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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的朝會,要很早起來。
因為皇極門還沒修好,所以禦門聽政在乾清門,那就要更早一點起來。
京城的雪還沒有化,天沒亮的時候該有多冷?
寅時不到就要起床,穿好朝服去午門外等候入宮。
這一天晚上鄒義和劉若愚他們沒再繼續加班,皇帝同樣需要早早起來做準備。
至少上朝的儀態上不能隨便。
雖然昨天已經在賜宴文臣後開了個小會,但今天朝會上會不會有什麼另外變故,朱常洛一樣不確定。
今天朝會在乾清門。
這裡沒有原先的皇極門高大、寬闊,門前的地方也沒有皇極門外麵大。
天氣很冷,宮裡已經預先將那裡的雪鏟乾淨了,又專門在幾個位置放了炭爐。
聽得南麵遠遠傳來鼓響,朱常洛也在思考著。
朝會的時間定得這麼早,主要還是與此時的作息時間有關。
夜裡沒有電,沒有多少娛樂,早睡是很正常的。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該是這個時間商議國事。
隻不過考慮到群臣的通勤距離和所需時間,大家都得更早起來。
不得不說朝會是個低效率的場合,但又有它的必要性。
因為普通的京官也隻有朝會時候有希望見到皇帝。
交通不便,出行要講究儀仗,皇帝不可能像未來一般輕易到某些部衙“檢查工作”、“巡視地方”。
而聖眷至關重要,大家都懂得在皇帝心目中有印象、在某些場合也許有所表現的重要性。
雖然伴君如伴虎,機遇與風險並存。
所以宣宗年間定下了朝會上隻奏幾件事,道君和朱翊鈞不見群臣,都讓重臣進一步壟斷了上下交流的機會、集中了權力。
考慮到這些,朱常洛才決定先勤快一點,哪怕朝會效率低也要先堅持開一開。
不這樣,他怎麼發掘中低層力量?
冬日裡,天亮得更晚一些。
紫禁城的宮燈之中,群臣步入紫禁城後又分成兩邊,繞著三殿的兩邊,經過文樓、武樓前往乾清門。
文臣那邊,正是孔尚賢走在最前麵。
武臣這邊,則是徐文璧當先。
走過了三殿區域,文臣們越過景運門,武臣們越過隆宗門,朝會儀仗整齊。
一眾文臣一時感慨已經有多久,沒有開過朝會了?
新皇登基,縱然登極詔引起諸多議論,但真的有新氣象。
就不知會不會和他爹一樣,這樣搞了不久之後又變懶了。
他們不知道,還有人默默地來到了附近。
朱常洛也是剛剛才得到稟報的,所以現在先趕到了月華門外。
“皇祖母,這是……”
李太後搖了搖頭“許久未有朝會,祖母與你父皇,就到隆道閣上遠遠一觀。得見朝會之盛,知皇帝應對有方,祖母與你父皇就都放心了。”
朱常洛看著蓋了厚厚被子的朱翊鈞一時無語。
折騰他乾什麼?
不過他也很快想明白了,行了行禮“孫兒明白了。”
而後對慈寧宮的太監們說道“晨風凜冽,隆道閣高聳,你們定要謹慎些。”
“奴婢遵旨。”
不把朱翊鈞抬到更高處的二樓,哪裡看得到乾清門外的情況?
朱常洛估摸著自己不在慈寧宮時,朱翊鈞大概顯露出了還不錯的“健康狀況”,讓李太後覺得可以把他抬過來瞧瞧,進一步讓他“安心”。
無所謂了,至少李太後是在為了他秉政不受影響而考慮。
雖然她並不清楚今天可能會有巨大波瀾,並不會像她以為的那樣一團和氣,呈現出百官臣服的局麵。
“皇帝陞座,眾臣跪迎!”
乾清門那邊,聲音傳來。
“去吧。”李太後露出了一個微笑和勉勵的眼神。
朱常洛彎了彎腰,行禮轉身而去。
李太後也走入了隆道閣的側門,看著前麵被抬入閣中的兒子。
她知道這兒子心裡還有許多不甘。
以那樣的方式成為毫無權柄的太上皇帝,她當然能理解這份心情。
但是她已經知道了這段時間以來孫子的艱難和勤奮,他確實一心在為大明國祚而奮力。
群臣和天下士紳不會歡迎接下來會陸續發生的事情,太上皇帝仍在,誰知會不會有什麼彆的變數?
那樣的變故,隻能發生一次。
再發生一次,再奪什麼門,那必定會有兒孫相殘。
走後麵的太監們高高舉著雙手,而前麵的則弓著腰近乎匍匐。
默默看著兒子被太監們吃力地抬上樓梯,李太後在老太監的攙扶下跟在後麵。
這時,乾清門那邊傳來了隱隱的聲音。
“臣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翊鈞毫不能左右自己的身體,在樓梯上的抬床裡雙目無神。
誅心,不必如此吧?
那邊朝會流程已經開始。
列班跪拜皇帝、起身站好之後,鴻臚寺官員先出班,對皇帝彙報今日應到多少人、實到多少人、沒到的是什麼原因。
現如今,九百四十個京官裡,缺員數目已逾三成,而且大多都集中於從七品以上——因為這個級彆有大量科道言官。
按明製,在京六品以上必須上朝,六品以下不強迫,但同樣有資格。當然了,穿綠袍的也不會來湊沒趣。
每次朝會,正七從七的六科言官以及在京禦史們是不會缺席的。
而京外地方官,朝會時在京的則是四品以上才能上朝。
於是現在鴻臚寺官一報人數,就發現缺大量的五六七品,大多是各部郎中、主事以及言官。
按流程,下一步是先奏報入京謝恩、離京請辭的官員,請示皇帝是不是接見他們或者允他們陛辭。
這就不必了,入京的主要都是參加登基大典,而目前還在考功,屬於人事凍結期,也沒有人外放出去。
再接下來,應該先是邊關奏報。
大者宣露布,小者具奏本,俱於早朝未奏事之先宣布,所以張國威而昭武功也。
所以在朝會上,這個環節說的邊關奏報大多是好消息。
田樂出班,奏報了一下諸邊事,包括遼東孤山匪患已平、三邊擊退小股北虜劫掠、播州殘逆剿滅情況。
之後才是朱常洛熟悉的朝會奏事環節。
“咳!”
頓時數聲輕咳響起,朱常洛不免看了過去。
按慣例,奏事前官員“皆預咳一聲”,這是打個招呼我要出班奏事了!
萬一兩人同時冒出來,豈非尷尬?
這個時候又是鴻臚寺官引導秩序。
隻見是沈一貫站了起來,有些無奈地說道“臣內閣大學士沈一貫奏請陛下天寒地凍,陛下踐祚未久,當循舊例,朝會隻擇九事奏請聖裁。”
這是內閣的共同意誌,因此隻能由他這個首輔出麵來說給群臣聽。
朱常洛回答道“閣老言之有理。朕雖極欲聽群臣陳稟國事,然老臣不少,若因天時受寒患病就不美了。便隻擇要事奏來。其餘臣工也無須擔憂,往後朔望朝會及常朝,無故不輟!”
這是新君的一個保證,聽上去既照顧了年老重臣的身體,又會給中低品官員當麵奏事的機會。
於是乾清門外又響起了非常整齊的聲音“陛下勤於國事,朝會不輟,江山社稷之幸、黎庶蒼生之幸!”
這麼整齊,顯然王錫爵昨天提了這個想法之後,閣臣和九卿回去後都做過工作。
整齊的聲音傳到不遠處的隆道閣裡,朱翊鈞心裡頗為不以為然剛開始,你爹我也是這麼說、這麼做的!
而後不知道那邊是誰出班奏了什麼,隨後便是田義那老奴婢頒旨的聲音。
頒旨要念給所有人聽,聲音自然不能小。
朱翊鈞也隻是隱約聽到“……內帑……勉勵百官……年終勤職銀……七十萬兩……”
聽到隨後雜亂了一些,但明顯帶著喜悅的山呼萬歲,朱翊鈞大概琢磨明白了。
於是就肉痛,無能狂怒(努力平靜以免中風三連)。
敗家子!
糊塗!
白花花的內帑銀子,要喂給這些貪得無厭的官員?
糟踐!
如果他還能開口,已經要罵出聲了。
如果他還能走,已經要衝下去踹那昏君兒子了。
但李太後在一旁輕聲說了一句“雖是無奈之舉,但這下總該群臣歸心了。”
朱翊鈞心裡一涼是啊,群臣都收了他的銀子,和老子一貫吝嗇很不一樣,那又會向著誰?
可他拿老子給他留的銀子,收買人心!
等你缺錢需要去找的時候就知道難了!
敗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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