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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行將就木,木已成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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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儘管是盛夏,但午夜的風也涼了。

朱常洛徹底平靜了下來。

印象中的萬曆畢竟隻是印象中,眼前才是真實的他。

眼前的李太後、田義……這麼多人,也有屬於他們的意誌和決斷。

這皇城內的風已經吹向他,人人都不看好皇帝經得住這二次打擊。

又或者,已經做出了這些欺瞞君父、褻瀆君權的事,大家心裡難免也恐懼著他扛得住二次打擊。

外朝群臣……無所謂吧?興許盼著解脫。

朱常洛隻是靜靜地等著,看看需不需要自己來進行最後一個打擊。

就在田義把東西放了進去又下來之後不久,殿門被慌忙打開:“太醫!太醫!”

李太後的聲音響徹坤寧宮內外,王皇後趕緊奔了進去。

“太子!”

李太後又衝他喊了一聲,朱常洛連忙扶著膝蓋站了起來。

奔上台階時,跪了那麼久的酸痛自然而然給他帶來幾個踉蹌,像極了因為父親病情加重的悲痛不安。

田義和陳矩等人也帶著候命太醫趕緊過來。

進了寢宮,看著地上散亂的供狀,陳矩默默將他們收好。

太醫們什麼都不敢亂看,紛紛圍到了床榻前。

朱常洛站在一旁,心中波瀾不驚。

他那旺盛生命力還會發生作用嗎?

如果仍舊醒來,或者醒來之後仍舊能有清醒的神智,那麼就有隻顧他自己的安危憑借君權裁斷一切的風險。

目光移向佝僂著跪在一旁低頭祝禱的李太後:“皇祖母……”

沒有回應。

朱常洛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田義。

陳矩繼續收拾著房間裡的供狀、證據,裝作沒看見。

田義雖低著頭,但隨後就跪到了李太後身側:“太後娘娘,眼下……是不是要再宣……”

李太後五十五的人了,這一整天都沒消停,現在已經是後半夜。

她聞言身軀微顫,殿中寂靜不已,隻有太醫們在那裡小聲議論,陳矩在收納證據。

“……宣趙誌皋……抬也要抬來!還有沈一貫……九卿……定國公……成國公……英國公……翰林院典誥敕官……”

“……傳本宮懿旨,緊閉進宮及京城諸門!五城兵馬司巡視宵禁,聽詔行事。”

最後麵的人,才最關鍵。

具體的那件事,才最顯波瀾滔天。

儘管此時沒有權臣,其實亂不起來。

田義聞言叩首:“臣謹遵懿旨。”

而床榻旁邊的太醫們,連施針的手都有些抖。

到底要怎麼做?

儘力不知道能不能醒。

醒不過來是不是沒儘力?

坤寧宮裡的氣氛壓抑無比,連田義都是到了門外才能透一口氣。

子時六刻,成敬和禦馬監掌印帶著幾個隨堂太監手持腰牌離開紫禁城。

蹄聲暫未驚動誰,但部分人已經聽說之前鄭府的動靜。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成敬先去了沈一貫那邊,他的左鄰右舍聽到他家的動靜、見他深夜入宮會怎麼想就不管了。

成敬還有個任務,去抬趙誌皋。

不管病有多重,夜有多深,這已經不是尋常時刻了。

而趙誌皋是首輔。

趙府白天就來過一回宮中內臣,但那時沒有堅持。

現在,夜已經如此之深,叩門聲再起。

睡在門房的家仆過了許久才不耐煩地在門內問起:“誰啊?這麼晚了……”

他大概還在糊塗和起床氣之中,大明一直有嚴苛的宵禁,這個時刻能來敲門的,豈是尋常人?

“司禮監秉筆成敬,有旨意!”

這句話管用,門迅速被打開。

成敬急迫地往裡趕,語氣不容分說:“快喚醒閣老!奉太後娘娘懿旨,召閣老入宮!咱家已把抬床帶來!”

趙家門房看著果然有四個健壯太監抬著一個窄榻隨他進去,慌不迭地前去稟報。

三家在京國公的府上,倒隻用隨堂太監去宣。

除了英國公和成國公,徐文璧心中是什麼感覺就不用說了。

這一點,所有白天就進宮過一趟的人心情都很複雜。

還能有什麼新情況?

禮部尚書餘繼登趕到午門外時,還見到了驚惶不定的兩個翰林院編修。

他們是翰林院典誥敕官。

大明早期,是翰林院承製草詔;孝宗開始,內閣中有一人專典誥敕,成為定製;嘉靖六年,在張璁的提議下,又改回從翰林院講讀、修撰、編修、檢討之中擇人任典誥敕官。

兩個正七品編修看著一眾公卿到來,心裡天翻地覆一般。

不能有人先進去,這是規矩,要一起進。

他們等了很久,蕭大亨問沈一貫:“還有受召之人?”

沈一貫點了點頭。

他見過成敬,門房說外麵還有人抬著窄榻。

目光望了一圈眾人,他看向夜色中的宮牆。

大旱已有兩月餘,播州叛亂剛平,百官兩度哭門,皇帝一日之內兩度病重。

撲朔迷離的未來橫亙在每一個人麵前,就像眼前的夜色一樣沉重、看不分明。

而後成敬來了。

大家震驚地看著被抬來的趙誌皋,那四個健壯太監口鼻間的粗氣讓他們也覺得沉重不已。

一切都指向兩個字:遺詔。

但紫禁城內外並沒有掛上什麼。

看守宮門的人哪怕認得外麵悉數人,也一絲不苟地檢驗著各人腰牌、牙牌。

龐大的隊伍繞過三殿三門的廢墟,直奔乾清宮的方向。

時間已經到了醜時七刻。

坤寧宮內,田義稟報:“諸臣已入宮門。太後娘娘,在坤寧宮不妥……”

李太後的神情似乎已經凝固了,緩緩看向床榻那邊忙碌了這麼久的太醫們。

他們個個滿頭大汗。

“……小心移駕吧……”

李太後木然地發了命令。

早就在外麵等著的太監們,直到此刻才用起來。

諸物齊備,卻不是去翊坤宮了。

朱常洛扶著李太後,一步一步往外走。

那一段時間裡的爭吵是什麼內容,也許永遠會是秘密。

皇帝見到新證物之後是怎麼再次暈厥的,朱常洛並不知道。

他猜想李太後也不至於主動去做什麼,但她不是個脾氣特彆好、溫柔的母親。

總之,朱翊鈞這次沒有立即醒轉。

朱常洛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醒轉,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一天之內兩次中風,他已經不適合繼續以皇帝的身份主宰龐大的帝國。

今夜,這木必須成舟。

就這一段坤寧宮到乾清宮的短短距離,他扶著李太後走了很久。

一直隻被他攙著胳膊的李太後忽然極其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太子!”

“孫兒在……”

李太後站著不動,轉過了頭。

夜風吹著她已經半數灰白的頭發,前方後方遠遠近近的燈照得她的臉明暗不定。

“祖宗江山!你一刻也不準忘!”

這話出口,是她銳利得宛如傷重鷹鷲般的眼神,帶上無窮的凜冽。

朱常洛堅定地點了點頭:“孫兒豈敢或忘?天命如此,孫兒自當竭儘全力!”

李太後的手指鬆了,整個人也仿佛垮掉了許多精氣神。

“……不能忘……不能忘……”

沈一貫等人行入乾清門時,朱常洛攙扶著李太後走入乾清宮正殿後門。

而兩個隊伍裡,都有個人被抬著。

不久之後,乾清宮正殿裡傳出趙誌皋撕心裂肺的號哭了:“陛下!”

他這聲音不像病癱得隨時都快死了,但沒人計較這個。

“陛下!”

其後殿內號哭聲不絕。

朱翊鈞其實還活著。

但他又等於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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