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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後慢條斯理的吃完了飯,才將其中的故事分說清楚。
農學士徐貞明是個倒黴蛋,他在浙江墾荒,便得罪了人,他墾荒收攏流民,誰還做佃戶?誰還給大善人們耕田?沒人耕田,難道讓大善人們自己耕田不成?
大善人們糾集在一起,找到了翰林院翰林修撰範應期。
範應期是浙江人,嘉靖三十一年交納了不少的擇校費,捐輸糧食入了國子監,終於到了嘉靖四十四年獨占鼇頭,獲得了頭名狀元。
徐貞明到浙江山陰開墾荒田,這遮奢戶們便找到了範應期,讓範應期想想辦法,範應期本就是浙江豪強,家中良田半縣之地,一聽說這徐貞明居然如此魚肉縉紳,便找了言官上奏彈劾徐貞明魚肉縉紳。
海瑞被彈劾致仕的罪名也是魚肉縉紳,縉紳那可是享有司法、稅賦特權的豪奢戶,魚肉縉紳這個罪名把海瑞給鬥倒了,自然也能把徐貞明給鬥倒。
徐貞明這才從浙江回京,嘗試投靠誰的門下,謀求起複。
範應期彈劾徐貞明的時候,朝中高拱、陳洪,張居正、馮保兩方正鬥的如火如荼,正在進行決戰,鬥的你來我往,這奏疏按照既定流程已經批了下去。
等到張居正當國,執掌內閣之後,才清楚了徐貞明到底做了什麼。
這小皇帝要鋤大地,張居正立刻想到了此人,並且舉薦。
李太後稍微停頓,斟酌了一番才開口說道:“這狀元郎範應期,是晉黨的人,元輔提舉徐貞明,未嘗沒有打壓晉黨的意圖。”
這些個醃臢事,李太後本不想多說,但是小皇帝終究是要親政,直麵這些風風雨雨。
“範應期是晉黨的人?”朱翊鈞覺得有些奇怪,這範應期不是浙江人嗎?他怎麼變成了晉黨?
李太後笑著說道:“範應期是嘉靖四十四年的進士,那年的會試主考是高拱,而張四維是同考官。”
座師。
首鼠兩端張四維,王崇古的外甥,楊博致仕之後,即將履任晉黨黨魁,作為嘉靖四十四年會試的座主之一,範應期這個狀元郎,自然要投靠到張四維的名下。
張居正舉薦徐貞明,自然是看在徐貞明擅長墾田耕種水利之事,大明真正研究農學的有幾個?張居正扒拉了半天,也就找到這麼一個人,順帶手的打壓一下晉黨的士氣。
“朝中這些個大臣們,無論是他們拜了誰為座主,都是他們內鬥,皇兒穩坐釣魚台,看著他們鬥的你死我活,鬥出個結果,便下印便是。”李太後說起了自己的經驗之談。
這是另外一種活法,不爭不鬥,坐山觀虎鬥。
坐山觀虎鬥嗎?
朱翊鈞清楚的知道,這樣做,隻能讓大明的國朝製度順利運行,但是想要再興,絕無可能。
嘉靖、隆慶以來的處置方法,不算好用,但絕對能用。
朱翊鈞似乎是頗為認可的點頭說道:“孩兒知道了,孩兒把今天種地心得梳理一遍,尤其是徐學士送了不少注解過的農書來,孩兒去看看。”
“早些睡覺,這講筵辛苦、習武辛苦、種地更是辛苦。”李太後還是心疼孩子,麵前的孩子是大明皇帝,但是他才十歲。
朱翊鈞回到了自己的寢宮內殿,坐到了長案上,開始讀《馬一龍農說》,短短的六千字,徐貞明批注了兩萬餘字,事無巨細,這給朱翊鈞讀這本書,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而他將其中關於耕犁和藏種單獨挑選了出來,用鉛筆進行白話文翻譯,這一忙活,一直到太後遣宮女來催促休息,朱翊鈞才熄了燈,躺在床上,將自己今日之事,反複想了幾遍,確定沒有什麼遺漏,才心滿意足的睡去。
清晨的朝陽將金色的光芒灑在了皇宮之中,充實的一天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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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次,關於戚繼光進京領賞之事,廷議充滿了火藥味,雙方你來我往,唇槍舌戰,好不熱鬨,不過這都跟月台子上認真讀書的朱翊鈞沒有多大的關係,他在認真學習。
偶爾聽兩句,才知道戚繼光為何不能封爵,甚至連進京領個賞都如此的艱難。
朝中將戚繼光視為綴疣,意為贅疣,即多餘無用之物。
而且這還不是一家一人之觀點,甚至在朝堂上是大多數人的看法,而且這種觀點,不僅僅是文官,還有武勳。
甚至是戚繼光麾下的義烏兵,是如此認為。
自從隆慶和議、俺答封貢之後,北虜不再南下,就是有小股的流寇,給點銀錢也就打發了,而練兵的戚繼光,還有何用?
戚繼光調任薊遼任總兵官,前後三鎮之地歸其約束管轄,麾下十餘萬人,靡費極重,結果卻是大功沒有,小功不斷,這要是每次都大肆恩賞,其他將領豈不是要心生怨言?
修文以柔遠人,方為天下九經。
修文以柔遠人,剛剛獲得了大成功,俺答封貢就是鐵證!
修文以柔遠人,一來節省朝廷開支;二來沒有悍勇武夫犯上作亂;三來興文匽武修仁德;四來可以借著修城牆禦敵來做賬。
從嘉靖三十五年到嘉靖四十五年,大明和俺答汗打了十多年,死了十多個總兵官,每年上百萬銀下去,依舊沒打贏,這是恥辱。
但是通過修文以柔遠人,完成了邊方安定。
大明和韃靼俺答汗冰釋前嫌,已經和解了,那是不是代表練兵無用了?
而戚繼光手下的參將、庶弁將、掌令官、軍士們,也對戚繼光極為不滿,承平日久,上次大戰已經是七年前的事兒,如此嚴格的訓練、如此嚴厲的軍法,踩一根稻穀都要搭上性命,如此苛責,是何等不恤軍士之行為?
朝廷內外,軍中上下,都覺得戚繼光的練兵、拒敵都是綴疣,戚繼光的抱負又如何施展?他的軍事天賦和才能又如何體現?
視之如綴疣,安從得展布?
朝廷內外、上下、百官、將士都視戚繼光為多餘無用之物,那他的誌向又如何得到施展呢?
作為在中原王朝曆史上,排的上號的兵家,戚繼光的處境,極為艱難。
廷議二十七廷臣,唯獨譚綸和張居正,不以為戚繼光是多餘無用之物。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我已經稟明了陛下,開奉天殿,恩賞其功。”張居正終於變得不耐煩了,選擇了一意孤行,這種一意孤行甚至有些執拗。
之前講筵之時,皇帝已經同意了開奉天殿恩賞戚繼光。
他提拔的禮部尚書陸樹聲,是這次反對戚繼光入京的主力中的主力。
薊州距離大明京師不過百裡,算是京畿,但在編製上,薊州鎮軍,仍然是九鎮的邊軍,邊將入京開奉天殿恩賞,不合乎禮製,張居正的這個行為,似乎在踩著所有人,豎立自己的威權。
“我就知道,你就僭越神器吧!等到陛下親政,看你如何!”葛守禮怒不可遏,看著張居正,如此操持權柄,絕對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廷議廷議,怎麼就成了你張居正的一言堂了?!
張居正看著葛守禮,忽然開口說道:“葛總憲不滿我獨占講筵,要不葛總憲來講筵?”
“啊?”葛守禮目瞪口呆的看著張居正,從畝產千金的馬鈴薯和番薯出發的質詢,所有的論點都是圍繞著張居正獨占講筵之事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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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葛守禮看來,這是張居正作威作福的底氣和依仗!
把小皇帝糊弄的五迷三愣,暈頭轉向,還不是任由張居正僭越神器?
現在,張居正居然把如此核心的利益讓了出來!
為了給戚繼光開奉天殿恩賞,張居正可真的是舍得下血本!
張居正依舊保持著自己儒雅隨和的微笑,小皇帝的那幾個問題過於刁鑽,刁鑽到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地步,既然葛守禮或者說晉黨想把它拿去,那就給他們便是。
一直在閉目養神,沒有參與到論戰之中的楊博,立刻睜開眼說道:“葛總憲主綱憲,巡按州縣,專事官吏的考察、舉劾,公務累牘,千頭萬緒,極為繁瑣,還是讓王希烈學士、王家屏學士、和範應期翰林主持吧。”
葛守禮有點懵,他本來想要應承下來,雖然都察院很忙,但是每天一個時辰教一個十歲的孩子讀書,時間還是有的。
但是楊博似乎不打算把這麼重要的事兒,交給葛守禮去辦。
楊博認為葛守禮過於憨直,不懂變通,不如王家屏。
葛守禮卻有些悵然,他是山東人,不是山西人,雖然他是晉黨的鐵杆,甚至是核心,但是大事,好處,還是處處都是山西人給占了去。
王家屏是山西人,是晉黨真正的自己人,王家屏也是講筵學士,為人素來沉穩,決計不會惹是生非,眼下晉黨的核心任務是鞏固在朝中的地位和威望。
張居正笑著說道:“並無不可。”
朱翊鈞笑了笑,繼續伏案寫作,這張居正就這麼把自己,輕而易舉的賣給了晉黨!
到時候陳實功專治痔瘡的三品一條槍,捅進去的時候,不給張居正撒茴香散陣痛麻醉!
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張居正打了個激靈,總覺得自己背後一涼,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他左右看了看,大明皇帝依舊在認真讀書。
廷議結束之後,張居正隨著朝臣一起齊聲高退,講筵學士開始進殿講筵。
王家屏信心十足,作為隆慶二年二甲第二名的進士,他在學問上,自詡不比張居正差到了哪裡,而且還有嘉靖四十四年的狀元範應期壓陣,無論如何,這個差事都不能辦砸了。
教個十歲的小皇帝讀書罷了!
“臣等為陛下解惑。”王家屏十分恭敬的見禮,開始講筵。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王家屏將論語為政的第一句拿出來講解,朱翊鈞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看著王家屏,等待著他的講解。
“解曰:治國為政,最重要的便是德行,陛下修德,就會像北極星那樣,安然處之,彆的星辰都環繞著它。”
朱翊鈞眨了眨眼,看著王家屏,王家屏看著陛下,大眼對小眼,氣氛一時間有些凝固。
“沒了?”朱翊鈞打破了這種尷尬的氣氛問道。
王家屏和範應期互相看了一眼,這大學士硬著頭皮說道:“陛下有惑?”
“何為政?”朱翊鈞隻好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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