,有共同的敵人。張采投靠劉瑾並不算背叛。大家還是一條船上的人。
常風喝了口茶,補了一句:“這一盤棋,我不僅要那六十多名涉及鹽案的文官身敗名裂,財帛儘歸內承運庫。還要拿到謝遷的大把柄。”
劉瑾笑道:“若論陰謀詭計,謝遷又怎麼敵得過小叔叔啊!”
北藏驛站內。
尤敬武親手給梁伯宏喂下了木灰水。他吩咐手下:“把林師爺送回通鋪休息。”
王奕在一旁笑道:“於大人,你待手下人真是沒得說啊。為區區一個師爺折騰了整整一個時辰。”
尤敬武敷衍道:“師爺,幕友也。這趟進京我若升了官兒,赴任時還要帶著他呢。對手下人好些,今後他替我辦事自然更加賣力。”
王奕道:“於大人果然精通馭人之術啊。不愧是王華王部堂的學生。”
尤敬武道:“過譽了。”
轉頭尤敬武看向了旁邊的老翁:“老人家,若你的偏方有效,幫我的師爺止住了泄,我賞你二十兩銀子。”
老翁還是滿嘴吉祥話:“您真是大善人,好人有好報。您一定會加官進爵,當一品大官兒,生三十八個兒子。人丁興旺!”
尤敬武擺擺手:“借你吉言吧。”
突然間,尤敬武瞥見了老翁孫女的手上滿是老繭。
尤敬武感慨:“真是苦命的孩子啊。年紀這麼小就沒少乾活,手上起滿了老繭。”
老翁一愣:“啊,是啊。窮人家生娃,就像是給富貴人生的牛馬。當初就不該讓他爹生她。”
王奕附和:“唉,百姓苦啊。哪裡像那些貪官汙吏,吃不完的珍饈,花不完的錢。擺不完的闊氣,弄不完的權。收不完的禮,享不儘的富貴,過不完的年。”
尤敬武心道:這話從一個看上去並不清廉的文官嘴裡說出來,很是諷刺。又或者.他根本不是文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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