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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三年五月十九。弘治帝發明旨:代王朱俊杖在服父喪期間荒淫無道,廢為庶人。
接下來的五天,所有在潤德糧行入股的宗室、勳貴、外戚,皆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懲處。
當然,懲處的理由都不是參與銷贓。
唯有壽寧侯張欒未受懲處,安然無恙。弘治帝對老丈人還是偏心。
源起於弘治二年秋囤糧聖旨的倉場案拉上了大幕。
為維持大局的穩定,弘治帝沒有掀起大明的第二場“郭桓案”,而是低調處置。
年輕的皇帝汲取了教訓:不折騰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需知,官員的公案上,是“案上一點墨,民間千滴血!”
皇帝的龍案上,則是“案上一點墨,民間血漂杵!”
倉場案是常風一手經辦的。他認為既然是低調結案,皇上就不會大張旗鼓的獎賞他。
這日,常風正在值房中喝茶。
徐胖子道:“我爹這回應該長記性了。前日皇上下旨,訓斥他請安折格式寫得不對,罰了他三年俸祿。”
“其實我爹心裡清楚,受懲是因為他跟潤德糧行攪合到了一起。皇上在敲打他。”
常風微微點頭:“嗯。你以後也勸著你爹點兒,不該拿的銀子彆拿。”
錢寧有些失落:“本來指望著皇上下旨,掀起大案。咱們袍澤抖足威風呢。”
錢寧是個好大喜功之人,整日盼著官場掀起大案,他好執刀殺個血流成河。
就在此時,一名力士通傳:“常爺,司禮監掌印蕭公公前來傳旨!請您去校場接旨!”
常風有些奇怪:“往常傳旨都是在北鎮撫使或指揮使的值房啊。”
力士道:“常爺,蕭公公讓所有在京的袍澤,都去校場聽旨呢!”
常風來到了校場。
蕭敬並未急著宣旨。而是在校場點兵台的桌子上喝著茶,靜待錦衣衛在京的全部袍澤聚齊。
半個時辰之後,錦衣衛校場人山人海。在京的近七千袍澤全部到齊。
以常風為首的八大千戶站在指揮使朱驥、南鎮撫使王妙心兩側,燕彆翅排開。
一陣風吹過,飛魚錦繡烈烈飛揚,好不莊重威嚴。
朱驥拱手:“稟蕭公公。除北鎮撫使孫欒重病告假,在京的錦衣衛指揮使、南鎮撫使、八千戶、八十百戶、一百六十總旗、八十小旗、三千校尉、三千力士全部聚齊。”
蕭敬展開了聖旨,宣旨道:“有上諭。錦衣衛北鎮撫使孫欒多病,不能儘職。準其致仕,原俸榮養。”
“查檢千戶常風,精明強乾、忠勇可嘉。特擢升為北鎮撫使。欽此!”
常風早就預料到自己有榮升北鎮撫使的一天。
但是,他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當旨意宣完,他一時竟愣在了原地。
這四年來的一幕幕在他腦中閃過:前朝奸黨惡宦橫行,栽贓太子。他偶然卷入政潮。自此開始保儲君,護社稷,又機緣巧合救下儲妃。
太子登基為帝。他輔佐皇上除庸相、滅倭寇、護黎民、鬥言官、破胡虜、殺巨蠹。
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所做的一切,無論手段是否血腥,都是為了黎民眾生!
即便沒有恩賞又如何。
如今,皇上終於將北鎮撫使的高位給了他。
他的眼眶中突然湧出了熱淚。不是演戲,是發自肺腑。
常風叩首高呼:“臣,常風,謝主隆恩!”
蕭敬走到了常風麵前,將聖旨雙手遞給了他:“旨意傳完了。常鎮撫使,恭喜了。老內相要是在天有靈,不知高興成什麼樣呢!”
常風手捧聖旨站了起來。
王妙心等人紛紛恭賀他高升。
朱驥這人,總愛在彆人高興的時候潑冷水。
朱驥道:“常風,你記住,官職越高,責任也就越大。彆打量著升了北鎮撫使,就能安於現狀或飛揚跋扈”
蕭敬看不下去了。他半開玩笑的說:“朱指揮使,伱知道你為何不招人喜歡嘛?”
朱驥拱手:“還請蕭公公賜教。”
蕭敬道:“你這人,總是愛在彆人歡歡喜喜的時候掃彆人的興!我都懶得說你!”
說完這話,蕭敬離開了校場。
南鎮撫使王妙心高喊一聲:“恭賀常爺榮升北鎮撫使!”
七千袍澤齊聲大喊:“恭賀常爺榮升北鎮撫使!”
那聲音震天撼地!
要說如今錦衣衛中威望最高者,不是朱驥,而是常風!
常風不但精明強乾,帶領袍澤們為朝廷立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大功。且他對待下屬寬仁為本,又賞罰分明。
為官的最高境界,無非是做到“上司喜歡,下屬支持”八個字。
大明朝的大老板弘治帝對常風萬分重用。衛裡的袍澤弟兄們全都支持他。
常風走上了仕途上的一個小巔峰。
常風高喊道:“儘本職!保社稷!護黎民!”
七千袍澤齊聲跟著呐喊:“儘本職!保社稷!護黎民!”
朱驥看著常風一呼百應的樣子,感覺自己這個指揮使當的真是沒什麼意思。
有了升官的聖旨,常風還要去中軍都督府備檔,去吏部領官憑。
因為錦衣衛雖是皇帝的私軍家奴,但名義上還是親軍二十六衛之一,隸屬於五軍都督府。
吏部雖不管武官,但武官的官憑還是吏部製發。
吏部大堂。
常風畢恭畢敬的站在王恕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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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恕道:“坐吧。我讓下麵的主事給你開了官憑,你履職的手續就算辦完了。”
常風謙卑的說:“在名臣麵前,沒有卑職坐的份兒。卑職還是站著等吧。”
天下無人不愛被人戴高帽。王恕是能臣、忠臣,但不是聖人。故他也不能免俗。
常風的謙卑態度和“名臣”的高帽讓他很受用。
王恕笑道:“什麼名臣不名臣的,那些都是虛名,就好像浮雲一樣.”
隨後王恕高喊一聲:“把主事張彩叫過來。”
不多時,三十六歲的六品主事張彩來到了大堂。
常風瞥了一眼張彩,這一瞥不要緊,差點把常風驚掉下巴。
這人長得也忒好看了!簡直就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一表人才、神采奕奕、英俊瀟灑!
且他的相貌,又不是潘安之流那種小白臉的俊美,而是自帶一股正氣。
大明靳東了屬於是。
常風平時接觸的官員不計其數。
但張彩的長相,恐怕當朝任何一名官員都不能及!
他的長相正如其名:彩!
王恕看到常風一臉驚訝的表情,笑道:“所有來戶部辦事的官員,見到張彩都是你這樣的表情。”
王恕引薦道:“張彩,這位是新任錦衣衛北鎮撫使,常風。”
“常風,這位是吏部文選清吏司主事,張彩。”
張彩朗聲道:“久仰常鎮撫使大明,如雷貫耳!”
張彩不僅長得好,聲音也渾厚有力。
常風道:“原來是張主事,有禮了。”
王恕道:“張彩,你領著常鎮撫使去你值房開官憑吧。”
常風跟著張彩,來到了他的主事值房。
張彩突然發現,開武官官憑所用的虎豹憑箋用光了。
他連忙吩咐一個書吏去工部取虎豹憑箋。
張彩親手給常風沏了茶:“常鎮撫使,喝口茶稍等片刻。”
常風喝了口茶,二人攀談起來。
常風問:“張主事是何年入的吏部?”
張彩答:“我是今年春的二甲賜進士出身。被吏部選中當了三個月觀政,上個月剛擢為主事,進了文選司。”
吏部文選清吏司,整個大明六部權力最重的一個司。相當於央級組織部,就說牛不牛吧!
新科進士,一般隻會被授予七品。進翰林院或到地方充任知縣。
極少出現張彩這種狀況。金榜題名後到吏部觀政,三個月直接擢為六品主事。進的還是文選司。
常風有些奇怪。按照張彩所說,他的名次應該在二甲很靠前。
可常風也是參加過今春會試的,殿試金榜出爐後,他專門看了邸報上的金榜名單。
他不記得一甲和二甲前十有張彩的名字。
常風拱手:“原來是今科進士公。慚愧慚愧,我也參加了今科會試。奈何才學不濟,名落孫山。”
張彩大為驚訝:“常鎮撫使是武官,竟有舉人功名?”
常風笑道:“我中舉的名次也不高。位列去年北直隸鄉試第九十八名。忝列桂榜尾而已。”
官員之間初次見麵要盤道。盤道無非是相互問問哪年中的舉人,哪年中的進士,名次多少,座師是誰。
一旦是同科中舉人或中進士,那就攀上關係了,成了同年之誼。
如果主考官是同一人,那就更了不得了。是座師門下親切的師兄弟。
張彩不但長得好,還很會說話。他笑道:“我是去年陝甘鄉試桂榜第二十一。然順天府學風興盛,西北那邊是比不了的。”
“順天府桂榜的九十八名,論才學恐怕相當於陝甘前十。”
大明的科舉製度有著能夠改變人生軌跡,跨越社會階層的魔力。
按張彩所說,他去年還隻是個小小秀才而已。鄉試中舉,一路進京金榜題名。又分入吏部,三個月從觀政擢為文選司主事
用後世的話說,張彩的人生在短短一年內開了掛。
常風隨口問:“不知張主事金榜名次?”
張彩答:“慚愧,二甲第六十九名。”
常風聽了這話,差點讓茶嗆到!
二甲第六十九?這是個中不溜的名次。進不了翰林院。撐死外放到地方上當個推官或知縣。
張彩卻被選入六部之首的吏部當了觀政?還這麼快擢為主事?
張彩看出了常風的疑惑。他指了指自己的臉:“靠這副皮囊沾了光。”
常風釋然。
大明無論是殿試還是選官,都是要看臉的!
長相出眾者,會得到破格提拔。
長相醜陋者,這輩子仕途基本沒戲。
舉人候選官員的“大挑”更是這樣。絲毫不看才學,也不看桂榜排名,隻看長相如何。
譬如廣東人楊一清,自小就是嶺南出名的神童。十四歲就得中廣東鄉試第一名解元。
其文章、能力、為人都是一等一的。
這樣一位神童級的人物,成化八年進京參加大比,會試拔貢位列前五,殿試坐在第一排。
然而殿試時,因他的長相比狗還難看,而且沒胡子,像宦官。被成化帝點在了三甲第九十五名,金榜榜尾。
楊一清像一頭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的驢一般在京城官場混了十九年。到現在隻是個正五品的中書舍人。
常風心道:張彩是憑著長相得到了破格的拔擢。這就不稀奇了。
他這張臉,恐怕大明官場幾十年才能出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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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彩還很會拉關係。他不卑不亢的說:“既常鎮撫使與我同年參加會試,那咱們就算同年。以後還要多多切磋學問!”
以常風今時今日的地位,張彩是在高攀他。
但張彩說話的語氣絲毫沒有諂媚的腔調,又打著“切磋學問”的名號。
常風如沐春風。絲毫沒有那種被人阿諛奉承,強攀關係的厭惡感。
有種人就是這樣。長得賞心悅目,說話讓人如沐春風。簡直就是社交界的寵兒。
但好看的皮囊下,住著的到底是高尚的靈魂還是齷齪的靈魂就不好說了。
至少現在常風對張彩的印象不錯。
不多時,書吏拿來了虎豹憑箋,給常風開好了官憑。
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常風拿了官憑,高高興興的回了府。
老丈人劉秉義來了。
劉秉義笑道:“哎呀,我的好賢婿又高升了!”
常風驚訝:“老泰山,您的消息真靈通啊!”
劉秉義道:“我們這些閒散官兒,每日閒著沒事兒就是磕著瓜子、喝著茶議論官場上的消息。”
“你升了官,我也跟著臉上增光。”
說完劉秉義指了指大廳內擺放的一盆竹子。竹子上還係著紅綢。
官場上恭賀升官,一般都會送竹子這種雅物當賀禮。
一來竹子是歲寒三友之一,品行高潔,大雅。
二來取“節節高升”的吉祥意思。
不過常風看到這盆竹子,心裡卻像吃了個大蒼蠅。
他心中暗道:我的老泰山,你恐怕不知道我們錦衣衛最殘酷的死刑不是淩遲,而是竹刑節節高!
心中雖不悅,嘴上卻不能說什麼。常風道:“多謝老泰山賜竹。”
劉秉義歎了聲:“唉,在太常寺當了整整四年閒散官。我好像真是老了。再無意於鑽營升遷。”
“這幾日南京禮部左侍郎出缺。雖也是閒職,卻始終頂著‘部堂’的名頭。”
“我那些好友同僚紛紛托門子、使銀子,謀這個缺兒。可我卻絲毫提不起興趣。”
常風問:“哦?為何?”
劉秉義道:“我生在京城,長在京城。現在老了也想待在京城頤養天年。不想去南京。”
“吃著三品官的俸祿,頂著小九卿的名頭。看著女婿、女兒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小外孫慢慢長大。夫複何求呢?”
劉秉義算是活明白了。
常風笑道:“老泰山這麼想就對了。平安才是福。”
“若任實職,手裡是有重權。可重權有時候是禍之源。前一陣戶部右侍郎張維不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劉秉義“撲哧”笑出了聲:“張維離奇身亡,該不會跟你們錦衣衛有關吧?”
常風連忙道:“我可沒說。”
就在此時,仆人通傳:“司禮監錢公公及義子來賀老爺!”
不多時,錢能、錢寧父子進了大廳。他們身後還有四個下人,抬著一個木箱。
錢能拱手:“常鎮撫使,恭喜高升啊。哎呦,劉寺卿也在。你這女婿真出息啊!”
司禮監秉筆誇女婿有出息,劉秉義的腰板挺直了幾分。
平時他這種閒散官兒,司禮監的巨頭們都懶得正眼看。
劉秉義道:“那還不是多虧了錢公公栽培?不然他哪能升這麼快。”
大家都是場麵人,說的都是恭維對方的場麵話。
錢能卻道:“錯了。是皇上的栽培!又加上令婿精明強乾,忠勇無雙。依我看,他的前程遠不止一個北鎮撫使呢!”
“過幾年,皇上把整個錦衣衛都交給他也未可知。”
說完錢能毫不客氣的坐到了椅子上。
常風拱手:“錢公公過譽了。”
錢能微微一笑:“今日我找你,是有事相求。你這一升,查檢千戶的位子空了出來。”
“我尋思,錢寧這小子是副千戶。若來個頂頭上司是朱驥那樣的尖酸刻薄之輩,他以後就得受氣。”
“所以啊,我托你選一位寬厚能乾的人,當查檢千戶。給我家寧兒選一位好上司。”
錢能的話九曲十八彎。其實是在試探,常風能否讓錢寧接他的位子。
錢寧提醒:“義父,賀銀。”
錢能一拍手:“嘿,怎麼把正事兒忘了。寧兒,打開箱子。”
錢寧打開木箱,裡麵全都是白花花的銀元寶!
常風粗略一看就知道,至少兩千兩!
不愧是司禮監秉筆,為了讓義子順利升為千戶,一出手就是兩千兩。
常風走到了銀箱邊,雙手捧起一個五十兩的元寶:“錢公公,您一番好意,我留五十兩領情。其餘的請儘數帶回吧。”
錢能雖不動聲色,心中卻暗罵:看來這小子不給我麵子。不收銀子,就不會提拔寧兒。
萬萬沒想到,常風接下來說:“錢公公,您讓我給錢寧選什麼好上司。這話我就不愛聽了!”
“錢寧跟了我這麼久,又有功勞又有苦勞。我為何要給他頭上安個新上司?”
“我下次進宮時,會向皇上請旨。升錢寧為查檢千戶,補我留下來的缺!”
“至於銀子.您要是不拿走,我豈不有賣官兒之嫌。那我跟錢寧就不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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