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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性質其實沒有變,大家又紛紛表示願意。
朱常洛知道他們也隻當仍舊是“強取豪奪”,但他也並不放心這些宗藩勳戚的素質。
不論如何這隻是開始。哪怕用這種方式,讓他們先參與進來,目前對宗藩、勳戚造成的壓力也不算大。
等事情初見成效了,他們嘗到甜頭了,自然還可以有“增發”。那時候,再推行什麼觸及宗藩、勳戚核心利益的改革也會更加順利。
今天的主戲不在於這些沒多少腦子的勳戚,但要他們各擇世子或者年輕兒孫到這擬成立的“昌明號”中用事曆練,就看他們的悟性了。
因此宗藩勳戚們在虛驚一場之後,奉了皇帝旨意先不與其他家透露風聲,便回去決定拿出多少銀子“入股”了。
用皇帝的話來說,特意留下他們,隻因皇帝更信重他們,不是隨便哪一家宗藩都能享受最初的恩榮。
某些憨憨隻感覺到這恩榮不要也罷。
拿出多少錢,隻當孝敬皇帝吧。
而後則是十大晉商被留了下來。
氣氛完全不一樣了,朱常洛先說道“想必王之楨就算不說,你們也知道是為山海關民變了。三法司已查辦六家,那名單是王之楨交給朕的。”
“……陛下恕罪!”
麵前一片磕頭搗蒜,朱常洛先受了。
“你們自與世代恩榮無憂的宗藩、勳臣不同,都是左右逢迎摸爬滾打過來的。”朱常洛頓了頓之後說道,“朕隻喊了你們晉商,沒有喊兩淮、江南、閩廣商幫。那是因為朕知道,你們掙錢,比他們更不容易。畢竟北虜邊貿重開不久,你們王張二家相比江南大族,根基也弱得多。”
十大晉商此刻感受到的皇帝,與外間傳聞大有不同。
他們不敢隨便回話。
“因開中法之便,你們得以發家。因折銀法,伱們邊商又受製於內商。隻這鹽法一道,你們便飽經往複。”朱常洛看著張誌征,“你伯父張四維廢止昔年一些新政,不全是為公。”
張誌征身軀微顫“陛下聖察無缺,知草民等隻是邊商,經營興衰全係開中折銀之變。”
“朕自然是知道的。”
這裡麵的門道啊,僅僅從鹽引的管理製度出發,就已經著實觸及大明工商業的核心領域了。
大明的鹽是專賣的,鹽商如果要合法賣鹽,就必須要有鹽引。
憑借鹽引,才能從大明諸多鹽法道中買入官鹽再行販賣出去。
而這鹽引,除了經常被一些宗藩、勳戚請求賞賜,更主要的做法是召鹽商去販賣。
後來由於邊鎮後勤保障苦難、糧鹽貨物轉運損耗大,又有了開中法。那就是由商人運送所需物資到邊鎮,便能從邊鎮獲得“倉鈔”;憑借從邊鎮獲得的倉鈔,又能換成鹽引,這樣就可以販賣官鹽了。
至於折銀,那就是直接把送往邊鎮的糧、馬、帛、草等換算成銀子,直接交給國庫,然後得到鹽引;國庫也把銀子直接撥付各邊,再讓他們采買。
兩種法子各有利弊,但其重要的不同在於獲得鹽引的主動權。
開中法,能夠穩定輸送貨物到邊鎮的就掌握著主動權;開中折銀,那麼能拿出巨量資金的就掌握著主動權。
完整的開中法,往往要經過數年才實現從貨物到倉鈔、從倉鈔到鹽引、從鹽引到實鹽、從實鹽到利潤的完整利益鏈條。
憑借距離邊鎮更近的邊商們後來學精了,得到倉鈔之後並不是完全進行食鹽貿易,反而把倉鈔直接賣給其他產鹽地的鹽商,這樣就有更高的資金周轉效率。
他們這樣的就叫邊商。而在產鹽地,那些專做鹽商的,則又變成了內商。他們也不販賣實鹽,而是買入倉鈔、兌成鹽引,而後再把鹽引賣給真正販賣食鹽的商人,這種商人叫做水商。
最精確描述內商的,應該叫做此刻大明真實存在的期貨債券金融商人。
隻有身家最殷實、對相關鹽法道滲透最強、有最多邊商水商合作夥伴的,才有這個能耐玩轉內商。
食鹽產量可以不穩定,鹽引可以囤積,各省鹽價也有波動。
這一切,就成為內商不用出門行商、隻需要維護好關係就能通過倒騰倉鈔、鹽引獲利的關鍵。
個中法門還有很多很多,這都是朱常洛通過馬堂、孫隆他們才了解得更深入的。
此刻對這群“邊商”挑明,隻用來讓他們知道皇帝很懂。
王珣、張誌征他們確實覺得皇帝很懂,那麼聯係起沒喊兩淮、江南、閩廣商幫,其中深意就令人膽寒了。
“依如今律法,你們都經不起查。但朕要用你們,也讓你們聽得明明白白。都抬起頭來。”
看著十雙忐忑不定的眼睛,朱常洛緩緩說道“從昌明號開始,你們便代表朕!生意該怎麼做,還怎麼做。要采買哪些貨物,朕應有儘有。第一步,朕對你們隻有三個要求。”
“草民恭聽……”
“一過各處鈔關,應繳之稅儘繳,彆玩過去那套。鈔關要你們打點的,私設的稅卡,把繳過去的銀子數目,收你們銀子的人,都記好帳。”
王珣等人心頭劇震,陛下這是要設局動刀了。
如果他們隻是皇帝、宗藩、勳戚的掌櫃,那麼各地官吏,收的可就是皇帝的賄賂了……
“二往韃靼、女真行商,收集他們的情報,讓一些虜酋耽於享樂。相反,若被他們收買,隻聽朕這一條要求,你們知道是何等罪過。”
“……草民不敢。”
“三專建昌明書院一座,宗藩勳戚送到昌明號中曆練的子嗣,你們家中子嗣,你們各家掌櫃傭工子嗣,都可進學。經典之外,尤要重會計、算學、工商之道。”
王珣等人不由得看了看皇帝。
朱常洛淡然說道“朕是你們的東主,自會提攜昌明書院中的學子。王崇古、張四維、汪道昆……過去也不是沒有出身商人之家的重臣。宋因何而富,大明如今為何財計艱難,你們不是愚人,自知朕打算做什麼。”
王珣和張誌征寧願不知道,現在他們都大汗淋漓。
朱常洛仍舊淡然說道“想透了不說破,事情一步一步做。今天讓你們與宗藩、勳戚一同見朕,將來能不能像他們一樣與國同休,全看你們明不明其中利害了。你們穿著棉麻,但你們自知工商獲利遠超田土。農家固是國朝根本,工商也該為國添財。朕自不會如父皇一般遣稅監盤剝,但朕會除了你們身上的一些枷鎖。”
與國同休……枷鎖……
驚天大秘就此落入這十人耳中,他們驚疑不定地看著皇帝。
“把第一步做好,讓朕掌穩九邊。”朱常洛看著他們,“將來,鹽法、錢法、銅鐵、兵備、官田、馬政,儘在昌明號。這創始股東,何異於開國勳臣?是你們在行的事,要不要戴罪立此殊勳,說吧。”
有得選嗎?
儘管知道這是皇帝極為大膽的嘗試,若是事情最終不能成功、極可能中途成為替罪羊,但沒得選。
勳臣不也是賣命才能與國同休?
“……草民願出悉數家資……”
“草民……”
這是彆開生麵的形式,他們的心都砰砰跳。
勳臣也無非一份世券、一份俸祿。
可皇帝如今的設想,是諸多財計根本一年又一年收益的分潤。
誰有多少股,將來預期是多少收益,都不好細細去算了。
皇帝雖然現在隻出百萬兩銀子,但他“老人家”當然是占最大頭。
接下來,他們充分見識到了這個年輕天子在財務方麵完全讓他們意外到震驚的造詣,皇長子不可能學到這些東西啊。
朱常洛隻是先拿了七成股份,也沒讓他們各家都把家財拿出來。
後麵把一些產業和資產放進去,再增資、稀釋的概念,這十大晉商很快理解。
越是有這麼多細節,越證明皇帝既懂、又是下定了決心要這麼做。
他們的心難以抑製地狂跳著。
全天下都還不知道大明朝將迎來什麼樣的劇變,而他們會是皇帝秘密打磨的第一批兵刃。
“因為朕提出的第一個、第二個要求,昌明號付出的額外成本,先不計入明年實際成本。”朱常洛又說道,“宗藩勳戚懂得不多,讓他們先看到利潤,明白嗎?”
“草民明白!明白!”王珣連連作答。
“那就好。做好了第一步,朕和昌明號儘得邊鎮一些重將、大部分宗藩勳戚之助,才好打贏真正的財計硬仗。”
朱常洛招了招手,王安捧來了一個盤子,上麵有十個小盒子。
“朕不吝先信你們,先用你們。一人一個,專印密奏,呈稟王安。他以司禮監秉筆提督寶和六店,你們專任心腹向他呈遞便是。”
“……草民惶恐。”
這不是相當於密揭嗎?那是內閣大學士才有的權力。
“不如用心辦差。”朱常洛看著他們,“臘月底以前,你們合計出一份明年的計劃出來。朕審閱之後以為可,你們以後便可稱臣。”
十人一時都心熱暈了。
這是什麼懂商事的明君?
莫名其妙地,偌大使命和機遇便砸到了他們身上。
懷揣天大機密一般渾渾噩噩離開紫禁城齊聚王珣在京城的宅中,王之楨等在那裡。
“可以不必是我們,但既然聖母皇太後故籍山西,我也恰好掌衛事,我們各家又多是邊商,故而是我們。”王之楨對他們抱了抱拳,“拜托了!我之榮辱,也係於諸位。此事,內外一體!”
“……山海關之事,全賴提督出力!”
“……不,陛下遣我去查案時,便已算到今日。”王之楨深吸了一口氣,“誠如陛下所言,這是因禍得福。前路雖艱險,但可還有此等通天機緣?還請謹記戴罪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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